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朝搓搓手,不服气的回辩,“你相公我就是马上诸侯,怎么还叫人看不起了?”他说话时透露出强大的自信,充份显示出侯爵的气度和风范。
云芊芊感到一丝忡愣,嗓音变得柔和而阴郁,说到,“狡兔烹杀,走狗断头,看得起有什么用?鸟尽弓藏是君王的日常事项。依我之见,做个耍弄笔头的文官还比较好,与君王对峙,便是势均力敌也先败了名声,还要怕君王哪天发一道圣旨,提前来将了你的军。”
“啊呀,我何时说过要与君王对峙?”顾若朝挠了挠头,又拍拍胸脯,桀然耸立的道,“娘子你这是冤我呢,我连军务都卸下了,单独回家来陪你,何来那些说法?”
云芊芊无法反驳这句话,却觉得顾若朝好像忘了昨晚自己所说的话,明明她并非无中生有,与君王斗是顾若朝自己提出的,他怎么就抹得一干二净了?
顾若朝却不是真的忘了,而是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令他无法直视自己忽然间会有了反心,这便采用鸵鸟政策,直当没发生。另外,安排道士来家里驱除邪祟的想法在他心里更为迫切了。
“你逗我呢?谁要你在家陪了。”云芊芊媚眼邪飞,半天噎出这么一句。较之昨晚的顾若朝,现在的这个油腔滑调,使她生出了面对两个人的错觉,但明明是同一张脸孔,许多表情动作也都一样。
左右想不通,云芊芊只当是嫁了个心思多变的丈夫,连连叹道,“女人心,海底针,多变是常有。可我看你的心呀比海还深,说出的话便如那泼出的水,迟早灌满一汪大海。”
顾若朝玩笑道,“娘子说出的话也很富诗意啊,女人心,海底针,又是谁的名言?听来像诗一样。娘子再拽几句诗文,让为夫见识见识。”
“我都是胡编乱造的。”云芊芊愕愣一声,顾若朝进屋以后她都以泼辣面孔示人,这会儿被他几句话一夸,显得面泛红霞,柔弱了许多。
听到这一答复的顾若朝反而笑得更开怀,“那更好了!你既出口成章,就再造几句,好让相公记上,拿到酒楼里去附庸风雅。”
云芊芊略微低头,看准桌底下的大脚踩下去,“你想得美。”
“哎呦。”顾若朝吃痛,抽回脚,叫苦不迭道,“我都叫你拿到云家做活招牌了,这不过是提了一个甚合礼数的要求,怎么就被当成臭老鼠给踩了?”
到酒楼吃酒还甚合礼数?明明是去给自己招桃花嘛。
云芊芊侧过头看着自家相公,模样是俊比潘安,但也因为这张俊脸,将来准会引来一堆幺蛾子,诚恳的说到,“老鼠废药,你,废心思。”
顾若朝呜咽一声,简直要哭给她看。
要说将军这个职业不好,还不是因为有太多“狡兔死,走狗烹”的上位者?例如眼前这位,刚帮她家把招牌打出去,转眼就连相公都不认了,是卸磨杀驴的一把好手啊!
是夜,吹灯灭蜡以后,某人斜躺在床,装作云淡风轻的道,“皇帝最近应该不会对外用兵,北面有神武将军镇守,也出不了事。我大概会留守邑都很长的时间,但我不宜抛头露脸。”
将将睡去的云芊芊猛地惊醒,不用睁开眼也知道是谁在那儿嘀咕,直接回击道,“你又不是大家闺秀,藏着掖着干什么?只要不是去外面沾花惹草,这个脸可以抛。”
某人吓得脸色苍白,还以为这会儿套她一个点头不是难事呢,怎么清醒得如此之快?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话,“我是绝对没那想法,可万一抛着抛着,花草它自己来了呢?”
“花草来了?那就来了吧……”云芊芊极度瞌睡,也就能清醒这么一下,打出一个哈欠,扯起被子呢喃道,“反正,每个月到云氏商铺两次,这个你不许赖掉。要是实在不肯,我后半夜就拖你到店门口睡。”
惊!当朝侯爷露宿街头!这种小道消息要是传开,那才真叫露脸。
顾若朝虚了,觉得有必要提前将高强度的军队化训练给云芊芊安排上,以转移她的注意力,好让她彻底忘掉这茬。
……
天元年间,邑都府在几个月内发生数次火灾,所烧的还都是有重兵防范的地方。例如:成国公府,兵部库部司,璇玑阁灵武台。
盛心别院的这场从山林中引来的大火与那几次火情相比,就显得再正常不过了。以致于屋外垒放的布帛滚木也不像有多突兀,邑都百姓们都深觉这些王公大臣们是争先恐后的想放火烧家,似乎谁烧得不够旺,地位就不够稳。
懵然醒转的云芊芊,发现身处火海之中。这火焰有些离奇,她受过许多次火灾变故,唯独这些火焰不似寻常,令她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感。
顾若朝比云芊芊醒得稍微晚一些,进入状况却更快,躲着呛鼻的浓烟道,“怎么会……还是这一天,还是在大火中?”
云芊芊不明白丈夫为何第一时间不是想办法灭火却在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捂着鼻子嗔怪,“邑都城上个月第三次大火,咱们家轮着了,避来盛心别院暂居,竟又轮着了。是连老天都嫌我们幽武侯府不够旺吗?”
