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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立志

一个家庭的状况首先是从家族成员对她的态度表现出来的。李延盛虽排行老三,但是在分家及以后生活中并没有得到两个哥哥的关照。两个当哥的反而借口当年他多读了三年的私塾,声称对其有养育之恩,经常要求他给予回报。对哥哥的无理要求他采取了忍让态度,使其在家族中的地位一开始就处于劣势。后来随着自己日子的艰难,加剧了同辈甚至下一辈人的瞧不起。在这种情况下,受本家族人欺负的事情就成为家常便饭了。

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般农村家庭没有钟表一类掌握时间的贵重物品,学生上学,都是大人依据自己对太阳、月亮、星星运行特征和公鸡叫鸣规律的掌握来决定何时叫醒娃们起床的。在漫长黑夜的冬春季节往往容易出现偏差,许多学生常常去得太早……

这是要学费事件两个月后的一天。凌晨,母亲睡醒了,抬头看见门窗缝亮了,就急忙叫醒二哥和我起床上学。父亲说:“是月亮吧?今天是农历十一月十九吧?‘十八九,月儿扭’[1],应该是月亮吧!”

已经起床的我,开门朝外看了一下:“没有月亮,好像是天亮了。”

然后回来洗脸,喝水(父亲每天早上让我们必须喝一碗咸开水,说对身体好),拿起书包先出了门。

刮着东风,天空微微发亮。直溜溜的香椿树高耸在暗淡的天空中,树枝在东风劲吹下发出“呼呼”声响。我打了个寒战,把手使劲朝袖筒里伸,使两个短了一截的袖口挨到一块。朝西边拐去,过了两家房屋和一个风道口,进入猫蛋家门口的坡道,一边敲门,一边喊“猫蛋——猫蛋——上学啦!”

等有人应了声,转身回来,过我们家时,二哥已经出来,相跟一块儿朝东又过了几家房门,到狗剩家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喊“狗剩——狗剩——上学啦!”等有了应声,然后与二哥一块到南边的打麦场里,走到自己家的麦秸堆上薅麦秸。然后把麦秸绑扎成一米左右的火把。等把第四个扎好,猫蛋、狗剩就到了。他俩冻得吸溜吸溜的,拿起火把,学会抽烟的猫蛋掏出火柴要点起来。我把头一摆说:“到场外再点。”

拿火把上学,既为照明,因为谁家也没有手电筒;也为取暖、壮胆。火把点着以后,当没有明火以后,可以吹一口长气或将胳膊抡一抡,火把便又燃起火苗。

一个伙伴举着火把,火把冒着烟,发着光;三个斜挎着书包、胳肢窝下夹着一个未点燃的火把,跟在后边喊着、跑着,不停地轮换到前边火把上烤手。当第一个火把燃尽时,第二个火把会及时接着。跑过两个埝头,当第三个火把才点着时,就到了学校所在地——窑堡街道。

窑堡街是窑堡公社所在地,窑堡大队居中,西南有石道大队,南有南西大队,东有东村大队,北有昔村大队,西北有窑西大队。街道是东西向的,它既是公社的政治、经济和生活的中心,也是文化教育中心。从西往东,路北依次是打井队、铁匠铺、商业合作社、医院,路南依次是兽医站、公社大院、生产资料合作社、药店和学校。

窑堡高级小学就坐落在街道东边,坐南向北。在学校北围墙中间,两面八字形斜墙夹着中间高出围墙的砖门楼,门楼下是两扇朱红色大木门。

第一批到学校门口的我们四个人一看,大门紧闭,一片寂静。

“咋回事?”我抬头看天空,没有星星,仍然是微微亮。“原来是阴天,今天是农历十九,有月亮,月亮把阴云照亮,我以为是天蒙蒙亮了。把他的,阴天把人骗啦。”我自言自语。

“人家正睡觉做梦哩,你吵着上学,把我的好梦都耽误了。”二哥抱怨着。

“已经到学校了,咱就等一等吧。”猫蛋说。

“我,有点怕。”年龄最小的狗剩看着对面黑黢黢的十队土壕,一边朝学校大门靠,一边说。

街道周围有四个堡子,东北是大堡子,是六、七两个生产队,西边堡子是八队,南边堡子是九队,紧邻街道是十队。每个生产队或者堡子都有一个供社员拉土的土壕。因为各家各户都有后院(厕所),都养了猪羊,每天都要垫圈用土。各生产队一般在村子附近找一个较高的埝头作为土壕,供社员取土。十队的土壕就在学校对面,已经挖进去两三丈远了。不规则的埝头在黑暗中看上去奇形怪状的。

