布莱克伯恩河如同它的秘密一般古老。
地质学家说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河流之一。当古老的阿巴拉契亚山脉还很年轻,棱角还很分明的时候,布莱克伯恩河已经喷薄而出,奔腾穿梭于那些山脉之间了。
索洛姆人对历史书籍不感兴趣。他们所看到的就是镶嵌在山顶褐色坡面下花岗岩中的银白色缎带。河水在春天带来丰富的养分;牲畜在夏季得以繁衍生息;九月的河流变得狭窄湍急,穿行于黄色或是白色的石头之间。一月的河流是舒缓的小溪,直到三月冰雪消融,它才再次冲破白色的牢笼。流淌的河水似乎受到超乎想象的巨大牵引力,就像那些聚拢在河岸边的人们一样。
索洛姆社区的名字源于糟糕的语法问题。有些人说这个地方过去叫作所罗门河,用以纪念这位旧约上的国王。其他人说它叫索洛姆恩,是“索勒姆恩(solemn)”的错误拼法,这个词指的是礼仪上庄严肃穆的感觉,就像葬礼上的那样。山谷的原住民最终将这个词不怎么发音的词尾字母去掉了,大多数人甚至不曾意识到还有那个字母。如果听起来像索洛姆,那就叫它索洛姆吧。
这里的原始居民是美洲野牛,它们沿着迁徙路线,夏季从肯塔基州出发,冬季到达北卡罗来纳州的皮德蒙特平原,途中会踏着从前迁徙的印记,穿过这座古老的山头。数以千计的野牛奔腾在这块土地上,大地为之震撼。切罗基人和卡托巴人[1]只在秋季光顾这一地区,因为那时可以狩猎野牛。秋季一过,这些土著便会很明智地远离寒冷荒凉的山顶。随后大雪普降,覆盖整个山坡,山顶看起来就像白化的火蚁趴在褐色的糖山上。
丹尼尔·布恩以及早期的欧洲设陷阱捕猎者和猎人却非常冷血,可以不分季节地在小径上出没,屠杀猎物,毫无食物链循环的意识。短短几十年之后,曾经维系土著民多个世纪生活的野牛和驼鹿消失了,人们只能偶尔在地名中,或者是从铺在地上、长满跳蚤的毛皮中找寻对它们的记忆。
切罗基人忍受着自己的苦难,在枪口下被驱赶到了俄克拉荷马[2],那里的自然生境对他们来说就像火星一样陌生。后来联邦政府感到这种行为罪孽深重,于是承认切罗基人对赌博业的控制,但是那时他们的传统和灵魂几乎都已遗失殆尽。他们的梦想是与野牛相会的精神之旅,但是当他们醒来时,回到的却是现代世界,到处助长仇恨,尤其是对那些被放逐的人们。
现代的索洛姆人对此毫不关心。这里的居民大多是农夫和伐木工人的后代,女人敦厚忠诚,男人不在教堂时喜欢喝酒。所有的人都被教育要有责任感,通常教会对生活于此的人们的记录也是对其品行的最终评价。
如果一个人一生行善,是一个坚定的施主、教会或者社区的朋友、诚实的商人,并因此享有盛名,就由家族中稍微有点文化的成员在他的讣告中记录下来。如果这几条都沾不上边,他的讣告也就剩下一次询问灵魂最终安息地的机会了。
评判女人的标准有失偏颇,有一套更复杂的参数指标。她的臀部是不是足够大,可以生育众多的孩子?她在教堂端坐时是否安静?是不是在男人们定下合适的基调之后,适当的时候才大声说话?是不是把圣经放在腿上而不是搁在书架上?她的讣告上有没有列出十几个孙儿辈们?
但是索洛姆镇最为臭名昭著的居民使这些陈规陋习显得似乎有些迂腐。没有人为哈蒙·史密斯写过讣告,他的名字也没有记录在家庭圣经当中。
关于善人哈蒙·史密斯所做的工作,有许多溢美之词在民间流传着,他作为一名循道宗的牧师超越了19世纪后期的宗派界线,他的坐骑老圣徒踏遍了三个州一半的土地。与他相匹敌的一位牧师,邓肯·布莱克伯恩,致力于为圣公会信徒和极少数山区天主教信徒服务。布莱克伯恩在圣地赢得了一块安息地,而史密斯却死在了迷失岭的山坡上,因此迷失岭变得很有名气。
公开的记录上说,一月的一天,史密斯应一位濒死寡妇的床边约定前往那里,赴约途中遭遇了来自加拿大苔原席卷而来的暴风雪,这下他的圣债全部还完了。邓肯的形象存在于21世纪大学图书馆藏书封底的勾勒画像中,而哈蒙·史密斯却仍然占据着三个不同的墓穴。没有人知道史密斯的遗体真正安葬在哪里,但是每一个公会都不希望是在他们的圣地里,他们不想被玷污。
有人怀疑是否真的有可以返还给大地的遗体存在。
这就是索洛姆镇,一条古老河流的发源地,只有那些不甚明了的人才会提出这些疑问。他们是局外人、新移民和那些听到远处模糊、轻柔蹄击声的人们。
邓肯·布莱克伯恩存在于历史之中,但是哈蒙·史密斯仍旧活着。每当黑暗的森林中有树枝响动的时候,每当一扇牲口棚的门吱扭扭缓慢打开的时候,每当老妇人需要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让他听话的时候,人们总会祭起哈蒙·史密斯的名字。作为一个死人,他的追随者比他活着的时候还要多,他活着时是一名马背传教士。
这个十月的夜晚,是他再次重现江湖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