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蒂用手电筒将牲口棚打量了一番。
夕阳的余晖像地狱之光般笼罩着大地,但光线几乎进不到这个老旧木结构的建筑里面。从史密斯家族建成这个牲口棚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它还是老样子,唯一的变化是那些木板和梁柱开始倾斜并翘曲了。白天,山羊们在牧场上自由地闲逛,沿着栅栏啃食灌丛植被,到了晚上就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围栏里,等待它们的晚餐。
凯蒂不知道这些山羊没有吃饱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令人不安的休战总比战争本身要好一些。因此,在这些山羊睡觉之前,她要喂给它们额外的谷物以及有甜味的甜菜皮,另外还要从一个安装在谷物透风仓中的大型金属饲料桶里舀些食物。山羊们早已养成这样的加餐习惯,当凯蒂穿过牲口棚走向那个大桶时,所有的山羊都围在她周围。凯蒂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并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她确信这些山羊能够感受到她的恐惧,就像野生捕食者那样。
婕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苹果核,拿在手中挥舞,以分散山羊群的注意力。“呦,阿尔法尔法·布蕾丝,到这边来。”
闻到水果的味道,山羊们立刻纷纷离开凯蒂,围拢到婕特的身边,婕特把手中的诱饵扔到了牲口棚混杂着泥土和松散稻草的地面上。由于饥饿难耐,山羊们挤挤挨挨、争先恐后地向苹果核的方向跑去,正在鸡舍里打盹的鸡被惊动了,咯咯地叫了起来。
“加油,妈妈。”婕特坐在牲口棚的厩楼台阶上,以防自己无意中被那些晃动着的山羊角给撞到。一共只剩下十一只山羊,戈登给它们取了名字,诸如泰勒、钱宁以及佛朗哥等影视明星的名字,但这些名字诡异得如同旧约里的人物,山羊群对此很嫌弃。山羊们可以互相交换使用这些名字,但“脏哈里”是个例外,这个大块头、长着山羊胡须的雄山羊是羊群的首领。
凯蒂迅速打开谷物透风仓上的搭扣,把手电筒掖在胳膊下,腾出手来,打开饲料桶盖,然后舀出一些谷粒。她看都没看就将谷粒撒到了牲口棚里。那些嗅觉灵敏的山羊们四散开来,各自寻找附近哪怕是最少量的食物。接下来,凯蒂又舀了满满两大勺谷粒倒入木食槽里,然后关上了透风仓。
“妈妈太棒了,现在我们离开这里吧。”婕特说。
“还没干完呢。”
“我们必须要干完吗?”
“你不想好好睡一觉吗?”
婕特望着厩楼的楼梯,就如同看着一个无底洞:“好吧。不过你得打头阵。”
凯蒂绕开山羊,用手电筒照向牲口棚的墙壁然后慢慢移至厩楼门边。那里就是婕特曾经遇见稻草人先生的地方,直到现在凯蒂也不能确认那到底是超自然生物抑或仅仅是戈登穿上了杀手服后的乔装打扮。但凯蒂确信戈登的确是在这里用大镰刀袭击了马克,旁边的一些框架上现在还留有深色的血迹。
山羊们即使伸出舌头也够不到的东西是什么?就是这个。
凯蒂拿起一把干草叉——到现在为止这已经成了老习惯——她把叉子尖朝上,随后走上嘎吱作响的楼梯。厩楼下的山羊们心满意足地咩咩叫着,空气里充满了羊身上散发出来的麝香味。而婕特持着手杖跟在后面。白天的时候她经常跑到厩楼里使用手机,所以对于这样的例行公事她不再当回事,反倒觉得无聊透顶。但在凯蒂心里,这是她们治愈恐惧的重要环节。
你不想下半辈子都生活在草木皆兵的恐惧里。我也不想。
随着锈迹斑斑的铰链发出吱扭一声,凯蒂推开了厩楼的门。她用手电筒照了照干草捆,这些干草是奥德斯和雷·泰斯特夏天时堆在这里的。当时,她们和雷谈妥了一笔交易,请雷来收割两块草场,用一半的干草作为给他的报酬,然后雷又雇了奥德斯来帮忙。凯蒂不喜欢开拖拉机,更别说买一辆了,所以这种安排再好不过。这些储藏的干草山羊们吃一个冬天都绰绰有余。
然而她们来这可不是为了干草。凯蒂等婕特也进到厩楼之后,用手电筒对准椽木上用打包铁丝悬挂着的两个人偶。第一个人偶是用软绵绵的破布做成的,面部蒙着粗麻布,五官缝得很粗糙。布料很破旧,裂开的地方露出了发黄的棉絮。人偶头上还戴着一顶宽边草帽,法兰绒衬衫的两只袖口都被缝上了肮脏的工作手套。再往下看,褪了色的牛仔裤的两条细腿底部被绑了起来,没有脚。凯蒂喜欢这样安慰自己:即使这些史密斯家族的稻草人挣脱了铁丝的束缚,她比它们还是要跑得快。
第二个稻草人是凯蒂在农舍阁楼的板条箱里发现的。它穿着长款的亚麻布连衣裙,外面还戴着一条围裙,很明显外观上比第一个稻草人看上去更女性化。尽管飘浮在空中的干草灰尘像鼻烟一样浓,依旧无法掩盖特别香甜的紫丁香花味道。这个稻草人“双手”捧着用白色纱布做成的头,一条细细的红线缝在上面,勾勒出浅浅的微笑。
“看到了吗?”凯蒂说,“这些稻草人还在这里。”
“我们为什么不把它们给烧掉?”
“感觉有些……不妙。它们待在这里,我们还能时常来查看。一旦这些稻草人消失了,我们不知道它们会干些什么。”
“你必须面对自己的恐惧,否则恐惧就会吞没你,等等等等等等等。”
“嘿,我们就要在这赢了。我们已经熟悉了农场生活,这里有新鲜的空气、充足的阳光、有机农产品和鸡蛋,当然还有一群事实上很崇拜我们的山羊。”
“妈妈,应该是’伙’才对。一群山羊叫一‘伙’。只有绵羊和鸡才是群。”
“哦,对了,科学女孩。这倒提醒了我,说说你为什么那门课又考了个B?”
“为了气你呗。难道还有别的理由吗?”婕特用手杖敲击着一个空木桶,继续说道:“没有人在这里,这是个好现象。”
“我看不错。我们要不要回家去吃些自硬饼干?”
婕特瞟了凯蒂一眼,说:“是因为你不想烤吗?哇哦,看来你真是恢复正常了。”
凯蒂已经搞不清“正常”二字到底代表什么了。她可能被戈登的第一任妻子丽贝卡的灵魂附体了,但她不愿意细想这件事。因为如果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就会疑神疑鬼,直到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是别人,故意做出一些事情来。
婕特已经开始下楼了,而凯蒂则举着手电筒最后扫视了一遍厩楼。在手电筒光束的末端,她看到似乎有什么在动。于是,她把光束移到了稻草人先生身上。那个稻草人似乎有点晃动,而厩楼里并没有风。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稻草人用黑线缝成的嘴角往上提了提。
别再往下想了。
她关上门,跟着婕特,绕过跪成一堆酣睡的羊群。
真像是一个快乐的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