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出来吃点东西吧。”
江小七敲了敲门,房间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不说话我就进去了?”
江小七试探着,依旧寂静无声,他杵在门口犹豫了半晌,打消了推门而入的想法,手慢慢放下,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这都三天了还不肯出来,看来是真的发火了,该如何是好...”
微微叹了口气,漫无目的地挪着脚步。
那件事情过后,林庆华到现在一直闭门不出,送去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这让他很是担心。
他明白,林庆华是在责怪他逞英雄,但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他主动不留下来,那么在场的人全部都会死。
“要不...去找其他人试试?”
这般想着,一路小跑到老克的住所,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老克半躺在椅子上,双腿伸直跨住另一把椅子,左手拿着一只精致的白玉酒壶慢慢喝着,半眯起眼睛,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右手跟节拍左右晃动,生活满是惬意。
听到推门声,他抬起眼皮,当即就是一乐,“这不是咱们的小英雄嘛?来来,快给叔露两手瞧瞧。”
事情他全都知道了,虽然很伤痛,但禁不住生性神经大条,常年在大漠里讨活又见惯了生离死别,说不准哪天自己也没了,心情抑郁了两天,又乐呵乐呵地喝起小酒来。
他也渐渐明白,江小七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孱弱少年了,拥有无法想象的力量,但打小就看着江小七长大,说话倒没什么顾忌。
“哪里敢,我怕把您给打坏咯。”
江小七腼腆道。
“放你娘屁!就凭你这小身板也能打坏我?”
老克笑意央然,听到后半句的时戏谑之色突的僵住了,登时大声驳斥道。
最近跟这小子说话特别容易动怒,这毒舌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
“是是是...您这酒是最近城里卖得最好的青花雕吧?”
江小七唯唯诺诺,忽然转移话题。
“是啊,怎么了?”
老克一愣。
青花雕不同于大漠中产的烈酒,口感醇厚,回味悠长,是临漠商行从临洲输送过来的,也只有他们才拥有这样的财力。
上次机缘巧合喝过一次便再也忘不掉这个味道,只是售价十分昂贵,一枚金币一壶,即便是他也只敢细细品尝,不似从前那样胡喝海饮。
“没什么,我把那只妖兽卖了,有了点钱就寻思着孝敬您。”
江小七笑嘻嘻道。
“那敢情好,叔平日里总算没白疼你...等一下,无事献殷勤...”老克似乎嗅到了某种威胁,眼眸突然瞪大,“你不会是想让我...”
只见江小七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自己闯的祸自个擦屁股去!”
老克翻了翻白眼,断然拒绝道。
从来没见过老大发这么大的火,无论谁去都免不了一顿骂,漠河替江小七出头也被毫不留情轰了出来,他现在可不敢去触霉头。
江小七的笑容僵住了,连忙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掌摊开晃了晃,“五瓶。”
老克把头转到一边不去看他。
“十瓶!”依旧是摇头,江小七隐约听到咽口水的声音,心中一喜,趁热打铁道:“二十瓶!成不成都有!”
“当真?”
“一言既出!”
江小七重重点了点头,可他没想到,面对如此强烈的诱惑,老克犹豫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你到底去不去?”
小江失去了耐心,语气变差。
“呦?不去你又能怎的?”
老克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不屑出声。
“没事,红婶前段时间来信说想我了,待会我回给她一封信,说上次在红丝巷口看到一个大光头。”
江小七冷笑连连。
老克先前还稳坐钓鱼台,越听到后面,神色愈发不淡定,听到最后一句脊背竟开始微微冒汗。
红丝巷,巷子口前后各系一束红丝,就连不熟悉的人都大概清楚是什么地方。
“你上次在那里...”
说着说着,江小七的语速慢了下来,到后面戛然而止,眼神直勾勾看着门外,活生生见到鬼一般。
看到他的神色,老克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后心疯狂冒汗,酷热的夏末里竟冷得直哆嗦,半侧过头,声线变形,“夫人,你容我狡...解释!”
没人?
“死崽子,你连我都诈?!”
老克怒喝出声,几近虚脱,那一瞬间承受的精神压力无比巨大。
红婶是什么人?
泼辣之名媲美林老虎,人倒是长得貌美如花,一旦发火当街暴打亲夫都是小事,上次小江便十分荣幸地见识这一幕,头顶发亮的大光头被人从城东打到城西,被发现时浑身没有一块好皮,震惊全城。
最主要的是,辉耀内部只有林庆华能够稳胜她一筹,其余人上去三两下被打翻在地,无比彪悍,她直接从凛城赶来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老克才会如此惧怕。
“去还是不去,您可得想清楚了。”
江小七笑容满面,怎么看都觉得不怀好意。
“去就去!”
