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挺不错的。”婕特·德雷珀嘎吱嘎吱地大口嚼着宴会牌炸鸡,享受着工艺流程裹面糊做出来的椒盐脆皮,比传统的家庭食谱做法好吃多了。
“很高兴你会喜欢,”凯蒂·洛根说。“在学校的感觉怎么样?”
“挺无聊的。”
“只有无聊的人才会感到无聊。”
“好吧。”婕特开始用衬衫袖子擦嘴唇上的油渍,凯蒂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她停下了。“我的历史考试得了个B,现在开始学习艺术创作蚀刻画。没有看见阴森恐怖的稻草人或者是死去的传教士。”
“婕特,拜托。”凯蒂站了起来,开始清理桌子,明显在回避这个问题。自从戈登·史密斯发疯并袭击了她们两人以后(以及婕特的父亲),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了,除了在戈登去世后向警方提供相关供词时之外,她几乎不曾提起过这些。
婕特想,在某些方面,她现在和那时一样,还是一位娇妻妈妈。
她们都对真正发生的事情撒了谎。根据警方报告,戈登出于极度妒忌,袭击了她的父亲,并在自卫行为中丧生。尽管史密斯家族世代居住在这个地区,戈登本身也是一个特别古怪的人,没有人会对他这种凶残的行径感到惊讶。但是婕特仍然会听到高中学校走廊中的窃窃私语,走过老百货商店过道时,感受到背后的冷眼,但她却觉得很受用。
她更加陶醉于自己的哥特派打扮了,厚厚的黑色马丁靴,皮夹克上装饰一些额外的链子。左耳上的三个穿孔可能在大城市里并不显眼,但在索洛姆这里却非常明确地传递了一个信号,即婕特不是本地人。一缕翠兰从她黑发的一侧滑落,母亲最终是松了口,允许她描眼影,涂口红。离开大学校园三年以后,凯蒂已经下决心与乡下人、农场男孩、偶尔出现在山谷中欣赏五彩缤纷秋色的自命不凡的游客们生活在一起了。
“我们仍然不能谈论那些事情么?”婕特嘲笑道。“所以你丈夫想杀死你。没啥大不了的。这种事情随时会发生。”
“事情已经过去了,”凯蒂站在水槽边,背对着婕特说道。
“我们被超自然的传教士从地狱拯救的那一段,你也忘记了么?”
凯蒂洗刷餐具发出叮当声。“我不想谈论这些。”
“算了吧,妈妈。那天晚上你被吓到了。”
“我庆幸我们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好了,我们该给山羊喂食了。”
婕特希望妈妈卖掉所有的山羊,但因为戈登没有留下遗嘱,她的律师建议将所有的财产全部保留,直到民事法庭最终裁定此案。戈登的一个堂兄弟查理·史密斯曾对这笔遗产提出了继承要求,并威胁要对戈登的非正常死亡提起民事诉讼。凯蒂的策略是等待他自动出局,让时间的流逝来削弱他在遗产争夺中的地位。这意味着她不能出售财产,而且以她兼职会计师的收入,也负担不起搬家或租用其他地方的费用。
好像她会让我忘记我们困在这都是我的错似的。怎么不谈谈你心里内疚的感受。
“我们不能让这些长满毛的小笨蛋相互啃食吗?”婕特问道。
“自从那时起,它们已经变得温柔多了。我开始喜欢它们了。”
“妈!”
凯蒂转过身来咧嘴一笑。婕特怀疑妈妈只是想换个话题,但她说的是对的:山羊是温顺的动物,它们不会相互撕咬打斗。从某种意义来说,婕特甚至可以与它们关联起来。像她一样,它们古怪、固执,很难圈起来。
“我要先换掉脚上这双好靴子,”婕特一边说着,一边向楼梯走去。“不想让一丁点山羊粪沾到我的靴子上。”
妈妈在戈登去世以后重新进行了装修,这里几乎看不到那个痴迷于鲜为人知的阿帕拉契亚宗教的大学教授留下的痕迹。阁楼上收藏着皮革装订的书籍、搜集来的圣者遗物、民间艺术品和烟斗。妈妈还没整理这些,因此屋里仍然充斥着这种的强烈气息,“古老的满是尘土的可能会闹鬼的农舍。”婕特相信这幅作品在《时尚家居园艺》杂志里一定能独树一帜。
婕特不想思考与鬼魂有关的事,尤其是关于戈登第一任妻子的无头鬼魂。婕特怀疑幽灵暂时控制了妈妈,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她变成了娇妻妈妈,一位很乐意在家里研究食谱的愚笨家庭主妇。就像那个苍白面孔的邪恶传教士一样,在戈登死去的那个晚上,鬼魂似乎也消失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妈妈想要忘记的原因。如果你不去想它,就很容易相信它从未发生过,当然位于自由意志浸信会的戈登坟墓除外。
她爬上楼梯,把手机从夹克口袋里拿了出来。农场里的手机信号太差了,除非是在牲口棚的阁楼里,但有时候是可以发送短消息的。贝瑟尼·米勒是她最亲近的一位好朋友,她邀请她一起去看詹姆斯·邦德的电影,短信结尾问道:“不带汤米一起吗?”这只是一个玩笑。汤米·威尔逊曾经贩毒给婕特,她已经离开毒品,也离开汤米一年了。他们不可能和贝瑟尼以及她风流的男友查克同时约会。
删除这条消息后,她又收到了爸爸发来的一条短消息,问道,“星期一在家吗?”
