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夜晚,风儿那么缠绵,云儿那么缠绵,人儿也那么缠绵。
张明雅正在收拾行李。电话响了:“喂,爸。”
“明雅啊,下午市教育局来电话啦,叫你这几天过去签约。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要签约了,明雅也没有特别高兴,内心依然像一碗水一样平静,她从来不为工作的事发愁,她知道她爸的实力,知道签约那是迟早的事。“明天两点吧。”
“好,赶紧回来吧!明天我和你妈去学校接你。”
“嗯,挂了。”
收拾好行李,张明雅下到宿舍门口,胡中早就在那等候了,这是他俩约好的。这也是他俩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张明雅是一个有娇媚嗲气的人,父亲是政府官员,母亲是文化局科长,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对她百般宠爱,造就了她今天的性格。胡中懂她,也十分喜欢她撒娇,因为她不但有撒娇的资本,而且撒娇的样子比平时严肃的样子更加妩媚动人。胡中对她凡事包容着,迁就着,每当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胡中手里就多了一个女人包包,这也是他温柔体贴的一面。
两人手挽手地走在校道上。走了很远还是沉默,彼此想着今晚是最后一个晚上在一起了,都依依不舍的。张明雅先开口了:“你怎么不说话呢?”
胡中却在幻想着将来如果能牵着她的手走进结婚礼堂那将有多么好,这样的女子今生不能拥有,真是一大憾事,“私奔”这个词也曾在他脑里闪烁过,总之想法之自私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胡中心中略带一丝伤感,好一阵才说:“美好的东西总是那么短暂,这话不知是哪位哲人道破了,四年时间仿佛一眨眼,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和你一直走下去,那该有多好啊,如果……如果能和你一起慢慢变老,那是我一生最浪漫最幸福的事。”
原本情绪低落的张明雅此时泪光莹莹,扑通投到胡中怀里哭出声来。
“明天两点钟我爸妈来接我。”明雅声音有些嘶哑地说。
胡中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啦,到时我送你。”
“我爸来电话啦,教育局叫我这几天过去签约。”
“好啊,好事啊!”
“你也别心高气傲了,能回家教书也挺好,你就回去好好教书吧!”
“都听你的。”胡中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笑了笑,心想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今晚是难得的一晚,又是最后一晚,大家应该高兴才是,就逗她,“别哭啦,怎么这么脆弱,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张明雅破泣为笑:“说什么呀,净说瞎话。”
“别伤心啦,人家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笑一个。”
张明雅娇滴滴地拭拭泪水说:“我都伤感透了,你是不是故意的?笑不出来。”
“笑一个嘛,我们每天不都在笑吗,有那么难吗?我不想将来回忆我俩分手是伤心流泪的,我想看到你最后的笑脸,而且这个笑脸我会永远铭记在心,让我有一个美好的回忆。”
张明雅嗔笑道:“你就是花言巧语胡说八道,不要。”
“那算了,哎呀,原来你哭的时候也是这么美的呀。”
张明雅转悲为怒,双手不停地扑打胡中的胸膛:“我也让你笑,我也让你笑。”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学校的凤凰树下,凤凰树下可是他们恋爱开始之地。大一的那一个晚上,就是张明雅约胡中来到凤凰树下倾吐心事的。说是谈心其实也是表白,只是女孩子方式含蓄一点而已。张明雅说:“还记得那天晚上吗?”胡中说:“怎么会不记得呢?在战争的年代,有些恋爱是在战火中开始的,在草原上,有些恋爱是在马背上开始的,我们可以说是在凤凰树下开始的。冥冥之中我与凤凰树有缘啊,我家也有四棵百年凤凰树,我很喜欢它们,从小就在它们底下玩耍,它们看着我长大,我也看着它们长大,慢慢地对它们就有感情了,有时连做梦都会梦见四棵凤凰树。”
凤凰树下有好几张水泥板凳,走累了的张明雅说:“咱们坐一会吧!”两人就坐了下来。张明雅紧紧地依靠在胡中怀里……
这几天每当午晚饭的时候学校总会放一些类似毕业欢送的歌曲,比如,“祝你一路顺风”,“明天会更好”,“同桌的你”。这也平添了每一位学子离愁的心绪。
中午,张明雅的爸爸妈妈从深圳开车来到学校在宿舍楼下等候。张明雅让她爸爸妈妈两点钟来接她是计算好的,吃过中午饭从深圳到学校不堵车的话也就一个钟多一点,这样从学校回深圳也刚好是傍晚吃饭的时候。胡中到张明雅宿舍帮忙拿行李,她只拿着挂包下来。下来见到她爸爸妈妈,胡中主动向他俩打了招呼,两人只是点点头,不说什么。张父又打开车尾门,接过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放好后,关了车后门,这才向胡中说声谢谢。
胡中说:“谢什么,举手之劳。”
张父掏出一包烟,问他抽不抽?
