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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藤盾

钱业昌在湘东王府中充任羽林卫,似是识得萧家父子一些真面目,从来出言不逊,毫无顾忌,他道:“格老子哪还有个爷叔样儿?跟你侄儿打个么子劲?有种去打那只瘸腿王八嘛,有种去打长安的老黑獭嘛,可像个读书人?家不和,外人欺,说别人,大道理一套一套又一套,放在自家身上,为何那心眼小得跟针鼻儿一样?要我看,长安要再来攻江陵,他也得选个郡主送去和亲……”

也许,在钱业昌看来,萧梁政权的天敌就是瘸腿王八侯景,再加上动不动就派兵南下直逼江陵的宇文泰。这些,都是明摆在众人面前的局势,湘东王置之不理。派兵南下围剿河东郡王,确实符合湘东王的性格。如今,河东郡王萧誉却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被自己的亲叔叔一道军令,困在这湘州城里动弹不得,让人到哪里说理去?

火烧起来了,大有遮天蔽日之势,城头上的守卒直看得心惊肉跳。角楼的骨架就是碗口粗的毛竹,矗立在水面上这几十日,倒也被风吹得极干燥。这就是干柴烈火,风助火力,火借风威,一旦烧起,就再不要指望扑灭。火苗子瞬间蹿起一丈多高,如猿猴一般顺着竹杆往上爬。火攻的威力极大,顺风之下,胜过雄兵百万,任何一个领兵打仗之人都重视率先使用火攻。不懂火攻的将军,自然属庸夫一类,不会有任何大作为。

每层角楼中,都有遗留下来的藤盾十面,王僧辩的一多半心思就在这藤盾。此物由深山中积年生就的藤条编成,又在井盐中浸过,先后刷过数十遍桐油,直至坚硬如铁,又极具柔韧性,刀枪不易穿透,又不易燃,在毛竹劈劈啪啪炸响火星飞溅之时,那些藤盾只是滚出浓烟,乃不见明火。藤盾编制技艺由涪陵郡传入江陵,王僧辩麾下部曲所装备藤盾,皆产自涪陵郡上游之巴东郡。

巴东郡曾是江陵诸军所用藤盾与弩机弓箭之重要供应地,后世却因其白帝城之名而流传千载。上等品质之藤盾,只冒出浓浓黑烟,并不见一点火星。王僧辩似乎知晓巴东郡藤盾的这一特点,显得格外有信心。

钱业昌骂骂咧咧地跳上了柳叶舟,准备继续往回撤,金克土反而有些不舍,问:“烧个么意思哩?这湘州真的不打了?难不成,湘东殿下和河东郡王握手言欢了?咱弟兄守了这些日子,受了这罪,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撤了?一把火,这角楼子就烧了?嗯?亏不亏?”

“格狗儿子傻蛋蛋!撤退不好?能保住命,你说亏不亏?”钱业昌骂了一句,不知他在嘲笑金克土过于天真,还是对湘东王仍然心怀不满。此时,王僧辩又派人来传令:火速远离角楼,务绝角楼坍塌伤人。

十几艘柳叶舟乱如暴雨来临前之搬家蚂蚁,舟上挤满了刚刚撤退下来的角楼守卒。除弓箭弩机与箭矢,平日里在角楼上一切吃穿用度等物皆舍弃,那火苗也就格外易于串联。风从南边刮起来,那浓烟直直地飘向湘州城墙,冲撞到城墙上又迎墙而上,那女儿墙当然压不住这烟。让人稍感不足的是这起火之处与城墙相距过于遥远,那浓烟飘过去之时,威力已明显被消散而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威力稍减,自然不足以造成太大伤亡。但也不能过于奢望,有这火力相助,总比没有强。大将军王僧辩的心情极好,这火与烟比他在此之前想象得要好,只要有这浓烟做掩护,还怕攻城大军不能趁虚接近?

迎瑞门上,河东郡王麾下的城门校尉凌吉山从看到最东边第一架角楼燃起火苗,即派人去禀报河东郡王。此时,河东郡王萧誉正在湘州城西北门。前文说过,西北门为览湖门。

迎瑞门前方角楼守卒刚刚开始撤退之时,湘州城西北之览湖门城门校尉徐幼军派人前来禀报:那个狗和尚,又带了人来城下,大有游说言和之意。

城南这边撤兵,放火烧掉角楼,城北那边又弄一个和尚前来游说?萧誉暗想,既然这边角楼上守卒已撤退,想那姑丈阿耶王僧辩大将军拆掉角楼决心以下,此意正符他之爱兵如子之秉性……

湘州城的南北直线相距不远,骑马却要绕行。从湘州城正南门至西北门,除要穿过几处里坊,途中竟有稻田几处。秧苗已齐膝,碧绿喜人,陇亩方正,萧誉却是心情沉重。若不是逆贼围城,我湘州城里何至于插秧栽稻如农家一般?这一季早稻收获之时,我湘州城理应重归往日舟来车往之繁华,若非如此,我将是湘州罪人,必遭万民唾弃。

仅看这湘州城中及时开辟出片片稻田,足见萧誉在治军理政抚慰农耕劝教桑麻诸多事务中也是一把好手。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萧誉算得宗室诸王中集知仁通于一身者。王僧辩率大军前来围城之日,萧誉一边调度守城军卒备战,同时却找来司农长史,吩咐道:“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劝民以渔猎,劝民以农耕桑麻,育蚕治丝亦不可误,农田、水利、树艺、鱼畜皆不可误。”这话怎么说?

说得直白一点,萧誉要求属下各司其职,战备守城与农业生产两不误,外面大军围城尚不知几时几日能退去,务必做好长期斗争之准备,两军作战,打的就是后勤保障,人吃马喂,一顿也少不了。得抓抢农时,把湘州城里所有空闲苑林之地,全部引水整田种上水稻。池塘不论深浅,由司农令督劝里坊居民孵养鹅鸭鸡狗。

萧誉算得有心之人,他在心中算了一笔细账,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食肉,守城之士日夜轮替,当如七十老者般隔日食荤。这话怎么说?守城的将士们,也得像家人孝敬七十老者一样,隔一天,吃一次肉。这肉从哪里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萧誉死守湘州城的信心即来自这里,我如此这般安抚将士,众将士岂有不死命守城之理?

南城墙上飘过乌黑色浓烟之时,萧誉闻到了藤盾和桐油燃烧后的独特味道,狗贼七叔,这藤盾乃是行军出征必不可少之物,如何下令让姑丈阿耶一把火烧掉?将来剿灭瘸驴侯景与叛军,哪能离得了这些?

在萧誉看来,两军阵前主动烧掉己方的防护装备,与杀掉战马一样令人不解。他手勒缰绳,胯下战马放慢了脚步,随从们也只好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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