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差人自是讲了一桩冷笑话，萧墙也并非天真到真以为两个不过学了一两手的差人能擒得住一只葫芦就可过江的向东来，无非只是狐假虎威借着官威替自己壮壮胆罢了，毕竟你向东来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朝廷？能明目张胆跟朝廷作对？
在自幼便饱受“朝廷关照”的少年人眼里，朝廷二字便如同束缚在人身上的枷锁，无法反抗。
心里暗自庆幸自己赌对的同时也不禁对向东来的行为啼笑皆非，自己前后总共才用了多少时间？向东来便完全不见踪影，想必定是去哪里躲藏起来了，好歹也是一代高人不是？自己大声嚷嚷两句便吓得藏头露尾，果真是应了那句话。
人怕出名猪怕壮呀。
回去路上萧墙满怀心思，方才那等沉浸在练武的玄妙之中自是妙不可言，按照那天罡三十六刀刀谱所言，想要出门第一道门槛便是蓄力，力之所至，无人可挡。
于瀑布之下练刀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法子，小镇虽说三面环山，但山间仍有溪流，至于瀑布，虽算不得九天直下，却也颇有冲击力，那瀑布正是在两界山中，悬崖峭壁之上，往下便是仿佛被人以剑破开的那道万丈深渊。
因是第二次前来两界山，再无第一次那般不安，以刀劈砍出来一条小道，才到达那处震耳欲聋的瀑布之下，远远还未靠近瀑布，便闻水花打在水池之中轰鸣声，水池蓄水又垂直直入万丈深渊。
才提着刀埋进那水池之中便觉脑子轰鸣，硬着头皮走到水流之下更是完全撑不起身子，竖刀尚可，才右手横刀便觉虎口被生生撕裂，痛苦不堪，似要将萧墙整个人撕碎，但萧墙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便是一股子韧性。
提刀，一次，两次，一百次，两百次……
午时需在林间，以弓射下弱小猎物为食，孜孜不倦，丝毫不懈怠，扎马，拉弓，一次，两次，一百次，两百次……
暮时需在山巅，迎着猛烈山风，任凭心海激荡，兀自巍然不动。
闲处光阴易过，倏忽便是七日光景。
七日来最为郁闷的便是曹家大少爷，要知道这几年来做了萧墙几年邻居，最为舒畅的事情并非逗狗遛鸟，也并非山珍海味，而只是每日里看着萧墙日出而作日落而休，每日里黄昏拿着一条烧鹅腿，一壶茶蹲在墙头看萧墙疲惫不堪的样子，再远远给只吃馍馍的萧墙闻闻烧鹅腿的气味，那才叫一个舒服，可一连七日都不见萧墙影子，前三日还好，顶多就是每夜望着漆黑一片的小巷深处有些不习惯罢了，冷不丁消失了七日，曹家大少爷便如同日子完全没了盼头一般无精打采，即便有两只即将作为寿礼的呆头鹅相伴，曹元元也依旧找不到任何可以消遣的主儿。
平日里与婢女小燕朝夕相处，早就摸清楚了自己这婢女的脾气，若是发号施令还可，想要聊天解闷儿，那还不如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来的痛快。
“真是奇了怪了，这小子这几日究竟去了哪里？怎的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莫不是被人贩子拐了去？”
这一日正午曹元元又蹲在自家大门口望着街上人来人往，嘴里不住嘀咕。
“也没道理啊，这小子别看穷，可实际上精明的很，没道理被人贩子拐走，难道是少爷我说的那件事情他上了心，卷着铺盖早早的跑了路？”
“你在跟我说话？”
身后忙碌的婢女额头香汗淋漓。
曹元元道:“难道你觉得咱们这家里还有第三个人？燕儿，这几日你可曾见到那小子回来过？”
“没有。”
放下手中笤帚，婢女极为认真的掰了掰手指头。
“从八天以前的晚上回来过，过后就没见到人，也没见夜里回来开门。”
“这就是了，这小子能去哪里呢？青云镇就这么大，就算真收拾东西跑路也应该提前告诉少爷我一声不是？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邻居。”
“真想知道你不会打听？”
“去哪里打听？”
“想想萧墙平日里除了你之外跟谁走的最近就是了。”
“李伢子？算了吧。”
曹元元冷笑。
“那小子自上次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之后这几日就没见他出过门。”
婢女撇撇嘴，心道半斤八两的家伙还在这里嘚瑟，别人好歹也是镇上的有名人，再瞅瞅你曹元元顶多只是个纨绔罢了，拿什么跟人家比？
“也许人家只是即将上京赶考，正在温习功课，没时间出门罢了。”
“这种事情也就你们相信而已，他李伢子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八成这几日跟张家小姐腻歪的正紧呢。”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提起张家二字，素来便不怕天不怕地的曹家大少爷竟有些双眼落寞，虽说这落寞只不过持续了两个呼吸不到。
“燕儿，死老头儿寿辰还有多久？”
“四天。”
婢女冷冷道。
“今早曹家已经来过人了，吩咐你这两日便收拾收拾回去，该陆陆续续有客人来了，到时候别让人客人见了看笑话。”
“笑话？”
曹元元嘴角抽搐。
“说的好像老子不是被死老头儿赶出家门一样，哼，原本还指着这次寿宴带上萧墙那小子见见世面，人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真是自己不把握机会，也好，省得少爷我带着这个土包子出洋相，走，我们这就收拾收拾东西回去，把鹅带上，估摸着这两日那红衣也该来了，到时候让那条狗知道知道少爷我的厉害。”
