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武帝率领众卿预备到行宫用膳,刚刚转过山脚,忽一恶狼猛扑过来,众人仔细看时,原来是一猎犬。在此紧要关头,忽听一声尖利唿哨刺耳响起,那犬立即变得温驯如羊,“嗲嗲”过来,围着御马转了两圈,嗅嗅武帝双足,摇头摆尾,“哼哼唧唧”,欢呼跳跃,仿佛是在欢迎圣上。武帝见这猎犬灵性,便在马上欠下身儿,伸手拍了拍猎犬以示宠爱。正在此时,却从远处传来男子歌声。其歌道:“呵……榜人歌,声流喝,水虫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垒石相击,琅琅盖盖,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之外……”
武帝闻听此歌镌永高雅?,雄健古朴,正惊奇间,忽一老丈从密林中转出,跪拜谢罪道:“不知圣驾降临,管束猎犬不严,惊扰皇上圣驾,罪该万死。”
武帝并无责怪之意,还在记着却才歌赋,因问道:“适来所歌是否老丈?”
老丈只道自己不但没有回避圣驾,反而肆无忌惮,高声喧嚣,有不敬之嫌,慌忙解释道:“适来确是小人所唱。小人不知圣驾在此,请皇上恕罪。”
武帝道:“朕不治你罪,且请平身。适来赋文可是出自老丈手笔。”
老丈见皇上并不加罪自己,惊出一身冷汗,起身战战兢兢道:“非是小人所作。此赋乃是小人故乡文人司马相如所为。小人在家乡之时,听人传诵,记得几句。”
“老丈何方人氏,如何称呼?”
“小人乃是蜀郡成都人氏,名唤杨得意。”
“好一个蜀郡司马相如,好一句琅琅盖盖若雷霆。此人现在何处?”
“相如现今闲居在家。”杨得意见武帝称赞相如文才,有心美誉推荐,好叫皇上注意,或许能使相如谋得一个前程,便顺带说道:“那相如还有一段惊世奇缘,好叫乡人称道。”
“是何奇缘,且请说来。”
杨得意正要详细道来,这边却有丞相许昌顺过马来道:“皇上,天色已晚,不如暂到行宫歇息,再命老丈细细批讲,却也不迟。”武帝颔首默许。到得行宫,武帝命人在上苑行宫摆了酒晏,庆贺上林苑胜利竣工。礼仪举行完毕,文武百官尽皆入席以后,武帝又命杨如意坐在自家近前,细听司马相如那段惊世奇缘。
司马相如,字长卿。小少之时,好读经史,嗜于剑术,父母昵称犬子。平常总以战国时期的蔺相如为楷模,所以自己又取名相如。当时蜀郡太守文翁?,乃是一个崇尚教化人民,提高百姓文明之吏。在任期间,大兴教育之风。选择本郡可教之士,送入京城就学。闻得司马相如好学用功,遂将他选入其中。待其学成回蜀之后,文翁便一力建造官学,招集民间可教之子命相如等人教徒授课。未越几载,那文翁为国为民操劳过度一病不起,新任郡守只道办立官学耗费库银,却把官学撤销。那相如因在蜀中每每思念文翁,更加无所事事更增烦恼,便即游至长安,出资买作一个郎官。后因相如才华出众,慢慢升迁为武骑常侍。适值梁王刘武入都朝拜先帝,随从之中有那工于诗赋之邹阳、枚乘诸位文人雅士,偶然在酒肆之中相遇,谁知众人一见立便视为知己,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那邹阳、枚乘等人一力称赞梁王贤德仁义,宽宏大量,招贤纳士,重用人才,?有人主之仪。而且内有太皇太后极力压制先帝,要使梁王继位大统。凭君之才,若投梁王门下,日后封候拜相不在话下。相如也是文人心软,搁不住面子,拗不过拉扯,方才免免强强丢了郎官投了梁王。后因梁王未能继承帝位,郁愤去世。梁王去世后,诸文人见升迁无望,均作鸟兽哄散。相如亦痛悔当时一念之差,未能固执己见,无奈之下,返回成都。回到故乡,闲暇无事便作得这篇《子虚赋》,传扬得满郡里尽人皆知,即连那三岁顽童也能背诵。
武帝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便插上一句。这时急于知道司马相如下落,见杨得意说得口干舌燥,声音有些沙哑,便命太监捧上香茶,待那杨得意喝了几大口后,又急问道:“回蜀以后却便如何?”得意便又娓娓道来:
回蜀以后,已是父母双亡,相如也是有名孝子,跪在二老坟前,哭昏了苍天,哭落了太阳。在众乡邻苦劝之下,涕泣蹒跚到家,却见茅棚破烂,家徒四壁,两袖清风,粮无一粒。好有乡邻资助,方得?吃个半饱。一夜苦思,别无良策。忽然想起同窗好友王吉正为临邛(音穷qiong)县县令现下父母双亡,别无牵挂,不如前往临邛投靠王吉。主意已定,翌日便即带了干粮,风餐露宿来到临邛。那王吉也颇具侠士之风,一见才貌出众十分敬仰的同窗好友司马相如来投,自然喜不自胜。当下置备酒菜,请了衙中官吏,乡党豪绅做陪。酒晏之上,众人见相如博古通今,谈吐不凡,风雅高贵,仪表不俗,又听那王县令一力吹捧,并道那《子虚赋》作者便是这位司马兄长。也是相如酒助雅兴,一见众人如此抬举,立便打开话匣,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远自盘古,近至当今;高起朝阁,低到平民;援引五经四书,阐释老子道德。只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心弦紧绷,自愧不如,赞叹不已。自午开晏直至掌灯时分,看看天色已晚,方才恋恋离去。待至众人散尽,王吉又命家人捧得新衣新帽,使那相如更新之后,亲自将他送入都亭安歇。自此以后,王吉天天亲到都亭问候。那满城百姓见县令对一文弱书生如此殷勤周到,无微不至,都道那都亭所住客人绝非一般,一时间哄动得沸沸扬扬,街谈巷议。
汉武帝听到这里,不以为然道:“小子却会卖弄风骚,哗众取宠。”
东方朔听得武帝这说,便即插浑道:“自吹自擂,沽名钓誉,未必确有真才实学。”
吾邱寿王也道:“司马相如从前在朝之时,某便没得听闻,怎的今日却平白冒出个奇才来了?”
