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干、李林已然离去,姬远、姬孟等人围上来:“二哥,为何不选乞活?”
姬人仰头,狠狠灌了一口酒:“我乞活军的名头,应该由大哥打响,而不是我。”
姬燕沉默半晌,突然道:“二哥,你难道,没有想过,大哥,他不会回来?”
姬人身子抖了一下,姬远怒目而向,更有人直接一拳砸在了姬燕脸上:“大哥会回来的!”
姬燕红着眼睛:“你们清醒清醒!易红妆为什么能出来?她是江湖四大宗师!没从军,可能不知道数千骑兵意味着什么,如今难道还不清楚?!在帮我们拦那数千骑兵的前一天,他们还都是老百姓,凭什么,能帮我们争取到渡江的时间?!”
姬远怒喝:“别说了!此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姬燕泪流满面,指着姬远:“四哥,你看,你也在骗自己,是不是?!”
姬孟抬头望着天空,道:“我不知道大哥是死是活,我只知道,没有大哥,我们现在,可能还在星城,因为抢了某个财主几个红薯,便开心的不得了,没有大哥,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动出来的心思,因为,我们从小就活在里面,我们乞活军,世世代代,数百年,都活在里面,我们的世界,只有那么大。
没有大哥,就算我们走了出来,在高桥镇我们便被屠杀了,因为我们乞活军,骨子里便流着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的血。因为,自幼,我们便是被自己的兄弟养大,如今我们大了,便得养我们的兄弟,这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高桥镇百姓接纳我们,包容我们,便是我们的兄弟,所以,我们一定会留下来,哪怕是螳臂挡车。
是大哥,让我们违逆了天性。若是大哥回不来,我一生有愧。”
众人又再次沉默。
低头垂泪的姬人缓缓抬头,重重地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嘶哑,似是受伤的野兽:“我姬人,在此立誓,大哥若是回不来,他日,我必将踏平晋州城,以晋国王室,与诸文臣武将,铸成京观,将我乞活军的大旗,插在最高处!”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一月有余,到得腊月中旬,这雪,终是停了。雪中赶路,极为困难,姬十三却没有停下脚步。一路走来,他已然见过数家农房,尽数被大雪压塌,有几间里面还有已经冻成冰棍的尸体。姬十三掀开破烂木头,在里面找寻食物,以生活下去。
这一日,正啃着干冷烧饼的姬十三,突然看到一人从南方过来,脚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双手杵着棍子,速度极快。姬十三揉了揉眼睛,那人已经到了他近前,一身兽皮大衣,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个眼睛,背上却背着一个书箱。
突然,雪地之中钻出几个人来,手拿钢刀猎叉,其中一人爆喝一声:“呔!”喝完,捏了捏手中猎叉,往后退了两步。那背箱之人缓缓减速,停到几人身前,那几人又往后退了几步,咽了咽口水,结巴到:“打……打劫!”
姬十三忍不住笑起来。这一路,不是没有碰到过剪径草寇,实在……业务这么生疏的,第一次。
那背书箱之人也笑了,缓缓取下书箱,一样一样拿出来,只有一本儒家圣人的《论语》,一部法家著作《商君书》,以及一部《韩非子》,再无其他。而后缓缓道:“好汉,您看......”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一人道:“你......身上呢?”
另一人挥了挥刀:“对,身上!”
“好汉,为难读书人做什么?”姬十三笑着走过来,道:“这冰天雪地的,有了银钱也花不了,我这儿有烧饼,还有数日前烤的兔子,分予诸位好汉,放过这书生?”
众人回头:“真?真有吃的?”
姬十三笑着取下包袱,拿出五个烧饼,并半只兔子,递给诸位“好汉”,那几人居然当场便扔了武器,跪地磕起头来:“多谢恩人救命之恩!”姬十三赶忙扶起几人,道:“走吧,别再做这剪径之事了!”众人羞愧难当,眨眼便四散而去。
姬十三拿出半只兔子,递给那书生:“吃点儿?”
那书生缓缓将几本书放回书箱,道:“太师的安排?”
姬十三一头雾水:“什么太师?”
