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朝看了看岩石上被踩落的青苔,判断出青翡刚才躲藏的方位,心底猜测她听到了多少秘密,嘴里悠悠说到,“芊芊要去找个重要物件,你不知道那东西的具体样子,去了也白搭。”
青翡尚未从石壁跳下,闻罢,盘膝往石块上一坐,吐吐舌尖道,“姑爷啊,不是我说你,你怕也不比我有用多少。”
云芊芊欺负自家相公已成习惯,却不允许小小的丫鬟对侯爷上眼药,忍住心间绞痛,正经的训话道,“没大没小,回去自领二十皮鞭,现在赶紧救火去。”
“好叻。”青翡对二十皮鞭的责罚全无顾忌,撸撸袖子,从岩石上跳起身,“小姐,我看见屋角有个大木桶正好容得下你,不如你钻进桶里,青翡推您返回火场去。”
“还算你有点脑子。”这倒是能最大程度的减少衣服在途中烧毁,云芊芊允了这个主意,又侧首吩咐,“正午,看好你家侯爷。还有,通知卫保三迅速到山下接应,今日这场大火烧得匪夷所思,我怕有人居心不良。”
正午尚来不及接话,青翡截过话头,“小姐放心吧,卫三爷已经带了人马在来的路上,我就是越过他们才先一步到的。”
云芊芊未再搭她的话,朝左右望了望,寻找四下藏身的鬼祟之徒。
原本邑都城的形势就很不明朗,奉孝夫人死后,天元帝虽然明面上仍然对待顾家甚是优渥,但那是迫不得已的,不然顾若朝也不会遭人暗算,中了剧毒。而他现在还被换了芯子,两者说来都是他自己,但他对目下朝局一知半解,夫妇二人尚且需要一段沟通的时间。
“今年是多事之秋,四大侯门挨家被烧,成国公现在还被伤得下不来床,只怕全是有预谋的。”云芊芊快速的说完,抬眼问,“相公,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听到成国公这个称呼,顾若朝有些诧异,趁云芊芊还没进火场,在她耳边轻声反问,“莫非老成国公健在?还是你说的是继任以后的容家老二,他还未反吗?”
“看来在你知道的那个世界里,老成国公已经先逝了,成国公府也反了是吗?”云芊芊眉毛微不可察的挑了一下,怒而向在听闲话的青翡喝到,“你还在这儿,还不去扛桶过来?”
青翡被抓了包,只得缩着脖子退走,她觉得扛桶什么的根本就是将她支开的借口。
云芊芊将衣下的裙摆系了一个结,顾若朝以为她不再答话,躬身去帮她整理衣物的时候却又听到耳旁轻言慢语,“如今这里的情形也许是延后了,但说起来差不多,成国公曾以书信和投递暗语的方式试探幽武侯府,企图与我们联合反了这天,是我摁下的。我现在却后悔了,一步错,步步错,那个妖道一定有控火的本事,”
“妖道?”这个现实世界里出现了很多一开始不存在的人,当然,际遇的变化有时确实只在一瞬间,或许原本平平无奇的人因为几个变化就能平步青云。顾若朝悉心问道,“何来的妖道,姓甚名谁?”
两人紧贴着,原本夫妇二人比如今更近的时候也多的是,但云芊芊这个时候却忽然红了脸庞,有些羞愧的道,“这事你忘了?哎,忘了倒好,就不要再记起了。你只需要知道那是个忘恩负义,养不熟的白眼狼,名号叫做……璇玑子。”
……
“驾,吁……”
盛山围场的官道上,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狩猎归来。皇帝乘龙辇,诸将骑马。
身配蟒袍玉带的青年道人坐于马上,他长着一张极富书生气的脸,一根拂尘搭在肩头,与身前身后整齐肃穆的一列列兵士格格不入。
“璇玑道兄,山间风大,不如陪朕到御辇里同坐。”不容拒绝的说话声从龙辇内传出。
天元帝今年二十四岁,前方驾马受邀的道士年龄大概也就在二十五六左右,道号璇玑子。两人年龄上差距不大,璇玑子能让一国帝王以兄长相称,身份自然极高。
璇玑子将马头调转,不露诚惶的说到,“陛下虽有盛情,却恕贫道拒绝。修道之人,不绝于外,贫道正在感受这山间的万千气象。”
龙辇两侧的侍卫禁不住侧目,俱觉这位道长真是独特得很,皇帝相邀都敢拒绝,怕不是明年清明需要给自己上坟。
牵引龙辇的数匹骏马齐声擤了擤马鼻,车驾似乎沉重了几分。过一会儿,天元帝的声音第二次响起,“既如此,道兄自便吧。”
“多谢陛下体谅。”璇玑子蔚然一笑,根本没有下马谢恩也未停留片刻,转头一摆拂尘,拂尘上的穗子甩在怔愣的牵马官脸上,只听璇玑子像是在代天施令,“继续前行吧。”
世上有两种人,活人,死人。在璇玑子眼里,西戎国皇帝也不过是活人的其中之一罢了,还不足以叫他敬畏甚至去言听计从。
或许有人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交付性命,说句话都感恩戴德,但车上的裴家皇帝却不在此列。璇玑子一生最敬两个人,一个已经先一步感应上苍号召,以身化道,而另一个,似乎一直一直都没有把他当回事。
璇玑子这一生里记忆最深刻的那一刹,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后,醒来听到两个女声的交谈时,他曾以为是阎王和判官在讨价还价。
“那路边捡来的小白脸……就留在我这里好了,不过以后救助他的药钱都得由你支付。你瞧他这么不禁吓,给人三拳两脚就一睡不起的体质,估计难治得紧,往后我就把账单递到你们云氏药坊吧。”
“三婶,我们云家还没有在渠邑城里开过药坊。”这是个温润的女子,声音十分好听。
“那就赶紧开,等什么呀?”对面比她年长的那位,显得更活跃一些,不过所谈的话题有些超出常人理解范畴,不,是普通人不会突然出现这种话题,“芊芊,三婶以后就这么喊你了。现在我以长辈的身份跟你说一回正经话,这个青年书生救活以后要是想报救命之恩,可全由你担着,但他若是想以身相许什么的,你可不能一口答应。记住了吗?”
