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麦尔睡了一两个小时。既然午后阳光明媚,风又很轻,他们两个一致决定将乒乓球台从车库里拖出来,安放在花园中的草地上。他们捡了一块尽量平、草又非常少的草地,来满足打球的条件……当帮助她扯网的时候,欧麦尔盘算着公平起见就不再发提拉球,更不能大力扣球,以免对手把时间都用在去玫瑰丛里捡球了。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刚热身,就接连丢了两个球,尽管他手那么长都根本接不住。
“二比零。”她大声说,尽管比赛还没有开始。
第三个球很巧妙地发向他的右角,他却跑向左角接。这个球提醒他忘掉的那句话:体育上的自负都是馊主意。
信号收到。他于是决定认真提高自己的竞技水平,多亏了削球,还果真占了几个小便宜,得了几分。不过,一个近网杀球和两个“枯叶球”发球将他拉回了现实。
“赛点喽。”希碧儿提醒他,说话时的爽朗笑声在其他花园里面都能听到。
报复赛只是个过场。活力四射、动作敏捷的她,一开场就领先,扣球、杀球、挡球,想让球去哪里,球就去哪里,而他呢?状态很稳定——所有球都打到网上。
“二比一,”她举着双臂示意,就像刚刚得了温布尔顿网球赛冠军似的,“还想再打一局吗?”
一向把自尊心装在口袋里的欧麦尔不得不承认:很明显他们不在同一个水平,再打一局出丑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他觉得有点被羞辱了。
“随您的便好了。”说着话,她去房间里找瓶水喝。
回来后,她铺了一条沙滩毛巾在草地上,交叉腿坐下来,一本书放在双膝上。而他没有用希碧儿给自己拿的毛巾,直接躺在了草地上,头枕着双手,悠闲地听着薰衣草和婆婆纳丛里的虫鸣。
这个下午,时间慢得犹如云朵。从草地看上去,几道白云闲挂天空,分散开来好似亮闪闪的棉絮,让他感觉到一种令人目眩的远。
与欧麦尔相比,希碧儿明显更喜欢戴维·洛奇[5]的陪伴,一直都沉醉于阅读中,什么话都不说。欧麦尔觉得自己都像是个电灯泡了。过了一会儿,他欠起身问了她一个困扰自己已有一段时间的问题。
“您是怎么发现艾玛努埃尔的存在的?”他问她(这个问题表明:不管他如何克制,终究还是无法回避想起那两个人)。
“这事来得很荒唐。”她抬起头回答说,“本杰明已经给我说了好几次——不要往坏处想了,当然——他父亲习惯跟他的小学老师聊天,等他放学的时候。老实说,我没有对这事很注意。有一天我觉得他父亲不能去接他,就该我去接了。结果就发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他和她……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们都一起靠在学校的墙上,都侧着一点头。他们在本的脑袋上方相互注视着,目光那么清楚、明白,我马上就懂了。”
她合上书,跟他承认:自己直到那之前还一点都没有猜测过,也没有怀疑过。她了解他,知道他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但还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跟儿子的小学老师发生关系。
当她跟他说着话的时候,欧麦尔躺在草地上认真听着她那低哑的嗓音——他觉得这嗓音是那么有暗示的意味。这种场合下特有的微妙气氛让欧麦尔突然开始想象她的另一种嗓音,藏在第一种嗓音后面的那种。不是她表面上的声音,而是当含蓄消失时候的她那秘密的、晚上才出现的嗓音(他几乎听到了)。
然后,他觉得自己有这些想法很惭愧——在一位充分相信他的女士面前,而且这位女士还正在跟他讲之前常提到的东西。但是另一方面,他刚发现自己有能力渴求她,而且他们的关系也许比他设想的还要紧密,还要复杂。
“然后呢?”他说了一句,好证明自己还在场。
“然后,乔瓦尼当然否认了。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发现他在厨房里流泪。也是在那里,他跟我彻底承认了。我没有评论什么,只是拿了猫的用品和一个箱子。我去热拉蒂娜,一个儿时朋友那里躲一阵子,等他搬走。完了。”
故事结束了。希碧儿坐在阴凉中,靠在篱笆上,表情很自然,也很轻松。她抽着烟看着他,有点撇嘴的样子,一半是忧郁,一半是嘲讽。这让她看起来特别年轻,有那么两三秒的样子,他感觉自己看到了学生时代的她的脸:没有结婚,甚至可能还没有陷入爱情时候的脸。
“现在做什么呢?”他问她,想尽量挥去这个画面。
“除非你想再玩一局,我很想出去,去河边散散步。”听到对方以“你”相称,欧麦尔想这只是表示轻蔑罢了,因为她头脑里想着的还是乔瓦尼。可是,不,这很明显是故意的,也被接受了。
“你也可以待在家里,过一会儿再去桥上跟我会合。”她继续说,眼睛没有离开过他,嘴角堆着微笑。
向来容易担心忧虑的欧麦尔,很明显被这波魅力攻势乱了不少方寸。就他自己来说,说法语的时候与以“你”相称的蔓延之势相比,一贯更喜欢审慎又带点中性的以“您”相称(尤其是跟女士之间)。不过,既然是希碧儿这么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后,他只有一个选择?
“如果你出门,我很想跟你一起散散步。”他最后回答说,给自己找了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