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等天雨,而我在等你。
谭凡和曲十七从施家巷出来的时候,正是月明风清时。
谭凡喝了这么多年的酒,这还是醉得最厉害的一次,罗本酒量不行,喝了两碗就直接趴下了,彦老头骂了一声废物,接着给谭凡他们讲有趣的江湖故事,然后一边加炉火与谭凡和曲十七二人拼酒。
最有趣的是,每当彦老头讲故事讲不下去的时候,谭凡也总能说几个自己知晓的趣闻。
而曲十七则默默地听他俩说,然后煮酒,斟酒,但却不大口饮酒,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却是从来没停过。
彦夫人在大概子时的时候,也因为不胜酒力,去了卧室睡觉。
而彦老头谭凡和曲十七三人,愣是伴着故事下着酒,硬生生再喝了一个时辰。
最后彦老头把手搭在桌子上,眼睛眯着,故事说着说着便变成了呼噜声。
谭凡也差不多,抱着曲十七一个劲儿地在说旁人听不懂的胡话。
最后是曲十七一人把彦老头和罗本拉在一处,好生地盖上了被子,然后他推了推半梦半醒的谭凡:
“今晚,你是想在这儿睡了,还是回去?”
“唔…….?我……我…….我要回去……..”
谭凡醉眼朦胧,但他仍努力保持清醒地说道。
“走!走…….”
谭凡把手搭在曲十七的肩上,然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曲十七好生搀扶着谭凡,深一脚浅一脚地拉着他出了施家巷。
二人来到了念月桥,曲十七将谭凡放在桥边,自己身子靠在桥边,他准备在此稍作休息,顺便看看这杨柳岸的风景。
最重要的,他不知道谭凡的家在何处。
“谭兄,你家在哪?”
曲十七碰了碰谭凡,但后者浑然不动,靠在桥墩上,已然是打起了鼾。
曲十七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就这样看着桥下的流水,和岸边浮动的杨柳,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他听见自己身后有动静,等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谭凡竟然爬到了桥外,曲十七还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去拉谭凡,但当他的手碰到谭凡的时候,谭凡却是对着这悠悠江水,一跃而下。
曲十七慌了,不多想便跟着谭凡一同跃下。
世界在一瞬间无声,皎洁的月光在两人头顶倾泻而下,随着波涛缓缓在他们的身上起伏。
曲十七愣住了,他看见,谭凡张大着眼睛看着他,一脸笑意。
曲十七撇了撇嘴,就想要往上浮出水面,不料谭凡一把拉住了他。
接着谭凡一把抱住了他,并且将头凑了上来,用力地吻了他。
曲十七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如同一只炸毛的猫,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开始战栗起来。
曲十七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谭凡抱着她浮出水面,游上岸。
“谭兄……”
“嗯?”
谭凡放开曲十七,伸手将自己的腰带给解开,表情极其自然地看着曲十七:
“你是醉了还是没醉?”
“刚才有些醉,在水里泡了泡,有些清醒了。”
谭凡说道,接着,他笑着对曲十七说:
“曲兄,我家就在前面,去换套衣物吧?你看,都湿了。”
谭凡抖了抖自己身上湿透的青衫,说完便朝前面走。
曲十七捏着拳头,看着前面的人,他的心里十分不平静,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上了谭凡。
醒过乌衣巷,醉入陌上桑。
谭凡和曲十七二人一直来到城郊一处荒僻之地,此处是雨巷的末尾,谭凡推开破烂的木门,曲十七抬眼便看见杂早丛生的庭院。
“这里以前是一家大户,听说主人曾是朝廷重臣,可惜却沉在了官海里,所有家当被抄,男为奴,女为娼。实在教人唏嘘。”
谭凡熟练地扒拉开半人高的杂草,朝着东厢房走去。
曲十七闻言不语,细细地打量着四周,头顶月明星稀,乌雀南飞。
满眼杂草,不见昨日辉煌,当真是。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曲十七心里狂风波澜掀起,眼前景如此熟悉。
“这是《游园惊梦》的取景处?”
曲十七反应过来,她走到书中记载的枯井和牡丹亭子里,谭凡静静地跟着他。
“是,当年那位千金小姐,便也是在这里坠下。”
谭凡看着黑漆漆的井口,无悲无喜。
“后来,听人说这口枯井里竟然长了一棵树。”
“哦?”