“怕啥哩?门里边就有老师。”我说着就和二哥把狗剩、猫蛋夹在中间,我们并排倚靠在木门上。把最后一个火把引着,由它自己慢慢燃着,不用吹,不用抡,让狗剩拿着。二哥不停地讲着故事,等待老天爷真正放亮。我看着狗剩猫蛋,陷入回忆……

狗剩家是移民,从渭河边移过来的,他爷爷、奶奶、父母、妹妹一大家子。他们把砖叫“关”、爷爷叫“牙牙”、渭河叫“于河”……由于语言上的差别,不愿和别人玩,经常和我黏在一起。我俩同龄,他月份比我小,上学比我晚一年,在二年级。我俩小时候的杰作是整个热天,一丝不挂在大太阳底下滚铁环,看谁晒得黑。一直晒得脱几层皮,浑身上下墨黑墨黑,大家把我叫“黑牛”,把他叫“狗剩”。前年上了学,去年和今年暑期就没有再疯跑。我实在不好意思了,怕碰见女同学,再说我已有了二哥退下的衣服。但我俩在“裸跑”中结下的友谊仍然延续着。

猫蛋家是他爷爷时从北山里迁来的。他比我大一岁,但晚一辈,是有名的犟熊,胆大,天不怕地不怕。比我晚一年上学。他大(父亲),一个走路有点拐的高个文盲,他管教娃的唯一方法就是打,下死手打。把猫蛋的两个姐姐打得服服帖帖。两个姐姐都想上学,拐子把眼睛一瞪,谁也不敢吭声了。轮到猫蛋,拐子咋样打他,他一不跑、二不躲。鞭杆打断也不起来,朝地上一睡,不吃不喝,也不上学、不干活。拐子实在没法了,就冲着猫蛋他妈吼叫:“哎——你是个死人?”

这时他妈就来找我,给我学说猫蛋犯了什么错,打得时间长了,希望我去把他叫起来去上学。

说来也怪,猫蛋一见我叫,他就起来,到我们家,清洗、喝水、吃饭,然后与我、狗剩一块儿去上学。

我们三个经常在一块儿割草、拾柴,上学放学,玩各种游戏,别人说我们三个好得像穿了一条裤子。他俩是我在队上当“孩子王”的忠实成员……

“快看,有人来学校了!”狗剩一声叫,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们一齐朝北看去,在学校大门偏东一点的南北路上果然有几个红点在移动,伴随着喊声、叫声。一会儿东西两边路上也有了移动的红点和喊叫声。

天终于大亮了,学校的大门也开了,我们像潮水一般涌入大门,首先看到的是会议室,会议室东边隔着一间较长的房间,住着校长,门朝北开着。在我们左右两边是东西对称的一排小一点的瓦房,是教师宿办合一的房子。绕过会议室,就能看到东西对称两排教室,每排有四个教室。会议室西边小路正对的第一个教室,就是我们班的教室。

我拿出只由班长保管的教室钥匙,打开门锁,进了教室。教室没有电灯,趁着黎明的亮色,走到最后一排北边的桌子旁,取下书包,放进抽斗。然后,将凳子放到桌子上……

“班长,我俩紧赶慢赶还是没有你早。”孙国为的声音,跟在他后边的是李焕义,他们是今天的值日生。他们顾不得放下书包就开始架凳子、扫地……

不一会儿郭雪红和一个女生来了,“不好意思,来晚了。班长,不该你值日,别干了!”她一边说,一边抢去我的笤帚。看着他们积极劳动的场面,使我想起近一段我和我们班的变化……

要学费风波后,苏老师专门找我谈话,说不要怕家里穷。出身不由己,家的穷富自己决定不了,但是自己的命运咱可以掌握。人穷不能志穷,要立下雄心壮志:现在好好学习,长大改变家庭穷貌啊!

