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金陵,奉天殿。
朱允炆忐忐忑忑地走进了皇宫,用眼神瞥了瞥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中年人。
从小到大的畏惧。
不过中年人近几年来身体越来越不好,光是从脸色都可以看出来他的生命在流逝,但宫里的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直到御医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后竟是没人再敢应聘御医一职,那人似乎才认命,不久后,他将朱允炆立为了储君。
其实朝廷上下都知道,那老人本来在这几年不该如此操劳的,至少,也不是为他朱允炆操劳。
“孙臣朱允炆,参见皇爷爷!”
朱允炆对那威严自露的中年人行了礼,接着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等着挨骂,还好殿内铺了西域进贡的地毯,这才让朱允炆隐隐作痛的膝盖好一些。
“咳咳……姑苏的雪……如何?”
中年人刚一开口,竟然先是咳了起来,急得旁边的公公和侍女连忙递水和捶背
不过被中年人举手示意拦住了。
朱允炆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皇爷爷,不知道他所为何意,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连忙低下头答道:
“扬州千里雪,姑苏一坛酒。”
接着,殿内便一阵沉默。
良久,高坐龙椅的那人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起来吧!你的腿有伤,就别再染风寒。”
朱允炆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产生幻听了,但他很快反应回来,连忙起身行礼谢道:
“多谢皇爷爷!”
“嗯,今日我身体不便,你就先回去吧!”
那中年人说完这句话,便由那位李公公搭着,回寝宫了。
朱允炆不明就里,甚至有些意外,今日皇爷爷没再问他功课和国事,也没有责骂他,但他再有疑问,也只是行礼谢过,便回自己的行宫了。
一走到自己的行宫门口,便看见自己的三位夫子把脑袋伸得长长的,朝府外望着,他们其中两位一看见朱允炆,便在一瞬间失去了名儒风度,跳着脚跑出了府门,一人一只手拉着朱允炆问道:
“殿下可有半点损伤?”
“殿下可知道圣上马上就要封禅了!竟然在这个时候胡闹!当真.......”
“殿下,圣上可是说什么了?莫不是........”
“够了!”
朱允炆只觉得被一群蚊子环绕,吵得心里烦得慌,于是便顾不得师与生的关系,呵斥了两位夫子。
那两位七嘴八舌的夫子一瞬间愣住了,竟然是瞠目结舌,半晌,一位身穿青衫的夫子才指着朱允炆指指点点:
“是了!是了!皇上竟然真的取消了........”
“皇爷爷,什么都没对我说。对不起了,各位先生。”
朱允炆谨记着父亲的教导,要尊师重道,他知道方才失礼,于是对各位从小教自己到大的先生赔礼道,只是说完后,朱允炆便头也不回地往里院走了,他只觉得此次姑苏一行,远远让他大失所望,所以他要好好睡一觉。
只见那三位夫子中的两位,仍是在震惊中没回过神,而剩下一位青衫儒士,站在大府门口,笑着对朱允炆点了点头。
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在府外响起,是那李公公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孙允炆,慧贤好学,才情过人,性情温仁,故能续我大明之国祚,扬我大明之国威,望吾孙朱允炆,勤俭治国,百姓为本,不负吾托。”
那口中不断念到“是了,是了”的中年人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惊愕,接着便是狂喜,他手舞足蹈起来,迈着滑稽的步伐跑向朱允炆。
“殿下!殿下!”
不过朱允炆一下推开那名儒士,径直跑到府前,与那名身穿白衣且最开始问候朱允炆身体如何的先生一起抓住李公公的领子咆哮道:
“皇爷爷(圣上)怎么了?”
那李公公想到是自己的最大靠山倒了,今后不知道是否能与现在一般锦衣玉食,也是悲从中来,低声呜咽道:
“皇上.......驾崩了!”
轰!
朱允炆只觉得五雷轰顶,天旋地转,他与那儒士缓缓松开厂公的领子,并一齐瘫坐在地上。
他只觉得耳边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也自然听不见两位夫子的欢呼雀跃,以及那位跪在地上,说着要永远效忠扶持自己的孝儒。
盛夏三月浮,秋来冬去没。
朱允炆扳着指头算了算,从五月起,他已经做了将近四个月的皇帝了。
除了端午和七夕,他每天的生活就是按时起床,按时休息,然后醒着的时候就不断地处理国事,当然,还有三位夫子在一旁督促他。
一开始批奏折的时候他满是头大,没有想到所谓的国事竟然是如此鸡毛蒜皮的事情,无非就是哪里的官员在当地贪污,要么就是又抓到有写诋毁大明文章的读书人,或者谁谁谁又在私卖盐货。
最让人头疼的是最开始他写的奏折因为一些小问题,总是被夫子看完后给打回来。
他有时候气急败坏地问一些小错误何必斤斤计较,而那位叫孝儒的夫子则心平气和地对他说:
“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奏折上的一些小纰漏,放在地方上会被无限放大,可能就是一起冤案,让一位贪官污吏得以逃脱法吏,而遭罪的便是百姓,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可不就只能指望陛下了吗?”
朱允炆气了很久,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重新审查,得出一个最佳方案后再次修改。
因为他知道,夫子所说的话,是对的。
仅此而已。
只是这四个月下来,他发现自己多了一些轻病,比如腰会酸,腿会软,脖子会僵硬,这是清水怎么给自己按摩都无法消除的病症,而那些御医也束手无策,只说要自己多动动。
可一天就那么多时间,全部批了折子还有吃饭,还要听夫子的教诲,哪里挤得出时间再去运动?
朱允炆时不时地在私底下与那位叫孝儒的夫子打趣问,是不是自己活得比那赴京赶考的秀才还累,夫子说是,于是朱允炆顺着竹竿往上爬,又问那以先生之见,自己能够考取几等功名?
方孝孺皱了皱眉头,一脸正色地对朱允炆说道:
“陛下若是勤勤恳恳,那受益的百姓无数,天下福泽,此等功名无量。”
遇上这样严肃无趣的夫子,朱允炆只得乖乖闭嘴,继续埋头批奏折。
桌边,放着一壶他从没有喝过的酒。
站在身边的先生,看见他认真的模样,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喜色。
七夕的时候,朱允炆拉着清水去看他叫人放的烟花,一些内阁大臣对此喜忧参半。
喜的是皇帝似乎终于有要造龙嗣的意思,愁的是陛下牵着的那个人竟然是个模样不如何且年纪上了三十的老婢女,怕那贱种污染了皇室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