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上校乔治·巴顿,紧握玻璃杯,瞥了一眼柜台上方货架上的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放的采访,令他气愤不已,几近爆发。
“在太空飞船和其他武器上一掷千金是毫无意义的。地球对火星人来说就是一剂纯粹的毒药。他们永远不敢再踏上这片土地。军费应该用来为穷人提供食物和避难所。”
“是啊,”巴顿小声地嘟囔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可恶的火星人把那些‘避难所’夷为平地。”
“少说点儿,乔治,”他的妻子,坐在对面给乔治四世喂奶的碧翠斯劝道:“人人有权畅所欲言。”
“真要谢谢那台该死的收音机,如今,随便谁都可以把自己的愚昧无知展示给全世界。”巴顿冲着那台讨厌的高科技设备摆了一摆手。
餐馆里有些客人转头看向他。巴顿对此毫不理会,咬了一大口火腿三明治嚼了起来,然后继续一边听采访,一边大口嚼着他的午餐。
“但是,战争部的陆军和海军高级将领们说过,火星人可以在行星轨道上攻击地球,”采访记者洛厄尔·汤玛斯继续道,“他们可以不用将触手伸到地球就能消灭我们。你怎样回应这种说法呢,加农先生?”
“那只是华盛顿的那群好战分子在夸大其词罢了。如果火星人想从太空轰炸我们,1898年他们为什么不那样做?伍德总统、战争部长道斯,还有那群陆军、海军将领们,他们只想让这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笼罩在恐惧之中。他们希望大家畏惧那群火星魔鬼,以便军工大佬们可以发大财,与此同时,大批的民众却在挨饿。如果他们想要确保火星人永不侵犯地球,不如尝试着与他们沟通。”
巴顿双手猛击桌面。“我们非得在这儿听这些见鬼的共产党胡诌八扯吗?”
在座的所有客人都看着他,却始终无人开口。乔治四世在妈妈的怀里哭闹起来,打破了沉默。碧翠斯转身背对着巴顿,温柔地摇晃起怀中的婴儿。他们的女儿碧儿和露丝始终垂着脑袋。
柜台后面的一位丰满的红发女侍者咽了一下口水说:“嗯,我来换下频道吧,先生。”
“赶紧,”巴顿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女侍者默默伸手,旋转收音机旋钮。片刻之后,欢快的钢琴曲传入众人的耳朵。
巴顿环顾在座各位的客人。每当四目相对时,客人们总会选择避开巴顿灼热的目光。
“在座各位有谁赞同那个混蛋说的话吗?有谁认为火星人不再是个威胁?难道你们都忘了那群黏糊糊的杂种在二十六年前对我们做过什么吗?”
无人应答。
巴顿与家人安静地吃完午餐,至少,乔治四世停止了哭泣。他付账后大步走出餐厅,碧翠斯和孩子们紧跟其后。
“你非得那样做吗,乔治?”妻子责备道,“真是太丢人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要在孩子们面前说脏话。”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巴顿猛地拉了拉棕色军装领子。可恶的酷暑让他已是满身大汗。“那我应该怎么做,听到那些共产党混——”他看了一眼女儿们,“呃,蠢猪对自己一窍不通的事情指指点点时,我还要随时保持微笑?”
巴顿在一家五金店门外停住了脚步。他凝视着一张彩色海报,海报上画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被一只火星人触手抓住的场景。背景里的三腿战船正迈步穿过烧成一片废墟的村镇。醒目的黄色标语写着:莫让悲剧重演!今日入伍!
“二十六年啊,碧翠斯,”巴顿垂下肩膀,“距离他们差一点毁灭人类,已经过去二十六年了。但对有些人来说,那就像上古传说。他们对当时的情况毫无所知。”
家乡被夷为焦土的画面在他脑中不断闪现,巴顿咽了一口唾沫。还记得,当时父母拉着他的手穿过大街小巷与片片废墟,不停尖叫的人们四散逃难。他回想起地平线上的三腿战船,洛杉矶上空橘红色的夜空。想到所有被火星人屠杀的朋友与亲人,巴顿再次感到痛彻心扉。
碧翠斯轻抚巴顿的手臂,宽慰道:“大部分人都记得。就让电台里的那个人胡说八道去吧。像他这种人是无法妨碍大家去完成各自应该做的事情的。”
巴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被。“希望你是对的,亲爱的。”
一家人上了别克敞篷休旅车。氢燃料电池发动机嗡嗡作响。巴顿驾车驶入主路,顿时微风拂面。他凝望着天空,而思绪已经越过蓝天白云、漆黑的太空,飞向那颗红色的星球。
如果由我负责,那个该死的地方早就化为灰烬了。曾有传闻说全球首脑准备再次进行会谈,授权启动攻打火星的行动。过去五年中,巴顿听到过很多类似传言,可直到今天,他仍无法血洗火星。
等到那群可恶的政客决定实施攻打计划的那天,我恐怕连曾孙子都有了。
巴顿紧握别克车的方向盘,暗自咒骂着那群统治世界的、愚蠢的总统、首相和国王。