从此以后,我在课堂上注意听讲,踊跃发言;回家认真做作业,没有作业本,就把二哥、二姐用过的反过来写。积极参加学校、班级各项活动:捡垃圾、扫地、糊窗户等。苏老师及时表扬和鼓励,后来,我被指定为班级临时负责人,后来又被大家选为班长,被苏老师树立为大家学习的榜样。“铃铃铃……铃铃铃……”上早操的铃声把我的思绪拉回教室。

上完早操,上早读,然后是两节课,就到放学时间了。我们排着队走出学校,在学校门口,各自沿着自家方向分别涌向东西北三条路。只是我家特殊,可以向西,也可向北。因为我们家和学校刚好在矩形的斜对角上,理论上走哪一边,两条直线都是一样远。

但在习惯上,来学校时我们习惯走西边(矩形中较长的边),而回家时却习惯走东边(也是较长的边)。今早上我们四个就沿着西边即先向南走到街道,然后左拐到学校。现在放学就先往北直到四队再左拐向西走,就快到我们家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没人深究,反正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走的。

这一路还有国为与焕义。国为在三队,焕义在一队,他们还要向北走一个埝头,然后各奔东西:国为向东,焕义向西。和他们分手后,我向西,走过属于四队的程家、朱家、张家,然后进入我们的北窑——散落在一条埝头上十几户窑洞的人家。这时猫蛋狗剩已经追上了,我们一块从东边走入村中,远远看见一个人,在我家的香椿树下一跳一蹦地喊叫着什么。

走近才看清是我的堂兄厚调。我伯李延年,有四个儿子,老大厚风招赘外地,老二厚调、老三厚雨已经分家另过,老四厚顺在老家与父母一块儿过。他们全都结婚生子,个个撑起门户。农村只要有一个儿子顶门立户,这个家庭在农村就有了话语权。况且有四个儿子,个个虎背熊腰,我伯家里在我们村上更是无人敢惹。特别是厚调一向对我们家蛮不讲理,不是骂就是打。现在不知他为啥又来我们家找茬了,只见他从我家窑里走出来,一边回过头骂着:“你生娃不管娃,起得乌早,干啥哩嘛?半夜三更不让我睡觉,我让你也过不安然!”而我家没有人应声。

突然看见我们三个放学回来了,厚调转过头来,用手指着我:“你,凭你娃这□样子还想吃国家饭?门都没有!哼!”然后把精瘦的尖头朝天上一扬,沉着无肉而蜡黄的脸,把一对朝天鼻扬得高高的,两撮黑白杂色鼻毛露在外边,咧着猴腮上的尖嘴,背着双手一走一摇地朝东走去,踅进了他的家门。我们也快步进到我家小院子,看见家里人都在,母亲在东边窑里做饭,大哥拉风箱,父亲在北窑门口揉着脸。我问:“咋回事?”

“厚调嫌你们早上上学,吵醒了他睡觉,气不过还把你大打了一巴掌。”母亲含着泪说。

“没想到这娃下手这么狠。”父亲接着说。

“我找他去!”我说完就朝外走。

“甭去!”父亲立即拉住我,“好娃哩,吃亏是福,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和那不讲理的人计较啥哩?”

“咱大一辈子当老好人,还不让我们还嘴还手。让人家跑到咱家里欺负人,还骂人打人。唔唔……”二姐气愤地哭着说。这时我才看清大姐、二姐都被父亲挡在北边窑里。

二哥也回来了,听说后也很生气,要去找厚调理论。父亲挡住:“你们出去把他骂一顿,有啥用处?打一顿,打轻了不解气,打伤了、打死了,你们要犯罪。况且你们和他是一个爷,本家子里面置气闹仗,别人会笑话的。他说你们吃不了国家饭,你们好好学习,将来争气真把国家饭吃了,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该干啥干啥,这事不要在心里去,我权当走路不小心自己摔了一跤。宰相肚里能撑船嘛。”父亲处世哲学一套一套的。猫蛋狗剩要各自回家,我送他们出门,远远看见厚调手里端了饭碗出来,蹲在他门口。吃口饭,骂一句:“你起得乌早——还想吃国家饭——你娃看看你先人坟里有没有外脉气——哎——羞你先人哩。”

