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视线集中在大厅最前方,那是一个宽敞的舞台,明亮的灯光下,艾伦看到一只小提琴漂浮在空中,好像有双隐形的手在操纵着琴弓。舞台一角放置着一盏老旧的三角钢琴,钢琴琴键仿佛有了生命般飞快跳动,鸣奏出悠扬的乐曲。钢琴的最顶上放着一杯酒,不知是为谁准备的。
十几个一人高的黄褐色人偶站在台上,随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它们椭圆型抛光的头颅上用黑色墨水画出简陋的五官,线条勾勒的嘴边与双眼弯曲成月牙,似乎笑的非常开心。
几只猫头鹰玩偶在天花板处飞舞,偶尔扑腾着翅膀落在人偶的头顶。舞台的中心站着一个怪异的绿色恐龙布偶,它很矮,看上去只到艾伦的腰际。舞台顶上是一盏华丽的水晶灯,空气中隐约浮现出透明的水母状气泡,在灯火照耀下显得流光溢彩。
顾不上观看什么歌舞剧,艾伦环顾四周,大厅中最少有数百位来客。他心里忐忑不安,如果梅耶从那三只怪物手上成功逃脱,势必会来到这个奇异的大厅,但在这里他并没有看到梅耶的身影。从走廊中逃脱出来时,他的心里就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他竭力使自己不去想那个可能。
艾伦摇了摇头,努力冷静下来。走到一个看起来不是那么怪异的男人旁边。
“您好,打扰一下。”
没有任何回应。
“您好?”艾伦凑到男人耳边,加大了声音,并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穿着一身白色镶蓝边燕尾服,头戴一顶黑白方格相间的高脚帽,胸口墨绿色的衬衣领口扎着一枚海蓝色蝴蝶结,看上去极为骚包。他的嘴角有一抹八字胡,疑惑地向左侧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艾伦满怀期待,男人视线却落在了空气里,仿佛艾伦是个透明人。
“奇怪。”他低声自语,接着转过头继续看往舞台上。
“看不到我吗?”艾伦皱起眉头,左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却只见他端起一杯红酒,面无异色的喝了下去。
艾伦不甘的尝试了多次,最终只能无奈的承认自己无法被这些人看到。当几只淡蓝色企鹅端着盘子走过时,他停下来故意堵在企鹅们面前。
“哎呦!”一只企鹅仿佛被砖头绊了一下,重重磕在地上,头顶上端着的盘子连带着棕色的咖喱汤汁远远飞出去,盖在了一个双手都是剪刀的怪人脸上。
“......”怪人原本正吃的起劲,忽然就觉头上一痛,两眼一黑,脸上一阵滚烫,满鼻子满嘴都是咖喱味。他伸出双手试图擦拭脸上的黏稠固液混合物,却呆滞的发现自己的剪刀手根本无法拿起餐巾纸。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咕噜声,恼火地站了起来,却见尾随其后向他飞来五六个同样脸盆大小的盘子。
大厅里顿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乱,剪刀男原本整洁的深蓝色西装上全是食物汤汁,右手处的剪刀挂着一截细长的通心粉,发了疯似得追着几只淡蓝色企鹅满场跑。这些无辜的受害者们惊慌失措四散逃窜,两条小短腿发挥出了不可思议的速度。
而此时,艾伦这个罪魁祸首已经搜索完整个大厅,他沉默着静立片刻,心里冒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梅耶消失了,船上那些睡死过去的人恐怕也凶多吉少,而罗德他们现在不知在哪里。艾伦有一个荒谬的念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再度穿越了。
“这是一场梦,醒过来后,一切都会如常。”艾伦如是安慰着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无比梦幻:剪刀男,透明人,企鹅仆人,以及那些会唱歌跳舞的玩偶。好像童话里的一场梦。
舞台上,那只绿色恐龙玩偶正在夸张的扭着腰,它张了张嘴,红红的舌头一卷,发出和它外表完全不相衬的轻柔声音。
“午夜的道路上宁静无声。”
“就连银月也褪去了记忆。”
骚动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艾伦一阵恍惚,不知为什么,他的内心感到非常安宁。他漫无目的环顾着大厅里所有人,怪人们脸上露出沉醉之色,仿佛被海妖塞壬之歌摄去了心神。
“昏黄的街灯中,枯叶在我脚下堆积,风开始哀鸣。”
仿佛回到初生时羊水的感觉,艾伦全身暖洋洋,他有了一丝倦意,随意找了一个无人的餐桌,想要坐下来休息片刻。
“当我独自在月光里回忆。”
不知何时,舞台上出现了一个女人。一枚白色面纱遮住了她的脸,纯白的紧身胸衣下勾勒出纤细的腰肢,玫瑰红的裙子镶着层层蕾丝,用裙撑高高撑起,弯曲的轮廓看上去就像是一支倒放的郁金香。
“歌姬大人。”一众怪人喃喃道。
女子的歌声如同天籁,艾伦头脑一片空白,迷糊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召唤,径自向舞台上走了过去。白色面纱下的嘴边似乎露出一个笑容。
“开心的笑容只在往日。”
“回忆过去才知道快乐是什么。”
艾伦浑浑噩噩地一步步缓慢走着,像一只看到活人血肉的丧尸。他被尘埃掩埋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动,这个东西他已经忘掉想不起来。
大厅里所有怪人的视线都紧紧盯着艾伦,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
飘渺而悠远的歌声在艾伦耳畔回荡,此时他的心中只有那首歌,只有那个舞台,他看向舞台四周静静矗立的人偶,人偶脸上,墨水画出的简陋五官露出一个期待表情,但艾伦似乎从那眼中看到了无言的怒吼。
“别过来!回去!”
随着艾伦的靠近,女子隐藏在面纱下的嘴唇弯曲弧度越来越大,她脚步摇曳,走到钢琴边,举起了那杯酒,带着鼓励的意味向艾伦递出。
高脚杯中,酒液鲜红如血,在头顶水晶吊灯的光芒下好似晶莹剔透的果冻。
他伸出左手,小心翼翼接过了那杯酒,血一样的酒液轻轻颤抖,生出一圈涟漪。他喉咙鼓动一下,吞咽了一口口水。大厅中所有怪人眼巴巴的看着艾伦,似乎都在内心期盼他赶紧喝下去。
“晨曦之中,我将等待太阳升起。”歌姬低语道,带着一丝欣喜与释然。
艾伦神色迷离,嘴唇离酒杯越来越近。就在双唇刚刚触及冰凉的杯壁时,一道狂暴的咆哮声自走廊里传来,艾伦双手不禁一抖。
啪嗒!
在一众怪人愤怒与绝望的眼中,在歌姬不敢置信的眼中,酒杯慢动作般生生掉在了地上,水晶样的玻璃碎块在空中纷飞,折射出五颜六色的斑斓彩虹。猩红的酒液如血般在地板上流淌,很快就被毛毯吸收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