战争部的那些傻瓜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想到最近他们连想也没想就直接回绝了自己关于改进自行火炮的构想,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巴顿驾车在亚拉巴马州安妮斯顿市的大街小巷中穿行,直到抵达西普营地。他开进大门时,要经过一尊铜像,讲述了一群炮手与一艘火星三腿战船对峙的场景。这尊雕塑是十年前竖立的,用来缅怀安妮斯顿战役的死难者。美国乃至全球的很多城镇都能看见此类用以缅怀火星人入侵遇难者的纪念碑。巴顿想象有一天自己的雕塑也被竖立在某个军事基地,或者最好能被竖立在西点军校,用以纪念他这位战胜火星人的大英雄。
如果开战的那一天,我还没有退伍的话。
一行人回到家中,碧儿和露丝径直回了她们的房间,可能是不想做什么事情惹爸爸不开心。碧翠斯将乔治四世放进婴儿床,巴顿则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在办公桌前坐下的他伸手按下了桌上一个白色块状装置的电源开关,这台名为“电子公告板”的电子设备开始嗡嗡作响,五分钟之后才能开始工作。漫长的等待结束后,他同时按下了“Shift”键和键盘上的某个键,屏幕上即刻显示出了他的电子地址簿。巴顿一直敲击“down”键,直至屏幕上的灰绿色方框停在了首字母为“R”的一个人名上。
亲爱的欧文:
望你在世界的另一头一切安好。但愿你比我运气好,能让你们的总参谋部相信履带式装甲车具有更广阔的进攻潜能。我又向我们的战争部递交了一份报告,详述了如何通过配备有三十七毫米火炮和二至四顶机枪的履带式装甲车与战斗机甲的协同作战,来完成进攻任务。这一次,我引用了近年来的一些历史事件来证明我的观点,例如俄国内战期间的三十起重要事件、奥斯曼帝国的数起叛乱,以及我个人在美国远征墨西哥之战的经验,均让战斗机甲的缺点暴露无遗。上述三例中,战斗机甲曾多次受敌方引诱,误入埋有炸药的陷阱,至少会被炸断一条机械腿,从而失去作战能力。
携带大量弹药时,战斗机甲的体型过大,无法悄无声息地靠近敌人。在墨西哥,潘乔·维拉手下的那帮为非作歹的土匪总能找到合适的藏身之所,等待战斗机甲经过之后,伏击我军步兵团,又在战斗机甲赶回之前迅速溜走。
巴顿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双手,脑中浮现出鲜血淋漓的美军尸体,心中怒火被再次点燃。更让人义愤填膺的是,三年过去了,军方还是未能抓捕那帮土匪。
他调整呼吸,稍作停顿后再次写道:与战斗机甲相比,履带式车辆体积轻巧、运动灵活、安静;能够有效利用地形掩盖行踪;能在战斗机甲的前方搜索潜在埋伏;亦可包围敌人,切断敌人撤退路线,以便战斗机甲将其杀得片甲不留。若再卑鄙一点儿,我们可以让履带式作战车辆埋伏起来,伏击敌人,杀他个措手不及。显然,战斗机甲是无法达到上述效果的。
巴顿提起了敲击键盘的双手。他知道军方会检查所有往来的电子公告板消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他耸了耸肩,继续写道:我当兵这些年来一直麻烦不断;感觉自己就像个该死的茶包。
他一刻不停地敲击键盘。
不出所料,战争部就像以往一样,想尽一切办法,驳回了我的提案。如今,我开始觉得这与他们极“左”的教条主义无关。我认为他们就是单纯地针对我个人。他们认为我是因为没有入选战斗机甲团而耿耿于怀,因此才会提案不断。说老实话,我的确因为落选战斗机甲培训而大为光火。但当被调往自行火炮团时,我发誓要让我的炮团成为全美军最棒的。因此,战术与装备的推陈出新势在必行。
然而,战争部的主管似乎厌恶一切新生事物。去他的,他们现在运用的一些战术还是六十年前美国内战时用的!也许,如果他们能够起身,走出舒适的办公室,去看一看真正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士兵,就能明白履带式作战车辆的潜力。此外,装甲运兵车的功能也远不止运输士兵。配备充足的机枪或火焰喷射器,它们就能为步兵提供火力支援。我团的自行火炮也不只高射炮这一个功能。稍做改造,它们就能成为核心攻击力量,粉碎敌人的防御工事。
请记住我说的话,欧文。不管我们的头儿决定什么时候派咱们去火星,杀光那群丑陋的章鱼,咱们总有机会向他们证明咱们是对的,大错特错的是他们。
保重,我的朋友!
美军陆军上校乔治·史密斯·巴顿谨启
巴顿同时按下“Shift”键以及数字键“4”,将这则电子公告板消息发送了出去。靠在椅背上的他,开始回忆起过去一年里带领第二一四自行火炮团进行的无数次演练。上个月,西普营地又贮存了一批军火和补给。基地指挥官取消了所有人的休假。他希望这是攻打火星命令即将下达的征兆,不过,之前这样的希望已经破灭过很多次了。
巴顿垂下头,祈祷这一次能够愿望成真。兴许很快,他和手下官兵就能奔赴火星,发动猛攻,让那片铁锈色的土地上尸横遍野,彻底消灭那群该死的章鱼。不仅如此,现代战争也将因此得到彻底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