那书生笑笑:“是我多虑了。”说着接过那半只兔子,咬了一口,道:“多谢好汉。”
姬十三笑笑:“那倒不用,这几个人,我相信你能摆平,其实,是我有事想请教你。”
那书生略带疑惑:“哦?”
姬十三指了指那书生双脚:“这是啥玩意儿?”
那书生笑笑:“雪橇。在这雪地里,下坡,能跑得很快。”
姬十三点点头,笑道:“那能,教我怎么做,怎么使吗?”
那书生道:“当然可以。”
说着,便细细为姬十三讲解起来。姬十三在他的指导下,也砍树做了一副,却不怎么滑的稳,那书生也不急,就缓缓教着他。
冬日,天色暗的早,能划却并不熟练的姬十三还在反复练习,那书生叫住了他:“好汉,天色暗了,先找个地方歇息吧!”
姬十三停下,答道:“好,北方不远处,有一间破败民房,昨儿我收拾出来的,我们还去那儿休息吧!”
书生点头:“嗯嗯,好。”
那民房果然破败,墙都是漏风的,那书生进屋,终于取下了围脖,果然是一白净书生,便是这极寒的天,也没能冻红他的脸。姬十三熟门熟路,早已到了灶下烧热水。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先生,这雪橇果然好使啊!”
那书生连忙摆手:“当不得当不得,小生如何当得起先生二字?好汉你就莫要取笑小生了,我姓房,名某。”
姬十三愣了愣:“什......什么某?”
书生笑了笑:“某人的某。”
姬十三脱口而出:“我姓姬,姬某。”
书生也笑了笑:“你好,姬某。”
姬十三吸了吸鼻子:“你好,房某。”
二人难得吃上一顿热食,白水煮烧饼,酒早已喝完,却也是其乐融融。吃过之后,天色已经暗了,姬十三问房某:“你家在北边儿?”
房某笑道:“你家在南边儿?”
二人相视一笑,俱是摇了摇头。姬十三道:“我有一帮兄弟,我们走散了,他们在南边儿,我去寻他们。”
房某道:“我想,看看冬日的长城,看看冬日的锦州。”
第二日,一早,二人分别,姬十三继续往南。
江南,仙临郡。本在寒江以东、泰安以南的稷下学院,在数百年前因战乱,搬到了仙临郡,这一日,一位年轻儒生被赶出稷下。望着紧闭的学院大门,那书生笑了笑,寒风中紧了紧棉服,向西而去。
有了雪橇,赶路便快了许多,不知不觉,已近年关,姬十三也到了河东郡。在一处酒楼住下,姬十三在想,姬人他们,到底在哪儿呢?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可不容易。而且,高桥地处晋国河西郡,寒江以东,便是河东郡吗?难道不应该叫江西郡、江东郡?
待了数日,姬十三想想不是办法,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人。赶紧下楼,四处寻了寻,果然,很快便寻到了行脚帮之人,跟着寻到行脚帮堂口,姬十三递出身上最后五两银子:“麻烦堂主,帮我寻人,姬人、姬远.......以上十八人,寻到一人便可。”
那堂主愣了愣:“姬人?可是前段时间俘获晋国河西将军的高桥校尉?”
姬十三猛一抬头:“你说什么?”
那银子行脚帮最终没有收,这位镇西军最新竖起营旗的校尉,可是吴干大将军手下的红人!五两银子结个善缘,这笔买卖不亏。高桥校尉姬人,尚还是百夫长的时候,便曾托付行脚帮帮忙寻人,说是他大哥,这人虽未留下姓名,但对姬氏十八弟兄的名字如此熟悉,莫不就是姬校尉的大哥,姬十三?
走在河东郡城的大街上,姬十三笑了笑。看来,离开了他,兄弟们过得都还不错,已经是校尉了,听说,满编四千人的建制,已经是与差点把他逼上死路的陈诚,一个位阶的武将了吧?只是,为何是高桥营,为何没有竖起乞活军的旗帜?
中午,新上任的高桥校尉姬人,带十七位弟兄,纵马冲入河东郡城。
大哥,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