他仔细衡量着后果,去见老大顶多臭骂一顿,总比被打得半身不遂要强。
“我可告诉你,三十壶一壶都不能少,还有,你嘴巴可要封严实点,万一被你红婶知道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临出门前,老克狠狠瞪他了一眼,撂下这么一句话。
“是是是...”
江小七摸了摸鼻子,想笑又不敢笑。
......
“老大。”
老克神色有些紧张,在房门前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敲响了房门。
“进来。”
半晌之后,里面传来林庆华的声音,老克伸手搓了把脸,推门而入。
进入里间,他看到林庆华坐在茶桌旁,沉稳的手在不断起伏着,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香。
“这是?”
林庆华没理会他,专注于手上的物件。
此番场景,老克也不敢贸然打扰,悄悄搬了张凳子坐到一旁,盯着那只仿佛蕴含着某种特殊旋律的手,一时间竟觉得赏心悦目。
桌面上放着一块乌沉沉的木头,与铁檀木一样的黑色,多出了独特的金属质感,已经隐约能看出形状。
像是一把弓,只不过比铁檀足足大了一圈,未经雕琢的弓身十分粗糙,却能感到粗犷的气息迎面而来。
林庆华的手指捏着一柄细小的锉刀,迅速精准地雕琢着弓身握手的部位,每一刀的作用几乎微乎其微,但数十上百刀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一道不长不短的刀痕。
即便是不使弓的老克都知道,对于弓手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一柄趁手的弓,林庆华浸淫此道数十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一柄完美的弓需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
时间缓缓过去。
雕琢已近尾声,此时的握把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最后一刀落下,淡淡的刀痕成型,林庆华放下锉刀,轻轻地朝上吹了一口气,浓郁的木香顿时充斥整个房间。
摩挲着握手部位,感受了一会熟悉的粗糙感,林庆华走入房内拿出一只锦盒,“搭把手。”
早在候着的老克上前,接过递来的虎蛟筋,挽出小圈,中间又打了一个小结,三下五除二将其系在一端,顺手想拿起另一端,结果令人诧异。
黑色的弓身安静躺在桌面上,纹丝不动,没有一丝想要离开桌面的意思。
老克愣了一下,双手捏着一端再次用力,黑弓依旧纹丝不动。
“他娘的...”
老克忍不住轻骂了一声,眼神浮现出一抹震惊,他的力道虽比不上老大,也不可能是这种情况吧?
这得有多重?
他偏偏不信这个邪,撸起袖子往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握住两端吐气开声:
“起!”
随着一声断喝响起,粗壮黑实的胳膊上血管一根接一根跳出来,脸色慢慢涨红。
“别白费力气了,十个你也一样抬不动。”
林庆华淡淡道,锉刀背敲开老克的手臂,慢条斯理摆弄着弓弦,“有什么事?”
“这...小七...”
老克使劲搓了搓手,腆着脸凑了上来。
“你也想为他求情?”林庆华动作停顿,侧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有意外,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老克卡在喉咙的话顿时被噎了回去,一副想顶嘴又不敢的模样,沉默了半晌后闷声道:
“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老大你这么大个人了咋还跟小孩一般见识...”
“哦?”
林庆华淡淡的应了一声后,也不说话,锐利的目光逼视他,仿似要将他从头到尾看穿。
沉默足足持续了五分钟,老克终于顶不住令他头皮发麻的目光,伸手抹了把不知什么时候渗出的细密汗水,神情再也绷不住了,一把扑到林庆华小腿上哀嚎着:
“老大啊,这次你可得救救我,小七那小兔崽子威胁我说要是不把这件事办成,他就写信给阿红说我上次去红丝巷的事。”
“天地良心!要不是二虎那王八蛋没钱结账,被老鸨扣在那里非让我送钱过去,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这事万一被阿红知道了,她那臭脾气你也清楚,不得把我皮都扒了!以后就没人再给您鞍前马后了呀!”
看这厮涕泗横流的凄惨样子,换身行头立马可以上街当乞丐,难得看到刀疤克爷这副模样,可想而知阿红在他心中是何种级别的洪荒巨兽。
林庆华嘴角似翘了翘,似乎想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老克嚎了半天,见依然没反应不由有些气紧,本想退缩又想到家中母老虎,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耻辱想法,整个人干脆往地上一躺装死,后来似有些痒了,顺势用伸着鞋底挠了挠裸露的脚踝,让人看了恨不得直接上去就是脚,
“你看着办吧!”
林庆华也是愣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似笑非笑道:
“这才几天不见,胆倒是肥了不少,你说是不是,李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