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了一会儿阴影勾勒出的庞大的火车站建筑后,欧麦尔顺便问她是在医院工作呢,还是在城里有医务室。
“不,我换了,”桑德拉洗完澡回答说,“目前我在一家医疗室工作,离梅兹有20来公里。”
又走近了两步,通过开着的浴室门,他可以看到她搭在身上的蓝色浴巾,还有她胸部的侧面。她洗完淋浴了。
“那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故事呢?”
“我之前就在重新想呢。”她答应了要讲,一边穿上酒店里的浴袍。
不过,完全老实说的话,她并不知道这个故事里面的事情有没有改变她,或者他们是否仅仅改变了她对家里人的看法。
“总是差不多同样的情况。不过,无论如何,这个几乎让她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了爱情这个问题,”她跟他吐露心声,“特别是,奇怪的爱情投资,还有那些阻挡她们相爱的那些沉重的社会规范。”
“你那时多少岁?”
“十四岁吧,因为那时我刚上三年级。”
这个年纪,自然对什么都好奇,都想打听,她就发现了奶奶,或者说,她又更正了一下,有一天晚上她发现父母刚刚发现奶奶欧迪尔——他父亲的母亲——迷恋上依漫娜,一个去她家里做家务的年轻女人。
那时候的依漫娜几乎什么都做,既当保姆,也当护理,还做陪护师。她说所有人——首先是她父亲——对依漫娜都完全百分百的满意。然后突然一下子,他们就惊呆了。
“你奶奶太老了吗?”
“也没有特别老,”桑德拉爬上床挨着他,“可能七十三或者七十四了吧。还很活跃,思想上很年轻,不过她可能寡居几年后,孤独一个人老下去太痛苦了吧。”
“她真的爱上了?”
“不只是爱呢。整天都在不停地念叨依漫娜长、依漫娜短的。她给她成堆地买礼物,还给她钱,出钱让她旅行,非常坚定地认为依漫娜可以随便用她的那些积蓄。”
不过,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桑德拉提示他说,比银行户头上钱不断减少这个事还要糟糕——她的父母被吓坏了。因为他们想到了所有家庭成员,以及他们的朋友——甚至同样包括他们的街坊邻居——都将知道她父亲的母亲爱上自己的女佣了。于是他们睡不着了。
在愤慨和恐惧的驱使下,她父亲,她哥哥雷诺,还有她姐姐伊丽莎白决定组团去奶奶那里,以便把所有事情给结束了。他父亲向来在自己母亲面前有点胆小怕事,并且不自在——她说,巴不得将责任推给另外两个,自己乐见其成。
欧迪尔非常冷漠地接待了他们。他们想给她上一课,教训她对依漫娜过于慷慨,在对方身上的花费太过庞大,批评她说照这个花钱的速度,两三年之后她就只能睡在大街上了。但是当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不停地反驳,而且很直接:“好嘛,我们两个会一起睡大街上,依漫娜和我。”他们很沮丧。
当伊丽莎白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对女人之间的爱情的看法时,她不动声色地回答说自己不喜欢女人:她只是爱依漫娜。这完全不是一回事……
为了结束这个话题,她专门针对伊丽莎白说:如果哪天她想上有关道德的课,要找的人绝对不会是她。
“我很喜欢欧迪尔。”欧麦尔说。
“我也是。可是你答应我了,要乖乖地听我讲。”她一边提醒他,一边将他的手挪开。
她接着告诉欧麦尔:子女们一直不停地乞求欧迪尔清醒点,面对她那明显的头脑发热甚至威胁要申请监护她,然而都没用——她丝毫不退缩。一些善意的邻居还警告他们说:她甚至坚持在小区里手挽手与她的女佣散步,两个人毫无顾忌地公开她们的生活。
“那你呢?你那时什么反应?”
她一边在床四周捡自己的东西,一边跟他解释说:那时内心深处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他们那心胸狭窄、精神狭隘、毫无怜悯心……欧迪尔常常抱怨说他们所有人都是铁石心肠,她的话不无道理。
她接着还说几个月后,在听父亲和雷诺打电话的时候,她得知依漫娜刚刚回阿尔及利亚去了,可能是被他们的威胁吓坏了(雷诺非常露骨地跟她吹嘘过自己的手有多长)。奶奶无法释怀,跟一个表妹联系,让对方接家里去了——她家就在阿格德海角旁边。
“我猜你气炸了。”欧麦尔说,一边说着一边也穿上衣服。
“我哭炸了,你是不是想说。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又不能离家出走。”
她还是得到父母的同意,寒假时候可以去阿格德海角。到了那里,奶奶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她记得很清楚,奶奶一边强忍着泪水,一边感谢她还想着自己。然而,对于所发生的一切,奶奶一点都没有提及,影射、暗示都没有。接下来的几天,态度也一直没有改变——依漫娜的名字一次都没有提……让人受不了的是——她跟欧麦尔说——尽管一再隐忍提及依漫娜,而且奶奶再也没有了笑容,可是她却能惊奇地保持平静。无论如何,她至少看起来不再尖刻,不再沮丧。当堂妹阿列特在她的房间里玩填字游戏的时候,奶奶只是腿上盖一条毛毯在露台上消磨时间,日复一日,不管天气如何。她很爱抽着烟看着雨落在海面上。
“她一点贴心话都从不跟你说?”
“嗯,她几乎不说话。但是大家知道她正在想谁,你知道的,现在我认为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爱,一种可以超越极限、超越结果的爱……我觉得这好美。”她肯定道。
“这也是一种近似疯狂的行为。”
“但恰恰跟疯狂又相反。你不觉得吗?”
相反。他跟她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