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大把着舵,扭过了头,心里有些难受。
他是资深的谍报人员不假,但不是恶贯满盈的匪类,正常人的良知尚且存在,否则,昨晚上也不会在自己的上司面前出言保护陈文波的性命。
然而,当他眼睁睁看着陈大少爷从一位前途无量的少年郎变成了如今这副疯子的模样,心里还是充满了深深的愧疚感。
懵懂丸他是晓得的,乃御药院不传之秘,专门用来对付一些罪不至死却又不能轻易放过的人。
比如今时今日的陈文波。
二十年前,冯老大曾亲眼看见一位犯了错误的同僚,被喂服了懵懂丸,从此便疯疯癫癫满嘴胡话。
那个症状,与眼前的陈大少爷几无差别。
直至一二年前,这位同僚的病情才有所好转,但问题是,一个疯了快二十年的人,就算真的痊愈了,剩下的余生里,他说的话,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唉!可怜哟!
冯老大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息一声,脸上装作十分惊讶的表情,大声说道:
“陈大少爷,你今个儿到底怎么了,怎么一觉睏醒,净说些稀奇古怪的话语。”
此时,船舱里的众人也觉出了蹊跷,有好事的人已经走到了船头。
其中有一位名叫宋三郎的,仗着与陈半城曾经相识,竟过来拉扯陈文波,说道:
“文波贤侄,江上风大水急,行船颇为不易,你莫要去寻冯老大的开心,来来来,你若有什么烦恼,咱到船舱里说。”
陈文波看着眼前的油腻中年男,见他一袭青布长衫皱皱巴巴的,满头长发用一块青巾束在头顶,说话文绉绉的。
心想,这仿古游搞得也忒认真了,这人,也不知是与自己一样的游客,还是旅行社的托?
不过,现在的他正怒火攻心,可没有心情扯闲篇,便翻翻眼皮,身子使劲一扭,挣脱了那人的手,说道:
“什么贤侄贤侄的,你谁啊?属哪根葱啊,拉拉扯扯的想干什么?”
宋三郎一窒,暗道,这陈大少似乎得病了。
他与陈文波,说不上很熟,但互相认识,总归是没有疑问的。
陈文波这孩子,虽说家世不错,在小小的衢州城里也是小痞子般的人物,但年纪不大行事做人却是极有分寸。
眠花宿楼,调皮捣蛋,开玩笑般的偷只鸡摸个狗,甚至当街打个小群架,这些小节目当然是数不胜数。
然而,面对尊长,他却是彬彬有礼,而且,或许是年岁毕竟还小,那些欺男霸女的恶事倒也从未沾染过。
总而言之,在衢州城,他是一个风评极好的小纨绔。
但今日,怎么如同换了一人?
宋三郎怔了怔,决定替陈老爷管教管教。
养不教父之过。
父不在,叔伯亦可教。
他既然叫了陈大少一声贤侄,那必须亮出点叔伯的威风出来。
因而,他长袖一拂,扳了脸,凶巴巴的说道:
“陈文波,你离家尚未几日,怎么就学会了目无尊长,如此下去怎生得了?你倘若不立刻改正,某宋三郎下月回衢,说不得就要去造访陈老爷的府上,告你一状。”
宋三郎叭叽叭叽的讲着,陈文波却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心想,特么这什么人呀?蛇精病?
于是,他也脸色一扳,双手挥了挥,气呼呼的说道:
“我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鬼话,如果看见过我的手机和钱包,就请告诉我,如果没看见,就一边凉快去,别在这里叽歪。”
这下,宋三郎真的被气到了。
这小子油盐不进呐,不但听不进教诲,还专拿胡言乱语来搪塞。
气死人了,老子不管了!
他一扭身子,放出一句话,便脸色铁青的回了船舱。
这时,有位少年人,约摸十五六岁,看上去与陈文波差不多大,脸上也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起先,他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现在,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从舱榻上起身,手里仍旧拿着书卷,施施然走到了陈文波的身旁。
“在下山阴陆游。”
他拱了拱手,施了一礼,说道。
“有话说,有屁放,别假惺惺装得古代人一样,这是旅游,你还当真了,看你年纪不大,戏倒是演的不错,混横店的吧?”
陈文波正在气头上,扬了扬手,语气不善的说道。
然而,就在说完话的一瞬间,他的脑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紧接着又追问道:
“你说你是谁?陆游?”
毕竟,他是主修宋史的,专业所在,就算是宋代不太出名的人,他也知道的不少,何况是一线大牌陆游,所以,条件反射下,情不自禁的就反问了一句。
“正是,在下山阴陆游。”
陆游点点头,郑重其事的补了一句。
好笑!真好笑!
陈文波被陆游的态度给逗乐了,一时竟忘了先前的不快,心想,这仿古游特么搞得太逼真了,游客们穿着古装也就算了,还要起个古名。
现在陆游有了,是不是还有秦桧岳飞韩世忠啊?
于是,他绕开了陆游,走进船舱,随便逮住一位大胡子男人,问道:
“那你就是秦桧老贼啰?”
那人顿时就被陈文波这突如其来的发问给搞懵了,脸色瞬间变得漆黑,一双手胡乱摆着,颤声道:
“陈少爷万万不可胡说,某不是秦相爷,某叫武大郎。”
“演技不差,赞一个。”陈文波朝他翘小翘大挴指,目光转向另一位看上去膀大腰圆的壮汉,嬉笑着问道:
“那么,你就是岳飞岳少保啰?”
顿时,那人的神情变得与大胡子男人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差点就跪了,一个脑袋摇得如冋拨郎鼓,口齿不清的说道:
“吓,吓煞某也,某怎么会是岳,岳将军?某,某是西门小官人。”
切!
长得粗皮糙肉的,还西门小官人?什么玩意?
陈文波暗暗乐了一巴,意犹未尽的又想去逗弄其他人,没想到,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已是哄的一声,纷纷逃出了船仓,一窝蜂的挤到了船头。
一边挤,一边闹哄哄的喊道:
“疯了,疯了,陈大少爷疯了!”
“冯老大,你快快将船靠岸,倘若任由陈少爷作弄,说不得船就翻了。”
.......
陈文波站在空荡荡的船舱里,看着挤满了人的船头,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暗道:
这些人恐惧的表情怎么像是真的一样,这年头,难道群众演员的修养都已经达到了这样惊人的高度了么?
他搔了搔头,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