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融融大火做为背景,内侍首领太监刘允在山谷之中宣读圣旨,顾若朝夫妇二人跪下接旨。
旨意确实如云芊芊所说,是对幽武侯亲妹顾成夕的嘉奖,特封顾成夕为邵阳郡主,御赐黄马褂,并指婚给龙轩卫天命少将,湖阳太守李显宗。旨意到时即为订婚之日,待顾礼两家择定成亲的日子,天子以凤袍蟒冠相赠,许其以公主的礼制出嫁。
顾若朝一时没想明白这份圣旨包含的内容,等到云芊芊代为接旨以后,依然半跪在地上显得愣愣的。
刘允宣读完圣旨,反倒比接旨的人心事更沉一般,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亲自上前搀扶顾若朝。不过有正午在侧,当然不必真的劳驾到他,只伸出手势做个样子,两人一左一右将顾若朝扶起。
刘允细长的声音在顾若朝耳畔谆谆劝导,“顾侯今日能得天家如此盛宠,当朝之中已经无人可及,还望侯爷莫要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顾若朝脑中未及深想,身体出于习惯性的应付这些套话,“诚惶诚恐,不敢有负。”他说罢,自己也不可思议于这番回话竟是如此熟练,简直不需要思考一般,仿佛已被问过了七八十遍。
刘允目光有些暗淡,显得对这个答案并不满足,再度相询,“刚才在院子外,洒家似乎听到了万楼观主之名?恕洒家僭越多问一句,顾侯跟那万楼观主不会还有什么联系吧?”
顾若朝转眸看他,漆黑的瞳孔中印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对万楼观主,不论哪一份记忆里都他都没有好印象,反而视之为生平大敌。正想以此做为回话,张口竟没能做出声来,云芊芊疾声插话道,“我家侯爷烧糊涂了,如今灭火都来不及,怎会去提什么万观楼万楼观的,公公该是听岔了。”
由于院中大火尚待扑灭,脚步声和木头崩裂声相互驳杂,确实有听错的可能。
刘允在此停留片刻,已觉浑身燥热,擦了擦汗水说到,“既然顾侯爷身有不适,又有宅中大火需要扑救,洒家也不便久留,就把跟着我来的大内侍卫留一半给府上救火吧。”
顾若朝的一边胳膊被云芊芊拎住,狠狠的捏了一把。他明白这是云芊芊在替他紧张,也是趁早将外人打发走的信号,于是谢绝了这份好意,“些许宅中小火,不必劳烦宫人扑救。刘公公的安全要紧,还是叫他们在您身旁好好护卫吧。正午,送送刘公公。”
刘允是也无益多留,手中长袖一甩,这便回身复命去矣。
待外面的人马走后,顾若朝拉住云芊芊的手问,“这都是怎么回事,万楼观主的名字还不让说了?”
“嘘。”云芊芊示意他轻言轻语,命令府中小厮继续灭火,将他拉到一旁,边走边说,“事关朝廷的禁忌,你便是位高权重,也少在明面上给天家找这种不痛快。”
眼见顾若朝神色恍惚,仿佛半点都不明白,云芊芊毫不留情的扇了他一巴掌,直接把他按在一块山间石壁上。两人贴在石壁间问,“你睡醒了没有?还是从刚刚开始都是在梦游?”
顾若朝轻抚脸颊上的五道指印,微挑眉角道,“俗世还是梦中,我也分得不是很清楚。”继而理了理云芊芊的发鬓,怪罪的言语半句不提,字字柔情的问,“大火尚未扑灭,你要回去继续被烧吗?”
云芊芊梗着脖子道,“少挂心我,先把你的事情给我如实交代,我总觉得留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出事。”
顾若朝被烟呛了一下,哑声道,“其实事情很简单,若你信我,三两句话就能说清。在今日的大火中,我的头脑里面有一个外来物体介入,是这个东西使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也使我多了一种改变过往发生事件的能力。但是事件改变以后,我直接回到了现实中,那些事情的后续记忆在我脑中都很模糊,所以,我的记忆和如今你以为的我的人生,有所出入。”
这些天方夜谭般的话语,若换一个人,绝对不会像云芊芊这样瞬时接受了一小半。云芊芊自身就有一种难言之隐,对顾若朝如此新奇的失忆方式倒也不奇怪,眼中泛起淡淡幽光,冷静的问到,“是有多大出入?你忘了哪些方面的?”
顾若朝抱起一直用异样眼光看着自己的妻子,首先反问到,“例如,我不知道成夕的婚事怎么会被皇帝惦记上,还有那个叫李显宗的……我怎么不太熟悉?”
他对李显宗这个名字其实不是不熟悉,而是原先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就连听都没有听过,这像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
云芊芊难得沉默了一下,在顾若朝怀里不挣不扎,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先告诉我,你我新婚那日,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新婚那日?”顾若朝知道她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谨慎的想了想,答道,“应该是……你还要去哪儿?”