我们三人径直向他走过去,准备和厚调理论。父亲这时急忙从家里跑出来,一边拉住我朝回走,一边说:“狗剩猫蛋快回家!权当没有听见。”

猫蛋弯腰从旁边粪堆上抓了两把粪土,假装追狗剩,两手背在后边,嘴里喊:“狗剩,你等一下,我要去你家。”

当路过厚调家门口时,猫蛋突然把两手的粪土,从身后伸出来,朝厚调的饭碗里扔去,嘴里骂:“我让你吃!”然后转身朝回跑了。一边跑,一边转过身骂:“看你还骂人耍泼不?你个瞎□,吃屎的东西,先尝尝粪的味道!”

厚调站起来,朝猫蛋追去:“我把你个崽娃子,把我一碗饭糟蹋了!”

我被父亲拉回家,又跑出来,看厚调去追猫蛋。就与狗剩不约而同与厚调理论:“我们上学,跟你有啥关系?”

“吵得我睡不着!”厚调又转过来对我俩说。

猫蛋看厚调追得慢下来,也放慢!子,大声骂:“你睡不着,你做了亏心事,才睡不着。”

“我把你这个山老鼠[2]杂种,非弄死不可!”厚调又转向猫蛋跑去,眼看着追进猫蛋窑里。我和狗剩担心猫蛋被他抓住,也跟了过去。突然,厚调又从猫蛋家的窑里迅速折转出来,没命地往回跑。咋回事?我和狗剩正纳闷。“汪——汪——”一个大黄狗从猫蛋窑里扑了出来,猫蛋在后边指挥着,“大黄!把瞎□朝死地咬!”猫蛋家养了一个大黄狗,名字叫“大黄”,平常拴着,刚才可能猫蛋跑回去放了它。

厚调慌不择路地跑到我和狗剩跟前,我们俩并排挡在路中间,蹲下去。厚调跑到我们跟前,收不住身子,就从我俩身上跳过去,我俩眼睛一闭,用手抱着头。当他一只脚过去,另一只脚却被我的胳膊绊了一下,“啪”的一声,厚调摔了个狗吃屎。接着“当——”一声响,二夏的饭碗被摔烂了。

厚调顾不得这些,一骨碌爬起来朝他家里跑去。大黄跑到我俩跟前,摇着尾巴,朝厚调方向“汪——汪——”追了过去。厚调急忙进了他家门,“哐”一声关上大门。大黄追到厚调门口,对着大门“汪、汪、汪!”然后回来,低着头,去吃摔到地上的红苕玉米糁……

这时各家人都出来了,我家的人分别给猫蛋、狗剩父母爷爷奶奶学说事情经过。大伙都说厚调耍泼无理,不该打人,打的还是他的长辈;有的说厚调不该和娃娃们等棍棍齐,毕竟你是大人嘛等等。

厚调媳妇在他们院子喊:“你没事寻事哩,吃饭不待在家里,饭都堵不住你的嘴。看,把碗打了,你拿球吃饭呀!……”厚调的兄弟厚顺出来,说厚调不该和娃娃一般见识,又对我们三家人说,你们的娃上学也太早了,拍门叫板的声音也太大了云云。

各家人都说着自己的道理,评说着对方的不是,把自己娃叫来骂着,推回家中。

回家后父亲不再说话,端起一碗红苕玉米糁,用筷子夹些酸菜、炒辣子顶在饭上,手里捏一个窝窝头。先吃一口馍,便站起来,眼睛四处搜寻家里,看哪儿有需要立马做的活儿。

终于发现经常喂猪的瓦盆还是空的,马上再给嘴里塞块馍又加一些辣子,腾出右手,在一个盛草料的罐中,用一个葫芦瓢舀两瓢草料,预备等待吃完饭、洗刷完锅碗的洗锅水给猪泡食。