人生能有几次被人点到回答这种问题?云芊芊暗想,这种报答救命恩情的方式是正常男子能提的吗,莫说一口答应,便是两口三口也不能答应啊!
仓促间,她手臂轻按伤患的胸口,哼唧道,“人家不会有这种要求的。”
“万一有呢,你希不希望?”
“希望个屁呀,当然拒绝。我是有夫之妇,难道抬他回去做二房吗?”
“那成,须要签字画押我才放心。”一张白纸黑字的保证书推到云芊芊手中,这位思维通透的三婶笑得如天上的仙女,办出的事情却十分叫人找不着北,娇声笑着,“若将来这个书生与你日渐亲近,你可要想想与我签下的这份合约,合约中规定你跟他不能有男女之情,一旦有了,就要与若朝和离。莫要欲就还推,给人非分之想。”
云芊芊未料自己不过是救了个男子,却搞得像强抢民女了一样,恼得一巴掌把病床拍得吱吱响,“这什么事呀,签了才更要叫顾若朝误会吧。好端端的,有这样的吗?。”
她若真在那张合约上写下名字,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虽然不知三婶是抱着什么想法才会在第一时间要她答应这么离奇的事,但她就是死活不肯签。
三婶许是不知云芊芊对柴家人天生没什么好感,坐下推心置腹道,“怎么还生气了呢?好了芊芊,三婶不瞒你说,我早年间得了一位道士点化,懂些相术,我观这书生额间黑气高悬,本是必死之相,只因与你有缘才获生得救。这缘分嘛,一男一女叫姻缘,无关男女叫善缘,夹杂男女之情却不能修成正果的,便是妥妥的孽缘了。我好意提醒你,你可莫要误会。”
云芊芊心觉三婶没必要装神弄鬼的来给她设什么圈套,半信半疑道,“讲得这么玄乎,不就是让我跟他少些瓜葛嘛。行了三婶,既然你说他本该必死,我们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大不了把这书生救活以后让他认你做妈,认我做个姐姐,这总成了吧?”
“你这精明丫头,这不是挺有趣的嘛!”三婶拍拍云芊芊的肩头,笑道,“便说定了,反正必须趁早隔绝了他对你的一切男女之情,也免得若朝以后误会。”
眼见那份白纸黑字被收起,云芊芊失笑道,“您弄得这么隆重,就是替顾若朝着想?”
“噗!”两人双双脸现笑容时,床上的病号却有了动静。他竭力试图睁开双眼,结果只是张了张嘴,一口鲜血喷出。
这绝对不是他体弱导致的,而是心弱。在耳边萦绕的那个名字,那位什么若朝似乎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而他一个半死之徒根本无人关心,也比不上那什么若朝的一根眼睫毛。
“不是说伤情稳定住了嘛,大夫,快过来看看,这怎么又吐血了?”云芊芊的美好嗓音在他再度昏厥之际响起,永入脑海。
她会关心我!当时的璇玑子并不知道这声关心的话语在他以后的无穷岁月里有多大的动力,只是这份关心总是若即若离,从不似他期望的那般深厚。
顾侯爷,夺妻之恨,此生永痛。你若不能一心善待云小姐,为何要在我认识她之前就娶了她?使我从一跟她相识就生出不该有的念想,只有出家成道才能劝服自己放下这股执念。
可你总是要死的,等你死后我就入世还俗,以便照顾经历丧夫之痛的云小姐吧。
山间林荫道上,从火海旁宣完圣旨回来的刘公公风尘仆仆的向陛下禀告盛心别院中所见。
龙辇里的天元帝听罢,悠哉说到,“朕在围场匍见那方大火,也担忧顾侯安危,幸好上天护佑,顾侯夫妇都无大碍。刘卿,你记得去内务府拨些银两,好让顾侯用于重修别院。”
刘允顿时领命,并替顾若朝谢恩。起身回首,却看见那马上的新晋国师以很不友善的目光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