若是这份记忆也存在错漏,那么他就弄不清楚还有哪一份记忆能和妻子共享了。
“是吗?”云芊芊摇了摇头,假作疑惑,发现顾若朝毫无愧色的看着自己,这才揉揉鼻子道,“好嘛,算是答对了。你可以放开我了,我不会拔剑砍你。”
顾若朝虚弱的一笑,怅然道,“是啊,你还曾保证过,以后都不会打我。”
云芊芊缩了缩脖子,这些保证说说就好,谁还会用心去记?捶着顾若朝的胸口,扭捏道,“这么一点小事你居然还能记得,为什么对很多事情却显得像失忆一样?李显宗嘛,是文新侯李家的嫡次子,原名李风月。李风月你总该记得起是谁了吧?”
顾若朝回忆了一下自己变化时间线以前的真正记忆,这么一想,那个名字还真是封存已久了。元武十八年,也就是四年前,延昌城发生瘟疫,据可靠消息,当时李家的二儿子李风月就在城中,官兵封城时,把他也禁锢在了城内。后来据说是失踪了,但其实应该是死于疫症。
顾若朝对李风月的印象还停留在是个长得肥白的小团子,他和云芊芊大婚那日这个混小子还跟随他哥哥来过顾府(就是差点被云芊芊一颗耗子药毒死那位)。小时候跟顾成夕确实挺要好的,可没想到近水楼台真的让这丫得月了?
介于好像让一个当初根本看不上眼的家伙抢了妹妹,顾若朝像个小孩子一样嗤之以鼻,“哦,小风月啊,那是个浑不知事的小混蛋,李家的小祖宗。我只记得他在四年前失踪了,原来没死吗?嗛,改了个名字本侯就不认识他了吗。”
云芊芊拍拍脑门说到,“哎呦我的天,你脑子才是混了吧?四年前失踪的明明是他大哥李星辰。小风月是个小混蛋不假,但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还能跟我达成共识。”
火光噼啪响,顾若朝的脑中似有一根弦炸了。
云芊芊不顾丈夫错愕的眼神,继续数落道,“就算天上的星星你也会想办法给他摘来,我一度以为他是你私生子呢。你……唉,确实是你自己,教了他十八般武艺,连顾家枪都传授了。这样能文能武的少年,李家当即奉为了预备役家主,要不然这婚哪能赐得到他啊。”
顾若朝双眼都是懵的,一拳砸在石壁上,愤怒又郁闷的说到,“小风月成了预备家主,星辰兄失踪了?这不可能!”
云芊芊险些被震飞,若不是这一拳是在她眼皮底下击出,她都不知道丈夫竟然还留有这么大的力气。说好的毒入心肺功力减半呢?突然这样子爆发一下,以后还能不能好好欺负了?
说来,顾若朝之所以愤怒,是为自己的疏漏。他不可能去做一个全知全能的先知,在回到过去的那一天,他预先写好了书信准备寄给和他一样在未来会被鸟尽弓藏的各家,李家虽然不在此列,但他也准备了一封信。
这封信寄放在可靠的驿馆,确认能在三年后寄出,信上有很多内容,其中一条是元武十八年延昌城有变,勿去。想来原先的李风月之所以会死,就是李家有任务给直系子弟,那么很可能就是李星辰害怕弟弟有危险就代替他去了延昌城,结果以李星辰的能耐竟然也没能躲过瘟疫。
顾若朝看了看身旁挤眉弄眼的妻子,深觉好笑。是啊,瘟疫是上天的诅咒,能在瘟疫中全身而退的,只有他家中这位了吧。
历史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变动,于现在的人看无伤大雅,可实质上是令西戎失去了擎天一柱。
顾若朝都不晓得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了。李星辰与他一样,皆是少年从军,他二人并称枪剑双绝,所到之处,敌人闻风丧胆。李星辰在,西戎皇帝大可剪除功臣,因为军中只要有他这个定海神针在就行了,也完全不需要幽武侯府去替朝廷卖命。
所以在时间线变动之前,天元帝可以很轻松的下一道圣旨就抄掉顾若朝全家。事件改变以后,原先十分安分的顾家反倒生出了反心,天元帝却要将他当做祖宗供起来。
如今的顾若朝,即便不再是西戎军务上的一把手,但在军队中的声望是无人能及的,加上顾若朝教导李风月武功,如今李家所掌握的军队也可视为幽武侯府的亲军,元武帝除非是疯了才会去动这个绝对核心。
顾若朝决不能接受自己间接害死了当年战场上的好兄弟,悔意入骨,同一时刻也看到妻子额头渗出的了微微汗渍,赶紧扶住她道,“心绞痛发作了?”
云芊芊揪住衣角,唇齿发白,晃悠悠的说到,“来得又急又狠,我怕是不成了。快把我推到火里面去,对了,替我准备一身烧不化的衣服。”
这是很有必要的,她能火中重生,衣服却不能。在火场中肯定是找不到一件完好衣物的,她不能在死而复生以后再光溜溜的出来。那样脸丢大了,以后都别想再见人。
“要回院中抢救什么东西吗?”一张古灵精怪的脸突兀的从大石块上倒悬下来,自告奋勇道,“小姐,青翡替你去就可以了。”
云芊芊对这丫鬟的出现方式没什么特别感觉,看样子是早已习惯,出声吩咐道,“青翡,既然回来了就先去救火,少在我面前碍眼。”
“小姐不是要回火中抢救东西嘛,我可以帮你啊。”青翡将一条马鞭绕在手上,这次出现之后率先选择了在石壁后听壁角,也没有急着去救火,好像烧的不是她家宅子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