母亲说父亲就是个“穷命鬼”,吃的是“走食”,没有吃过一顿消停饭。实际上父亲在“吃饭”过程中,给我们安排工余、课余时间的活路:大哥抽空拉土垫猪圈、垫后院,二哥和我抽空绞水、拾柴,两个妹妹割草……大姐和二姐的活儿由母亲安排,是帮做饭呢?还是扫地、洗衣服?或者是纺线、纳鞋底……总之,要把一天的事情在早饭时安排好。父亲经常说:“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周一世穷。”

他把厚调骂他、打他的事情很快就忘了。在他看来不必计较,计较有什么意义?也没实用价值。“我忙着哩,没时间和你计较,和你计较我就吃亏了。你欺负我,我忍着,惯上你娃的坏毛病。总有一天让你娃碰上一个厉害的硬茬儿,让你娃吃不了兜着走,迟早非倒霉不可。‘瓦罐不离井边破,只要来的回数多’。我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我的这些娃娃养大,平平安安地养大。至于将来能不能吃国家饭,你娃说了也不算。”想到这里,他慈祥、疼爱、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些“吃货”,预想着谁可能将来吃国家饭?“二小子聪明灵醒极有可能,三小子老实是老实,但有恒心,也有可能……如果他俩一块儿吃国家饭,那多好啊!就是有一个也行。就能像他红霞姐一样,每月给家里寄钱。到那时,我也会像老七(红霞父亲,李老七)那样襥啦……”他也知道自己这样想近乎痴心妄想,但是他仍然喜爱享受这样一个思维过程。

厚调责骂“凭你还想吃国家饭?”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突然一道亮光在我眼前一闪,使我想改变穷家面貌的想法具体而清晰起来:对呀,通过好好上学,考上中学大学,吃上国家饭!挣钱养家、改变穷家面貌!想起了几年前,门中十叔父过继给参加红军的九爷后,去秦源读书,考上西工大毕业后参军入伍,穿着军官呢子大衣回到村上威风的样子。我暗暗下决心,立志要通过上学读书,一定要吃上国家饭,气死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厚调!

要上学就要筹备学费,学费在哪里找呢?父亲常说:“毛主席说:‘穷则思变’。”经常的思考终于有了新发现:大自然给我们提供了丰富多彩的资源,只要我去采集、去收获,我就有学费了。前提是我要付出一定时间和力气,踏踏实实去劳动。

每年深秋季节,长在各个坟院中的柏树,在不间断给人类带来绿色的同时,树枝上的柏果,由绿变红变黄。虽然坟院里还是很吓人的,但细心的人会发现,在星期六下午或者是周日就有几个孩子在采集柏树籽。

我和二哥,还有猫蛋狗剩相约来到有柏树的坟院。一般都是我和猫蛋上树,二哥和狗剩在树下。我俩爬上柏树主干,再沿着斜枝攀援到顶部,挥舞竹竿把柏果打下去,或者把长满柏果的小树枝折下。整个过程是愉快的,不断有笑声传出。半晌可以采集一笼和一书包柏果。把柏果摊放到席上、被单上。在“秋老虎”[3]阳光下晒几天,柏果会彻底裂开,柏果里的柏籽从中脱落下来。一笼柏果能晒出一两斤柏籽。送到药店,一斤能卖七八分钱。转战几个坟院,能够收获十几斤柏籽。相当兴奋满意了,一学期的学费够了!

开春以后,随着天气逐渐暖和,万物生长起来。我们除了剜荠荠菜、油勺勺、刺堇等野菜。还会在埝头挖枸杞根、远志等药材,都是用皮的。将皮剥下来,晒干,送到药店也能卖钱。

盛夏的晚上,我们闻着庄稼的清香,听着玉米地里蛐蛐的鸣叫,左手提着玻璃瓶和马灯,右手拿着筷子,在埝头、围墙上捉蝎子和簸箕虫(土元)。三个晚上就装多半瓶子,送到药店卖了,能得七八毛钱。