“恐是奸诈之徒,也未可知。”御史大夫严青翟也来凑趣。
“你等没见相如文章,却来妄加菲薄。到底文人相轻,自古常理。”公孙贺却是主持公道之人。
武帝遂制止众人道:“只管饮酒静听,不要插嘴多话,杨卿快些讲来。”杨得意方才清了清嗓门续讲下文。
却说临邛县内住着一个首富卓王孙,先祖世代居住赵地,以冶铁而至大富。后因赵国被秦国灭亡,遂辗转迁至蜀郡。在临邛城内花巨资购得若大一块宅地,建起若大一处院落,稳稳居住下来。时日已久,牙眼见得多年积蓄花销怠尽,不得已重又操起了旧旧业。那卓王孙却是经营聚财的坯子,家财日渐积累,直至富雄全县。家有良田千倾,仆童侍女不下数百,名重整个临邛。大凡新任县官,必要过府拜访。包括县令诸官,均与过往密切。卓王孙自那日王吉邀陪相如之后,甚是敬慕相如人品,也是为了抬高自己身份,便请王吉出面邀相如过府小酌。王吉好是落得两面人情,便对相如备言其详,极力搓合美事。相如也不推辞,便与王吉同车前往。车马刚到卓府,早有卓王孙等一班名流贤达接住,昂首步入正堂。众见相如果然雍容大度,风采奕奕,个个刮目相看,人人暗暗敬佩。日刚正午,酒延即开。相如自然被邀上座?,县令当然作为主陪。席间,众人各怀心事,一一发问。相如趁着酒兴,凭了机敏,出口成章,对答如流,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内中有一儒生房道恒者却不识相,自觉儒道兼杂,学识渊博,又因其曾拜公孙弘为师,更谙儒家学说,今见众人仰仰抬举相如,一眼不瞧自家,心下甚觉不服。有心要难为相如,使他当众出丑,也好抬高自己,故便朗声问道:“司马君谈古论今,旁若无人,岂视我临邛无人乎?”
相如举目视之见是儒生房道恒,知其受了冷落,心下不平,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当便谦恭道:“哪里哪里!却才劳得诸位动问,不得不随口应答。临邛物华天宝,地灵人杰,象房君之才俯拾皆是,俺司马相如岂敢独领风骚?”
房道恒道:“既然如此,在下请问天下之大,无穷无尽,司马君可知天下最大之数为何?”
相如从容答道:“天下最大之数莫大于‘道’。”
房道恒道:“既有无穷之数,怎说道字最大?不知便是不知,何必塘塞众人!”
相如哈哈一笑:“房君名中有一‘道’字尚不懂道,实在可笑。岂不闻老子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化化无穷。既然无穷之数均由‘道’生,还有何数能大过‘道’字?正如天下人民无数,唯有娘亲最大。此等小术,依呀小儿即知,君何如此寡闻?”
房道恒自家讨得没趣,只好讪然归座?。
内一老者起座问道:“天有几何?”
“三十六洞天。”
“天在何处?”
“东西南北每面各八。”众人七嘴八舌,争相为难。
“地有几许?”
“七十二福地。”
“地在何处。”
“地在八方。八方各九,故为七十二福地。”
“天有几层?”
“两层。所谓天上有天。”
众皆哑然。
内中县丞见众人均未难倒相如,心道:人人都说神仙,却是无人眼见,看他如何作答。遂酌满酒樽,高高举起道:“司马君真是学富五车,佩服佩服!来,我敬你一樽。”随即一饮而尽。道:“司马公经多识广,可知神仙是何模样?”
相如缓缓饮一满樽,放樽落座道:“若夫神仙之形,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者也。”
“何以见得?”
“此乃庄子所说,圣人即如此说,难道公比圣人还圣吗?”
别一乡儒听相如道说神仙在四海之外,想他一定不知住处,即追问道:“住于何处?”
“住于藐姑射山。”
“山形如何?”
“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坦之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隔七万里。山上之台皆金玉,飞禽走兽尽纯缟,珠玕(音干gan美石)为树处处生,品果尝鲜永不老。”
几席话尴尬得问话者无地自容,面面相觑(音区qu)。还是那县令王吉圆滑,一见众人好是羞愧,生怕冷了场面,惹得东家面子难搁,又想让相如再露一技,当便即拦下话茬道:“且住且住。我这老友不但才学出众,而且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琴,大家何不趁此良机,恭请相如兄为我等鼓操一曲仙乐,也好助助我等酒兴。”
众人得了台阶,却便顺溜而下,齐声叫好。
相如执拗不过,只得命随从就车中取过祖传宝琴,净手焚香,就案落座。先是微闭双目,清心调气,排除杂念,然后舒臂伸指,只听“铮”一声,霎时一曲仙乐从天外悠然荡来。
讲到此处,武帝等人无不拍案叫绝道:“答得好,答得妙。”
“司马公才思敏捷,机智过人,真当世奇才。”
堂内琴声悠悠?,室外佳人雅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