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斯·汉普顿把自己那辆破旧的雪佛兰开拓者开到满是车辙印的杂货店停车场。此时是上午九点差一刻,奥德斯必定是萨拉的第一位客人。他打算买一杯咖啡和一个蜂蜜面包,在去贝塞尔斯普林斯之前吃些东西驱散满脑子的宿醉感。除了打一些零工,奥德斯还在格林斯博罗的水晶山装瓶厂兼职,这家公司将山里的新鲜泉水抽出,然后运到工厂进行加工,最后以超过一美元的价格卖给那些愿意付钱的傻瓜。奥德斯用软管抽入水晶山装瓶厂水箱里的每加仑泉水的价格,比那些阿拉伯人想尽办法开采出来的石油的价格要高得多。
奥德斯从开拓者里走出来,边走边发出无声的叹息,他感觉腿部的韧带有些紧。如果坚持饮用泉水,而不是老乌鸦波旁威士忌的话,他就不会在四十岁的年纪就感觉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他叼起一支万宝路香烟,点燃后,开始数从这里走到前门需要多少步,看看能否抽掉半根香烟。即便是老好人萨拉也屈服于“禁止吸烟”这句废话,她的店里售卖二十几种品牌的香烟、烟丝和鼻烟。但她不允许顾客在店里使用这些产品。
整个烟草事件和阿拉伯人以及他们的天然气一样臭名昭著,不过这次是联邦政府在施加压力。没有了政府的价格补贴,烟草公司掌握了烟农们的命脉,随之而来的盘剥让他们苦不堪言。
奥德斯在走上门廊的台阶时,一直在咳嗽、吐痰。杂货店已经没有小时候印象中那么气派了。童年的奥德斯会在兜里揣上二十五美分,心里盘算着各种想买的东西,蹦蹦跳跳地跑上这里的台阶。
二十五美分可以买到一本蝙蝠侠漫画书以及一根糖果棒,或者是一瓶百事可乐和一个月亮派,抑或是一盒棒球卡片和一根泡泡糖雪茄。而如今,二十五美分除了让你的裤子变得沉甸甸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奥德斯的裤子急需一切可能的帮助,因为他担在腰带上的便便大腹活像搁在晾衣绳上的西瓜。
杂货店的前门敞开着。这倒很有趣,因为萨拉一般在九点整才会开门,但如果你是这里的常客,来得早了一点的话,敲敲门也能进去。奥德斯用力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进了装满沙子的桶里,里面尽是没有吸完的烟屁股。他透过纱门偷偷张望,试图观察杂货店里面的动静。
“萨拉?”
她可能在屋子后面清点库存,也可能在整理那些贴着“索洛姆杂货店”标签的罐头,而实际上是承包给了威斯特摩兰县的一个警察辅助小组。奥德斯在门外又喊了一声。他想也许萨拉回家了吧,她家就在杂货店旁边。她肯定是先回家去吃些干梅才来搬东西,毕竟到了这样的年纪,总是需要时常补充一些能量的。
奥德斯来到小店后面的熟食柜台,旁边的蓝色小托盘上放着咖啡壶,供顾客自取享用。咖啡伴侣(如果你仔细想想的话,这个就像没有牛肉的汉堡包)、吸管、白色糖盒以及粉色包装的人造甜味剂散布在托盘上。咖啡机没有开,壶里面空空如也,就像十二月里女巫的心一样寒冷。萨拉平时总是先煮咖啡的。
突然,奥德斯感到结肠一阵刺痛,就如同有只火蜥蜴在肚子里翻腾。可能是喝了廉价威士忌之后一个蓄势待发的屁,也可能是它第一波不安地搅动。不管怎样,奥德斯觉得是该呼吸些早上的新鲜空气了。
奥德斯走出小店经过收银机时,看到萨拉蜷缩在几袋玉米饲料中,看上去非常虚弱。她半睁着眼睛,嘴巴张开着,发灰的嘴唇的一角还挂着一缕粘稠的口水。
奥德斯赶紧进屋绕过柜台,跪在起拱的硬木地板上,摸了摸萨拉的脉搏。可是他昨晚的宿醉还没完全醒来,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脉搏的跳动,那是从大拇指传来的宿醉后的脉搏节奏。奥德斯抬起她的头,把脸贴在她的嘴唇边。一股温吞的气息吹来,同时还带着老年人怪异的松木味、假牙黏合剂味以及腐朽味。她还活着。
“萨拉。”奥德斯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一边尝试着回忆电视节目里播放的那些急救技巧。不过他看过的电视都是关于犯罪现场如何处理尸体的节目。他转身回到柜台,在一堆糖果包装纸、发票和名片中寻找急救电话号码,突然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呻吟声。
萨拉眨了眨眼睛,眼睛上似乎蒙了一层薄薄的蜘蛛网。她想要坐起来,但奥德斯让她放松。
“萨拉,发生什么事了?”
萨拉嘴巴微张,脖子上褶皱成堆,眼睛呆滞无神,看上去就像羽翼未丰的知更鸟拼命从妈妈的鸟喙里啄食虫子的样子。
“放松。”奥德斯安慰道。他口干舌燥,多希望索洛姆的位置不是处于这个县的干燥地带,如果冰箱里有十七种可乐和一瓶冰镇啤酒该有多好。
“帽子。”萨拉说道。
“哦,是的,女士。九月的天气的确很热。”奥德斯回答,“你肯定一早就起来干活,所以出汗了吧。你太拼了。现在你就好好坐着休息会吧。”
萨拉用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拍打着自己胸口,说:“帽……帽子。”
“我知道。我去给你拿点水来。”
突然,萨拉抓住了奥德斯的前臂,她的手指就像红鹰的利爪。她坐了起来,面容严肃地说:“你他妈真是个愚蠢的醉鬼。”她唾沫横飞地说,“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回来了。”
说完,萨拉阖上了眼睛,倒在粗糙的灰色麻袋上。尽管呼吸很浅,但节奏稳定。
奥德斯又去找电话号码了,但他脑海里却萦绕着帽子以及相关的一切。他认为萨拉肯定是中风了,所以才会神志失常。这个地方大多数男人都戴帽子,而且他们经常会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