当然在,爸爸。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错过这个见面的机会。
爸爸戒毒戒酒也有一年了,但是他们讨论这件事情并不多。婕特的问题是吸食大麻,爸爸却什么都尝试过,从可卡因到白酒。之前他由于毒品被捕引起过当地执法部门的注意,如果不是因为戈登用镰刀砍出的大伤口,爸爸很可能不被指控为谋杀,就被指控为过失杀人。
事实上,没有人认为他是英雄,但他确实在索洛姆创办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并定居了下来。尽管妈妈坚持认为他们之间复婚是不可能的,但婕特还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
婕特输入一条短消息“放心吧,回头见。”
她一般不用幼稚的互联网简写,只要她一用,总是会让爸爸产生一点小烦恼。当他要求帮他翻译时,她总是咯咯地笑。在进入自己的房间之前,她瞥了一眼通往阁楼入口的壁橱。
丽贝卡,如果你在附近,请待在那里。
她迅速换上了脏兮兮的帆布鞋和皱巴巴的法兰绒衬衫,还不到一分钟,她就从哥特王妃转变成了鲁比·吉恩式的乡下人。自从戈登去世以后,她觉得没有必要在家里显得如此桀骜不驯,所以她将墙上的乐队海报换成了PS过的薄雾缥缈的悬崖、繁茂的植被、壮观的生物(如腾飞的巨龙、带翼的独角兽)等幻想景观照。墙上的照片与她的时尚风格有一点冲突,如果有同学来此拜访,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隐约感觉到即将发生内在的变化,这个矛盾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她瞥了一眼窗外,落日的余晖正洒向山脊,山脊在红彤彤的霞光笼罩下与墙上的海报一样梦幻。隐约可见的牲口棚矗立在黑暗中,越过牲口棚是她和妈妈侍弄了一个夏天的一片小园子。谢天谢地,没有稻草人。如果鸟儿想啄食,就让它们自便吧。
她匆匆下楼,妈妈已经拿着手电筒和硬木手杖在门口等着了。
“让我拿这个吧,”婕特说着从妈妈手里拿过手杖。武器是用来对付过去的恐怖的,她们不让恐惧支配生命的决心更加剧了“喂养山羊”的仪式感。妈妈相信戈登的死会满足这个男人所召唤的任何邪恶力量。婕特不太确定,因为马背传教士和稻草人的传说,早在婕特和凯蒂到此居住之前,就已传遍了索洛姆地区。.
也许传说在恐龙出现之前就存在了。索洛姆这个地方真的很奇怪。
“也许我们应该雇用奥德斯·汉普顿,”当她们走下门廊的台阶时,婕特说道,“他对农场非常熟悉。”
“你知道我没有能力雇用他。另外,现在的我们就像一个幸福的大家庭。”
“加上爸爸将是一个更大的家庭。”
“婕特,这可不太好。你不能生活在过去。”
“作为丈夫,他不可能比戈登更糟糕。爸爸冒着生命危险拯救了我们,还记得吗?”
“这很复杂。等你长大以后,你会明白的。”
“当然,”婕特说着,挥动木杖指着凯蒂继承的史密斯庄园。“这一切都非常有意义。戈登加入了某种怪异的宗教收获之旅,他想杀死我们以安抚某些古代蛮荒之地的神灵或其他神灵。但是马背传教士不想让任何人参与竞争,所以他出现并阻止了戈登的计划。”
“你不能生活在过去。”
“但是那时你几乎送了命。”
妈妈打开了牧场的大门。牲口棚距离铁蒺藜网有一百英尺[3]远。夜幕逐渐降临,牲口棚就像一个扭曲的木制大教堂,需要举行最好是远离人们视野的仪式。
“也许我们应当在天黑之前结束喂食,对吧?”婕特低声说。
“得让家人快乐,对吧?”
“要不然呢。”婕特一边说,一边慢慢打开牲口棚的大门。当她们走进牲口棚时,山羊们已经饿得咩咩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