胡中摆摆手说:“不抽。”
“你和我想象中的有差别,”张父突然说,“但是以你这条件能追到我女儿,这说明你其他方面足够优秀。”
“是吗?多谢叔叔夸奖!”胡中知道她爸在说什么,那是说他长得一般。
张父抽一口烟说:“我一直不赞成我女儿在读书的时候谈恋爱,包括大学,但毕竟女儿长大了,还分开这么远,终归是管不了,既然谈就谈了,就顺其自然。明雅现在也毕业了,回去前,我想听你作首诗,表达一下现在的心情。”
胡中顿时瞪大眼睛“啊”了一声,颇感意外。他心想,明雅爸爸不是神经质吧?叫我作什么诗呢,我又不是李白杜甫,奇怪嗦。他心里虽这样想,但还是不能有失礼貌地说出来,便婉转地说:“叔叔,怎么这么有雅兴呢?我情操哪有那么高尚会作诗,何况我又不是读中文的,只是读体育的。您就别开玩笑了。”
“你也别谦虚了,明雅在我们面前夸奖过你,说你虽然是读体育的,但文笔方面很有才华,尤其是写诗,还为她写了一年的诗,当年那么多男孩子追她,她都没看上就看上你了,个中重要的原因就是你会写诗。”
胡中这才明白为什么要叫他作诗了。他看了看明雅那边,明雅却在与她妈妈聊天。他心说,明雅你这不是撒谎吗,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诗呀,只是偶尔写一些散文投在校刊,那也不是写给你的。分明是你追我的,硬说是我追你,这不是胡扯吗?!
张父接着说:“既然你这么有才华,我也是爱体育爱诗之人,今天可遇到知音了,这么难得的机会,我心情又好,你就只管展露一下吧。”
胡中为难到极点,不知如何是好,但为了明雅的面子又不能道出真相,只好推辞说:“叔叔,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您这一叫我展露,我紧张了,一时半会肯定是想不出来的,你们还要赶着回去,来日方长,日后有机会咱俩再探讨?”
“不,不,不,这也不是常有的事,慢慢想!我们不着急回去。”
胡中实在没办法了:“不是,叔叔,我写诗是为明雅写的,可对着您我没灵感呀。”
“好啊,敢情你这闪闪躲躲推三推四的个性当年追我女儿……”
胡中没想到张父反过来说他不是,赶忙打住:“叔叔,叔叔,我作,我作就是了。”
“这就对了。”
胡中踱来踱去,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一片空白,也没有候鸟的影迹。他搜索枯肠,李白杜甫呀,什么床上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想着想着,不一会儿还真有了:
昨夜梦里结桃缘,
今日犹见花满园。
四年一聚终有别,
何年何月再相见?
“叔叔,还行吗?”胡中心里有些忐忑地问,虽然是自己作出来的,可心里没谱,更不知是好是坏了,但不管怎么样能作出已经很不错了,直赞赏自己竟然还有点急才。
张父笑而不语,沉吟片刻之后,才说:“好了,小伙子,以后要自信点。”
胡中却骄傲地说:“主要是时间太急了,要不还能更好些。”
这时张母张因走过来:“你们两个在聊些什么呢?聊得这么投机。”
“阿姨,我们只是闲聊几句。”
张因说:“她爸说话直接,如果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你别介意。明雅向我们提过你,我们也知道那么一点,今天看了你我还是认可的,憨厚老实,不错。我们知道明雅娇气,谢谢你在大学里照顾她。”
还是张因说话舒心。“哪里,哪里,阿姨您过奖了,叔叔在教我做人的道理呢,我会记住教诲的。”
“你工作找到哪了?”张父关怀地问。
“还没找着。”
“家里有困难?”
“那没有,只是回去的学校还没确定下来。”
“那慢慢来,急不得,回去好好工作,平凡岗位也能创造价值。就这样,保重。”说完对明雅说,“明雅,上车。”
张明雅眼神依恋不舍,向胡中挥挥手,机械地上了车,张父绕车转了一圈帮她关车门。关了车门,胡中透过车窗看到那双眼睛仍在盯着他。
胡中笑着向他们挥动着手:“叔叔,阿姨,再见,祝你们一路顺风!”
张父正要发动车子,张明雅突然说:“爸爸,等一下。”然后打开车门,走向胡中,眼里噙满了泪水,抓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说:“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胡中忍住疼痛一把抱紧张明雅,抱了好一会儿。
张父也下了车,过来对胡中说:“胡中,有没有考虑过到深圳发展?”
胡中说:“没有。”
“你现在可以想想。”
张明雅央求说:“到深圳去吧!”
胡中不喜欢吃软饭,尽管他后来有一段时间后悔得肝肠寸断。“谢谢叔叔,谢谢您的好意,我只想回家,家里需要我。”说完这话,刹那间他有一种肩负责任的使命感,他要回家开发他的网球市场,因为那还是一片空白的市场。
张父拍了拍胡中的肩膀鼓励地说:“好小子,意志坚定,叔叔也不勉强你。明雅,上车。”
张明雅失望地上了车,因为她知道胡中的执拗。
两点钟过了,学校的音乐早已经停了,因为怕打扰学子们的午睡。胡中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子,终于曲终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