放了暑假,我喜欢与猫蛋一块儿去山里他外婆家挖药砍柴。他外婆家本来在我们正北20里山脚下的王家坡,与大姐家在一个生产队。但他外婆和两个舅舅常年住在进山有30里路的踅梁上,在梁的南坡上盖了一座三间草房。给生产队看护开荒种的玉米大豆、放养生产队的牲口。在草房北边靠梁打了几孔窑洞,用作饲养室和库房。也有几孔小一点的窑洞,没有扎墙也不知道是做啥用的。

有一年暑假我与狗剩、猫蛋去猫蛋外婆家挖药。我们带着干粮、镢头、笼和口袋出发了,先走了二十里的平路,然后进山。虽然是随着川道、沟底走,但是我们平常走的是平地,第一次爬山,感到很吃力。特别是朝山顶攀登时有七十二个拐弯,我们喘着气,走走停停,终于登完了七十二拐弯。站在山顶上,猫蛋指着正北方的一个山梁,说:“看,我外婆家就在那个梁上。”我们高兴极了,看着近在眼前的梁,我们以为马上就到了。大家忘记了疲劳,我和狗剩听到蚂蚱的叫声就跟着声音追过去,跑到跟前,蚂蚱就不叫了,我们也抓不到它。又听到身后有蚂蚱叫,又跑回去,后边的蚂蚱又不叫了。猫蛋说:“你们不要跑来跑去,先听蚂蚱的准确位置,然后过去把这些蒿草踩踏压平,再低下头找蚂蚱。蚂蚱就会从下边朝上钻,看,这不是一个?它钻上来时咱就很容易把它抓住了。”他一边说,一边给我们示范。我和狗剩就照着他说的,很快我们一人抓了一个蚂蚱。猫蛋又说:“用这样的草蔓把蚂蚱肚子绑着,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它就跑不了啦。”我们照着猫蛋的做法,把蚂蚱绑起来。又抓了几个蚂蚱,我们高兴极了。玩够了,我们开始朝北边的梁上走,谁知越走越远,原来想着一阵就到了,我歇了三场还没有走到。原来我们必须朝西边绕一个大半圆,不能直接过去,直接过去是一个大深沟,猫蛋说:“如果从深沟过去一两天都走不到。”狗剩说:“如果给这儿架一个桥,就快多了。”到傍晚,我们终于到了踅梁上。

从踅梁上的一个斜坡下到半山腰,就到了猫蛋他外婆家。吃了山里洋芋和玉米糊糊,我们感到困了。他外婆家没有多余睡觉的地方,我们三个就在一个敞口的小窑里住了:把自己带的口袋铺在地上,躺下去,把自己的小衫子盖在肚子上,也挺舒服的。一会儿“嗡嗡”蚊子的叫声在耳边响起。我们又爬起来,在外边弄回来一些蒿草,在窑门口烧起来,蚊子的叫声没有了,我们很快进入梦乡。

一觉睡到天亮了,太阳照进窑里,外边的鸟叫声把我们吵醒了。我们立即起来,担着两个木桶去踅梁下边一个小泉里担水。我们沿着羊肠小道弯来拐去地到了沟底,终于走到小泉跟前。一股细细的泉水从石头下流出汇聚成一汪泉水。我们先把两个木桶装满,放在水坑旁的石板上,然后我们三个在水坑旁洗起来。凉凉的泉水,洗在身上十分舒服。然后朝回走,只有我和猫蛋换着担水,出了一身汗终于把水担了回来。我们简单吃了带的干粮,喝了猫蛋外婆烧开的开水,带着镢头和笼就去梁后边挖药了。我们一翻过梁,太阳就挡在梁后边,我们几个就开始找药材。

要挖的草药主要是苍术、黄芪和柴胡三种。苍术的叶子有小刺,地下的根茎像生姜一样,还有许多毛毛根。我们挖回来,先晒干毛毛根,然后用火一烧,把毛毛根烧没了,但是把根茎也烧黑了。再用水一泡,找几块料姜石放在笼里,使劲摇一摇,待发白就好了。黄芪长着几片叶子,根很小,直接洗净,晒干就行。柴胡长着像桃树一样的叶子,一根枝条长得高高的,和黄芪一样也是用根的。

