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多久没有光着小腿走在大街上了?六个月?七个月?她也忘了。所能确定的是,美好时光回来了,风儿四起,心潮澎湃,她一下子轻飘飘乐观了起来。在偶遇的保护下,她觉得自己像钢铁一样坚强。
懒得理会阿诺习惯性的不满唠叨还有或隐或明的说教禁止,她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找个安静的咖啡馆,阳光充足的那种。
安娜有时候也真的想收敛,尤其是一考虑到她养欧米的方式——她完全知道他俩的关系不是很好,尤其是开学之后,情况会越来越糟。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让她屈服,她也不会让任何人干涉自己的行为方式……阿诺固然可以随便横加指责,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一个修女。
相反,他日复一日地对她这种道德上的束缚,无言的威压,反而激起了她摆脱掌控的愿望,总想尽可能快地找一处可以让她感到自由自在的地方。
过了沃达广场后,安娜毫不犹豫地拐道了,向码头和货仓那里走去。因为她突然想感受下迎面而来的风,在街上闲逛下。
看着春天的莱茵河上一队队的驳船顺水而下,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的脆弱,自己真正的脆弱并不是出于自己不理智这一事实,不如说相反,是因为自己不够不理智。她过于顺从了,过于担忧自己能否从丈夫那边得到肯定——对自己行为是否良好的肯定,而不是从心所欲地率性而为。正是这一点让她改变了性格,让她变得忧郁……她想起自己从哪里看到过一句话:如果人生是一场赌博,就应该一赌到底。
安娜走进一家咖啡馆,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窗户是开着的。她注意到自己是厅里唯一的女人。她了解瑞士人的思想习惯:很有可能街上的人看到她大早上的坐在小餐馆里,会认为她酗酒,而她那惬意的样子会让人联想到妓女拉客。不过,她无所谓。如果阿诺看到了,他也会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法语报纸,当自己是透明人,不跟任何人说话。
她满足地悄悄听着那些意大利工人说话。他们抿着啤酒,三四个一圈,围在木质的桌子旁。显然,有几个自从她进来之后就一直偷偷笑,而其他的则用眼角瞄她,且以某些男人特有的方式微笑着——这种微笑仅仅是出于女人的大腿间的缝隙。
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她在他们中间十分平静,似乎他们减轻了她自己生活上的烦恼。她继续在角落里翻着报纸,抽自己的烟,感觉自己在跟他们通过烟圈来交流,就像印第安人那样。
“您觉得左派有戏吗?”一个小伙子打断了她,很明显是个说法语的人。他从她肩膀后看着她的报纸。“我觉得,法国人跟别人一样,会再掉头的。”
“我不知道。”安娜说。
“据我所知,我从那里回来很久了。您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吗?”安娜摇摇头。
“他们就想着数钱,拉着情妇逛街晒太阳。跟您想的可不一样,他们首先想着的是他们自个儿的命运,可不是咱们的。干什么都是为了自己的苹果。”
“这是当下资本主义的犬儒表现。”
“等一下,您再说一遍,稍等……”
“我想说的是,这是一种资本主义社会无法无天的典型行为。”她平静地跟他重复了一遍。这时她注意到自己后面两三个工人正在跟她比手势,好像在鼓励她,让她继续。
“您把这个再说一遍……”
“现在,我觉得够了。”她回答了一句,同时在自己包里掏钱,结账,然后就开门走了。不管她多么大度,多么善良,有时候她真的对人类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