顾若朝原本的记忆中,这一年的邑都并没有发生过那么多次火灾,应当是他在回到过去时无意中改变了一些事,才使得往后的事情产生了连番改变化,但他最想改变的盛心别院这场大火却依然如故。
死活都要烧起来,那他这两次回到过去不都成了无用功吗?
顾若朝心底有些颓然,猛然忆起无论是起火之前还是起火之后,云芊芊的状态都十分悠闲,乍然问到,“莫非这把火是你放的?”
云芊芊全不似作伪的愣了愣,脸上透露出强烈的不满,恼道,“你疯啦,我放火烧自己?”
普通人当然不可能放火烧自己,云芊芊却是有理由的。
顾若朝掐了掐对方的脉搏,黯然摇了摇头,不无心疼的道,“现在你心跳有异,脉搏说明你的心脏异常疼痛。我记得,你上一次陷入死亡该是在半个月前,如果今夜以前你不受死,你的钻心之痛将会愈演愈烈。”
“你记得?你怎么会记得……”云芊芊捂住心脏部位,顾若朝不说,她还能暂时遗忘这份疼痛,一旦提起,这份疼痛就变得更厉害了。
可更加让她发自内心的痛苦是,以前顾若朝明明每次知道真相之后转眼就会忘记,而今天她还没说过自己能死而复生的事,顾若朝却自行开口说记得。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得的,还是一开始就是装的呢?
云芊芊不顾大火,哭诉道,“你知道我每个月都要受两次心绞痛是不是?你早就知道,却要在一旁看着我难受,你早就知道,却逼我一次次的跟你说,让我一次次的受内心煎熬。顾若朝,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你,眼睁睁看着我难受很好笑吗?”
“啪”的一声,顾若朝被推倒在地。
顾若朝汗颜,虽然回到过去改变了历史,可他现在跟云芊芊的身体素质差距好像更大了,竟然一推就倒,简直丢尽男人的脸。
云芊芊欲伸手来拉,即将抱到的时候却又收回手,眼中埋下一丝不忍,低声呢喃,“别以为装柔弱我就能原谅你。”
顾若朝首次体会到像云芊芊以往那样“有冤难诉”的滋味,边起身边说,“芊芊,你误会了,你的事我是今日才知。不是我才记起,也不是对记忆有所隐瞒,而是今日我经历的事情你不知道。”
“你经历了什么?”云芊芊见多了世面,对顾若朝的解释有几分相信。
“都火烧眉毛了,你就一定要现在问?”
云芊芊低声回嘴,“问问又怎么了,我正好需要死一次。”
“这火能烧死你?”
“普通大火当然不能,可我觉得现在这火有别于寻常火焰。”云芊芊好像看到美食的小孩,眸中亮着小星星,有碍于顾若朝生命垂危的样儿,只得先扶住他说,“我先扶你出去,呆会儿再进来研究一下。”
顾若朝耷拉着脸,无力反驳。妻子要重回火场,不是来抢救古董也不是来抢救活人,而是来研究火苗子。这能说什么?只能祝她好运。
云芊芊的长发晃动,在火中旋转腾挪,扭头看了一眼顾若朝,觉出些许不同,“咦,相公,你今天面色好多了。”
顾若朝费力的道,“那是大火衬的。你如此不急不忙,也不招些人来灭火吗?”
云芊芊耸肩道,“起火而已,还灭什么。我早就说过别院应该翻修了,趁着大火多烧掉些,省得拆的时候麻烦。”
人生能经历几场火灾?云芊芊用自己在火中的自如行动告诉顾若朝,要多少有多少,这种跟火焰的亲近感,便是这样历练出来的。
冲出最后一层火幕时,顾若朝感觉灵魂跟身体好像分离了一样,像是三魂七魄依然丢在火海里。
虽然若有所失,但他确实脱离了这场该死的大火。一个憨憨的仆人第一时间从云芊芊手里接过主人。顾若朝抬头一看,时光显然又跟他开了玩笑,这个仆人竟是正午。
在顾若朝的第一份记忆里,也是他真正经历过的人生里,正午在一次出任务途中被有毒的暗器所伤,虽然保全性命而回,却连太医都无法尽除毒性。到了这个时间段,已经去世三年了。
在现实的人生里再度见到正午,顾若朝心中着实喜悦,但这笑容还没做出来,就被一句话打断。
“侯爷,刘公公前来宣旨。”
顾若朝双拳紧握,与皇室抗衡的部署他也曾经做过,但亲自来接这道抄家的圣旨,依然愤怒无比。
云芊芊搭着他的腰问,“你紧张什么,是给成夕赐婚的圣旨啊。”
“成夕要嫁人了?”魂已经走了,现在顾若朝觉得记忆也错乱了,他好像无法分清现实跟记忆里的事情,“不对,成夕回家了吗?”
云芊芊解答道,“上个月我曾寄信出去,请成夕的师父在这几天放她回家祭祖。不过家里的院子被火烧了一半,府中也没留几个人,成夕到家以后应该会自己找过来吧。”
“成夕拜的师父是谁?万楼观主吗?”
“你清醒一点!”云芊芊急忙捂住顾若朝嘴,一定程度是奇怪顾若朝为何会说错亲生妹子师父的名字。更多的是,万楼观主这个名字早就成为了禁忌,说者就是大逆不道。
远处被接过来的传旨太监迅速屏退身后的随从,貌似也十分介意这段交谈传入其他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