猫蛋给我们介绍着药材的形状,我们就开始挖药了。我们发现越朝沟底药材越多,长得也越大。我们被药材引着朝沟底挖去。当太阳从梁上照下来时,已经晌午了,我们又饿又累,浑身出汗,坐下歇了一会儿。开始朝梁上走,提着一笼湿药材,很重很重,加上爬陡坡,实实人困马乏。我们歇了几次,狗剩都哭了,我们安慰着他,太阳快下西梁时,终于回到猫蛋外婆家。第二天我们合理安排时间,赶太阳照到沟底之前我们已经返回了。

不到十天,就把口袋装满了,我们决定回家。吃了早饭,各人背起自己的口袋。开始还有说有笑,不一会儿,肩膀就疼得不行。狗剩不停地要歇,累得直哭,我和猫蛋一边劝说,一边帮他背一会儿。终于走到“七十二个拐弯”狗剩又哭了,生气地不要药材了。我们先歇一歇,吃了带的干粮,又睡了一觉。狗剩恢复了体力,只是肩膀已经红肿,无法再负荷。咋办?我和猫蛋给他折了两根木棍,把狗剩口袋放上去,绑捆结实,然后让狗剩用力拉棍子,棍子在地上滑动,轻省多了,狗剩笑了。

到了山口,狗剩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只能住在王家坡我大姐家,第二天才回来。

又一个暑假,我和猫蛋又去他外婆家,这次不是挖药,而是砍柴。狗剩咋说也不去了,只有我和猫蛋两个。猫蛋帮他舅放牛,我砍柴。七八天我砍了一大堆木柴,回来时我和猫蛋一人背了一捆柴。赶到冬天,我们弟兄三个拉了两辆架子车,与大姐夫王德来一块儿绕大路去踅梁上,把我砍的木材拉了回来,拉到街道卖了七八块钱呢。

这样直到上高中,我的学费再没有拖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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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河流域,新月之地,在寂静的黄沙之下是谁在喃喃沉吟:“纳布神啊,请求你让我为她诚挚写下的诗句翻越宿命,呈现在她的面前阿达德神啊,待你主导的风暴过去,请让我再次闻到她的芳香,拥抱她的身体伊什塔尔女神啊,我以这片比黄金还珍贵的土地向你起誓,请你助我踏过这段命运,让我在历史的洪流里再次与她相遇无情的时间啊,我绝不会向你屈服就算沧海变桑田,桑田复沧海,我也会等待她的归来……”她为了谁成为时间的旅者,他又是为了谁千年等待。这是一场关于时间的轮回,他们的爱辗转于宿命之中,以倔强的姿态等待你的到来。
  • 猫灵咖啡

    猫灵咖啡

    据传,世间万物,皆具灵性,有灵者,皆能修仙悟道,超脱凡尘,兽修百年为精,历千年为妖,妖者,可幻化人形,再过万年则封神,此乃修炼者最高成就,修炼到此已能掌控生死,超脱六界,传说,有一兽,历经万年,修炼为尊,称东岳帝尊。
  • 腹黑王爷,重生狂妃不好惹

    腹黑王爷,重生狂妃不好惹

    她,堂堂相府的大小姐,雍容华贵,十二岁见到了他,一见倾心,非君不嫁,无奈……多年之后,她却死无葬身之地,凄凉无比。就连最后留在世间的名声,都变成了那淫秽宫廷的妖妃。她冤死九天,想要重活一世,而老天开眼,给了她这个亲自复仇的机会!涅槃重生,她重回自己择婿之前,这一次,她才华无双,定要搅动乾坤,扳倒渣男贱女!这一次……她誓不为妃!
  • 万古魂帝

    万古魂帝

    【一代刀帝,一刀斩苍穹!】【一代炎帝,异火焚苍穹!】【是天外天刀帝厉害?还是斗帝大陆炎帝厉害呢?】【此生的萧炎,没了老爷爷,会是天外天刀帝的对手吗?】【如果二人喜欢上同一女人,结果会怎样呢?】【一切从天外天刀帝开始……】【萧炎,萧熏儿,雅妃,会相继亮相……】
  • 首席富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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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的一场豪门聚会,沈家千金大小姐失踪了。谁知道,她流浪贫穷区的省市开始了灰姑娘式的生活。一个月牙胎印揭开了一个人的身世之谜!
  • 雨中逆行