曲十七挑眉。
“可这里哪里有树?”
“这我也不知道了,也许是谣传吧。”
谭凡摇了摇头。
一阵凉风吹来,城外不知哪里传来阵阵的悲萧声。
可叹伊人,在最美的年华逝去!
“屋外凉,到屋里去吧。”
谭凡对曲十七说道。
曲十七看着荒凉的庭院,还有那昔日牡丹盛开的亭子,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嗯。”
随后他便跟着谭凡进了屋,屋里墙壁满是裂痕,只有一张席子可以入座,黄色的稿纸被铺得到处都是,席子上铺着被褥,旁边放着一台低木案几,上放纸笔和青灯。
“你就住这里?”
曲十七有些诧异,因为教头给谭凡的稿费并不少,他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住处。
“对啊,我就住这里,西厢房和主院里住的是这城里的乞丐,这间房还是给他们好酒好肉换来的。”
谭凡说道,随后极其舒服地在被褥里坐了下来。
“来呀!曲兄!别愣着!过来这里坐!”
谭凡拍了拍自己屁股边为曲十七留的位置说道。
曲十七指了指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谭凡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自己乱成一团的柜子里找了一套青衣出来,给了曲十七。
曲十七换衣服的时候,谭凡总想着偷看,被曲十七用书团子给次次砸了回去。
好不容易两人换完衣服,谭凡便抱着曲十七说要他暖被窝。
曲十七红着脸推开了他,拿起了书桌上一叠厚厚的手稿看了起来。
“曲兄十分喜欢看戏?”
曲十七没理谭凡,专心地读着手里的剧本。
谭凡讨了个没趣,索性拿出笔和酒,准备开始写东西。
“诶?”
谭凡刚把笔在嘴里润了润,却发现砚台已经被磨完。
“怎么了?没墨了吗?”
曲十七放下手稿看着谭凡。
“对,本来白天的时候想买的,结果一喝酒给忘了。”
谭凡叹了口气。
“你要写的,可是下半节戏?”
“嗯,本来说明早交给教头的,看来得失约了。”
谭凡摆摆手,整个人躺在席子上,仰头喝下一口酒。
“罢了罢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不写了,不写了!”
曲十七看了看谭凡,沉吟片刻后说道:
“你等我一下!”
说完,曲十七便跑了出去,不知是去哪里。
谭凡舒服地躺在床上,看着曲十七跑远的身影,嘴角弯起笑。
已是晨时三分,白露浓却七分,烟波千里,淼淼扬州。
白色的雾里,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青石巷间。
曲十七一把推开“丹青绘吾”的门,对着躺在酒柜上抽烟的老板说道:
“姐姐!有墨吗?”
“哎呀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跑。”
老板放下烟杆,看起来有些疲倦,却更显她眼边风情万千。
“我所知道现在还开着的店,就只有姐姐一家了!”
如果谭凡在此处,他一定会惊掉下巴,因为曲十七的声音,俨然是非常好听的女声!
“这墨嘛,倒不是难处,不过小百果,你能告诉姐姐,你可是还喜欢那个人?”
老板说着,丹凤眼不着意地看着曲十七,后者的背脊突然僵硬,愣着看着老板。
“当初我对你说的话,你可是已经忘了?”
老板敲了敲烟杆,曲十七随着攥起了拳头。
“这外套,是他的吧?”
老板瞥了瞥曲十七身上披着的青衫,轻叹了一口气。
“万一他喜欢的,并不是你呢?”
老板说完,将墨递在了曲十七手上,曲十七诧异地抬起头看着老板,而老板却是闭眼抽着烟,不予理会。
踏过长街浓雾,曲十七回到了杂草院子。
“曲兄!你真是太神了吧?不知从哪里买的墨?”
“我在老板那里买的.......”
谭凡笑着接过墨,然后将曲十七好生安顿,随后便埋头写起书来。
曲十七一言不发,只是将被子披在身上,歪头看着谭凡写书。
一灯如豆,长夜无多。
曲十七不知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而谭凡睡下的时候,已是鸡鸣天白。
他看了看熟睡的曲十七,嘴角弯了弯,接着又皱起了眉头,看向天边初升的朝阳,抿着嘴唇,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