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
晴。
早晨六点二十五分。
公交车中心站。
擦干净玻璃、座椅,拖一遍车厢,江文韬穿着一身干净的工作服,起动车子,打开空调,将车内温度保持在25度。
六点二十八分,第一位乘客上车。
六点三十分,关上车门,公交车准时出站。
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天,江文韬心中却异常坦然。
前六天里,他仿佛做了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
尽管即将迎接死神的到来,他没有半点恐惧。
开好最后一天车,为父母搏得一些抚恤金,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车子开得很平稳,他保持着以往的热情,认真对待每一位上下客。
七点,准点到达终点站。
他下车泡了杯茶,绕着车站旁边一条小径小跑一会。
太阳已升到树顶上,洋洋洒洒的阳光,象璀璨的金箔,潇潇洒洒落到黑色的柏油路上、高楼大厦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上、匆匆上班的行人脸上……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中午,中心站附近的一家小饭店。
曹大明摆上几桌酒席,召集所有在站的车站工作人员,并扶着刚出院的母亲,带着媳妇、儿子等家属,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其事的向江文韬磕头赔罪。
江文韬避之一旁,招呼同事们,以茶代酒,祝曹大明母亲安康长寿。
这一刻,曹大明哭了……
傍晚,一轮红日半浮半沉。
它已没有早晨的羞涩,没有午时的灿烂。
它像一个褪去青春色彩的妇女,幽幽追忆昔日的年华。
它像一位迟暮的老人,沉思着一生坎坷。
兴许,周边的云朵在苦苦挽留,以至于激动的色彩,涂满整个天空。
江文韬静静看着,心思没有一丝波动。他也将与落日一般,悄无声息的坠落于寂静的夜空。
夜幕静临了,没有半点突兀,一切是那么的自然。
七月二十六日,十九点二十分。
江文韬已经给父母通过电话,嘱咐二老注意保养身体,辛苦一辈子,该歇歇了!
他也给姐姐打了电话,得知姐姐姐夫重归于好,他很欣慰。
他还给亲戚朋友挂了电话,一声祝福,一声珍重!
现在该给何晓打了,重头戏一般放在最后。
他有无数的话要跟何晓说,却不知该说什么。
手机里又传来莫文蔚的阴天:
……
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
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减
除了激情褪去后的那一点点倦
……
感情不就是你情我愿
最好爱恨扯平两不相欠
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
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辩
女人实在无须楚楚可怜
总之那几年你们两个没有缘
……
此时,月亮已越过树梢,高高站立在天空顶端。
皎洁的月光水银般洒向大地,一切是那么的安宁,那么的祥和。
公交车中心站大门口,林国栋正费力的跟何晓解释。
“何晓,你相信我。文韬找小姐是为了跟你离婚,他怕这件事会拖累你们娘俩。”
何晓表情异常激动:“国栋,我知道你跟文韬是好兄弟,可你不应该讲这种蹩脚的慌言给他开脱……别费心机了,总之我不会和他复婚的。”
手机响起,何晓拿起一看,是江文韬打来的。
她叹了口气,挂断了。
又响了,又挂断。
曹大明尴尬的站在一旁,低着脑袋诚恳的说:“何晓,弟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随便,但我求你跟文韬复婚吧!”
张倩也在旁边苦劝:“何晓,江文韬也是用心良苦,你就饶他一回吧!”
突然,何晓冷笑起来:“张倩,他们合伙忽悠我,你怎么也帮他们说话?你听听,他们把找小姐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如此大义凛然,你信吗?”
张倩一时哑然。
手机又响了,何晓心中非常烦乱,嘀咕着:江文韬,你有完没完?
她看都不看,接起来正打算痛骂一顿,手机却传来何涛嬉皮笑脸的声音。
“姐,告诉你一件事,你猜猜!”
何晓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说:“你到底是想让我猜,还是想告诉我……”
“嘿嘿嘿……还是告诉你吧,不然你猜到天亮都猜不着。”
“姐,刚才老刘打电话给我,说让我转告江流,明日到派出所领笔奖金。”
“你知道这是什么奖金吗?这是举报奖金。前几天你们那里一家发廊被警察抓获从事不正当活动,这是因为有人举报,而举报人正是江流。”
“怎么样?叫你猜是猜不到吧?我也完全没想到。原来江流上那里干那种事,就是等着警察来抓。”
“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但事实证明他没有跟那里的女人发生关系,就是连搂搂抱抱都没有。姐,我觉得江流还是可以的,要不你考虑一下复婚……”
何晓蒙了,难道江文韬真的没有背叛自己?不相信林国栋,自己亲弟弟的话总能信吧!
她忽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怒火直上心头。
“就算他为了我们娘俩,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讲明呢?难道我是不可理喻的人吗?”
手机响了下,是江文韬发来的微信,估计说些解释的话。正在气头上的她懒得去听。
江文韬连打几个电话,何晓都没接,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打通电话后说着说着哭了,他可不想在临死前再在何晓心中留下怯懦的一面。
于是他发了段语音,算是对何晓最后的倾述,也算是临终的遗言。
十九点三十分,公交车驶出车站,返回中心站。
这是江文韬今天最后一趟车,也是这一生中最后一班车。
他情绪依旧稳定,态度依旧热诚,只是车速比平时慢一些。
他怕脑部那个定时炸弹提前爆炸,医学上的事,谁也不敢那么肯定。
所幸到现在为止,身体没有任何不舒服。按这个车速,估计在二十点零五分到站。而二十点整时,预计能到达离中心站不远的一个公交停靠点。
那个停靠点交有好几辆前往中心站的公交车经过,能将车上的乘客带到目的地。
他把一切都计算好了,包括死后车上乘客的交通问题,尽量少给乘客带去麻烦。
天空忽然飘来片乌云,一下子将朗朗月色遮蔽住。
很快,几道闪电划过,照亮整个天空。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啪啪打在挡风玻璃上。
下暴雨了!
狂风大作,驱散尚未消退的暑气,也驱赶走路上的车辆、行人。
天愈发黑了,高挑的路灯在狂风暴雨下,连眼都睁不开,灯光显然异常昏暗。
乘客们似乎对这场暴雨没有防备,好些人慌乱起来,嚷嚷着鬼天气来得太突然,连伞都没有准备。
江文韬紧盯着路面,还不时关注着时间。
他把手机闹钟调整到十九点五十九分,准备在那个时候将车停靠在路边。
又行驶一段路程,公交车上的时间显示十九点五十八分。
江文韬平静的心一下子剧跳起来,口干舌燥,额头的额头青筋绽起,脑袋象是要炸开似的。
他以为能平静的面对死亡,但死亡来临时,身体还是违背他的意志。
‘嘟嘟嘟……’
一阵催命的闹钟声响起,生命最后一刻到了!
强大的职业操守使他迅速恢复冷静,打右转向,打右方向,笨拙的公交车在他操控下,灵活的驶入最右侧车道。
随着一脚缓慢的刹车,公交车稳稳停靠在公交停靠点。
江文韬松了口气,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了。
“你怎么偷我钱包!?抓小偷!”
一声尖叫骤然响起,江文韬惊愕的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