    雨中逆行

    有个天生神力、厚道老实的人,为救自己的母亲苦练一辈子功夫;有个小僧人,打了十几年的木桩,突然不打了;有个六大名剑之一的青风剑主,为救自己的雪儿,抛弃了自己最为看重的仁德道义;有个为救自己儿子的剑女,向天换命,被自己的配剑兵解;有个霸道的异性王世子,虽说才华无限,却一生专致于寻找青楼漂亮的萝莉女子。而身为主角的他,虽主角光环加身,也有许多美女缠身,但当他在樱花底下遇到哑巴弹琴的她,便决定一生守护她。有个每两天就下一次雨的小巷,小巷非常普通,却隐藏着一把几百年未出的天下第一绝世好剑。而当主角出现在这条小巷时,却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向前行,得到这把天下第一剑,二是向后退,解救那哑巴柔弱女子。
  • 皇妃别走

    皇妃别走

    她-----二十一世纪经过苛刻筛选,坚强勇敢,百里挑一的女飞行员,一个不乏现代女性时尚与潇洒的女子,她最向往的就是登上她驾驶的飞机,尽情翱翔蓝天,成为一名优秀的女飞行将军。一场突然的遇外,让她掉进时空急流。。。。。他,赋有天下,斩敌无数,战功赫赫。。。。他,斜睨天下,以血肉之躯,霸中原,灭六国。。。。他是骊翼帝国狂暴的主宰者,也是冷血无情的独裁之王------朱邪圣帝天下,是他冲锋陷阵得来的,而不是这个从天而降,被愚蠢臣名朝拜的莫名女子。。。。他的凯旋,是他带兵御驾亲征必然的结果,而并非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装神弄鬼的怪异女人。。。。请历史考究分子绕路,本文纯属自娱自乐,经不起推敲,也和历史无关.下面是痕儿已完结文,呵亲们有兴趣可以欣赏一下!〈冷宫晚妃〉:〈丫环皇后〉:〈罂粟皇后〉:〈将军的替身小妾〉:〈皇妃别走〉:痕儿的新文出炉了,呵,欢迎痕儿最新坑,有空的亲们去踩踩,《总裁的陷井》亲们,痕儿新文,欢迎来踩,都市言情:《恶劣富少极品男》顺便推荐后妃大大超好看的精彩文文,《狂野未婚夫》呵,还有自已的新文《总裁惹不得》痕儿最新现代文,《总裁的惩罚游戏》喜欢现代都市文的亲们,记得过来踩踩哦!推荐好友一本书,《夫君十个不算多》轻松又搞笑的哦!痕儿的新文,望亲们多来踩踩,《总裁的豪夺妻》
  • 缘尽彼岸

    缘尽彼岸

    世间谤我者,诽我者,欺我者,辱我者,轻我者,贱我者,多过几年,尔且看我。今生无泪。只为前世泪尽。今生无心。只为前世心淬今生无情。只为前世殇。 今生无愿。只为前世缘灭。 花开花谢,潮起潮落。 陪他看进日出日落。 十年的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也抵不过她的一句谬论!所有的情比钢坚,山盟海誓,还是不过如此……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前世既弃,今生何怨要为尊,我许你整个天下;要为魔,我为你荡平世间!
  • 局外人·鼠疫(全译本)

    局外人·鼠疫(全译本)

    《局外人·鼠疫》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尔贝·加缪的两部小说代表作。《局外人》讲述了一位普通的年轻职员,终日麻木地生活在漫无目的惯性中,某日去海边度假,卷进一宗冲突,犯下案,最后因“他没有在母亲的葬礼上流一滴泪”的理由,被法庭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判处死刑的故事,深刻地讽刺了现代法律的虚伪和愚弄的实质。《鼠疫》通过描写北非一个叫奥兰的城市在突发鼠疫后以主人公里厄医生为代表的一大批人面对瘟疫奋力抗争的故事,淋漓尽致地表现出那些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拥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大无畏精神的勇者在荒诞中奋起反抗,在绝望中坚持真理和正义的人道主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