身后婢女咬牙嘀咕道:“你也就只有跟一条狗过不去了。”
“啥？你说啥。我没听见。”
“没什么，我说要不再等等萧墙？说不定待会儿就回来了，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也不像是出远门的样子，老爷寿宴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来，别忘了上次寿宴时候老爷可是亲自邀请他来的，这种事情可不多见。”
“对啊，你不说这件事情我还差点忘了，说来也奇怪，这小子究竟有什么特别的，能让老头子都这么上心，咦，不对啊，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萧墙房间都收拾的整整齐齐。”
曹元元陡然瞪大眼睛。
“你去看过？”
“没……没有。”
婢女将那丝慌张很好的遮掩过去。
“听人说过的而已，你忘了上次那白衣小姐？昨日里她来过，我听她说的。”
“哦，是吗。”
曹元元将信将疑。
“她来木人巷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萧墙欠了人家三百两银子，人家能不惦记吗？”
“三百两，这小子，渍渍渍，有这么多银子难怪不见人影，多半出去潇洒了，不过那姑娘也真是大方，三百两银子说借就借出去了，少爷我都没那么大方，我真怀疑他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秘密也不管你曹元元的事情，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忘了人小姐初次见面时候理都不想理你。”
大少爷顿时被怼的体无完肤。
嘀咕道:“那只是因为她想故意引起本少爷的注意而已。”
婢女收拾东西极快，唯一不爽便是牵着两只呆头鹅，事实上从曹家到此处并没有多远距离，需要带什么东西只需多跑几步路便能回来，目之所及处，大街虽未张灯结彩，但已有几分热闹之相，以往这个时候曹家已经大肆采购寿宴所需要准备的东西，这次也不例外，整个大街几乎能用的上的东西尽数被曹家席卷一空，并且价钱给的还不低，也只有这种时候曹元元才会真有一种曹家大少爷的感觉，即便平日里那些个见了自己一准儿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小摊贩今日也是笑靥如花笑脸相迎。
“哟，大少爷，早啊。”
“大少爷，吃饭没有，要不要过来吃点？”
“哎哟喂，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曹家大少爷啊，大少爷快赶紧进来坐坐。”
浓妆艳抹的烟花之地老鸨趁无人注意时候还偷偷往曹元元身上蹭了蹭，被曹元元极其厌恶的弹去身上被擦拭的胭脂之后老鸨才凑在其耳边低语道:“大少爷，咱们这儿可新来了几个姑娘，那才叫一个水嫩，是秦淮那边过来的美人，还是雏儿呢，大少爷要不要试试？”
听见低语的婢女小燕一脸嫌弃，并故意咳嗽。
“曹元元，这是什么味道这么呛鼻？是你喜欢的味道吗？”
心猿意马的曹家大少爷瞪大双眼深吸一口气。
“滚开，少爷我是那种人吗？别说从秦淮来的，就是从京城来的又如何？熄了灯关了窗户还不是一样？”
被一把推开的老鸨依旧笑的合不拢嘴，等到主仆二人离去之后才摸着从曹元元手里递过来的那一个金元宝两眼放光。
“狗子，通知新来的，今天晚上洗洗干净，有贵客要来，对了，别忘了去菜市场一趟，买两截直肠回来，记住买幼猪的……”
望向曹元元离去方向，老鸨满是憧憬。
“要不怎么说是曹家人呢，瞅瞅人家的两只鹅走起路来都趾高气扬，唉，下辈子投胎要投给曹家才好啊。”
……
一路走走停停，遇见不少从外乡送货进来的货郎，只因曹家寿宴所消耗物资太多，小镇难以供给，便只能依靠货郎从外乡送来，再转手卖给曹家，光是这其中利润便极其可观，更何况曹家用不完的东西又多半会退回去，造福小镇，最重要的是还不需要退钱，如此一来自是让无数摊贩趋之若鹜，其中最为稀罕的便是山珍野味，若是能有新鲜的野味入菜，定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曹家大少爷最为喜欢的便是新鲜野味，只可惜自从竹山闹鬼之后，小镇猎人便绝了生路，逐渐没有什么野味，即便有也是从外地弄来的，并不是很新鲜，毫无口感，故此，当曹元元看见好几担菜市场菜农挑的野兔野鸡之物，身后还有两个力夫挑着一头被人用弓箭射死的野猪时候便如同见了鬼一般，连忙凑了上去。
“这些野味儿哪里弄的？”
那菜农原本正为自己转手便赚了一大笔沾沾自喜时候突然被曹元元找上门，心里合计着绝对不能让那点事儿戳破，便直接道:“哟，大少爷，瞧你这话说的，还能哪儿弄得？当然是我自己打的呗。”
“你自己打的？”
曹元元似笑非笑。
“你瞅瞅你这一身上下根本就是个土鳖，就你还打猎，老实交代，哪儿弄得，少爷我很有兴趣，不说实话这野猪你就自己留着吃吧，我曹家对来历不明的东西从来不要。”
菜农语塞，倒是没想到这纨绔少爷居然如此毒眼，一眼便戳破。
只能老实道:“大少爷，我说实话，这些猎物都是我从别人手上买来的，我自己的确没那个本事，有本事我也不会在菜市场卖菜了对不对？”
“买来的？那你倒是说说从谁手上买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咱们镇上还有人打猎？”
“诺，不就是那小子咯。”
手指一个方向，曹元元便见一道衣衫褴褛清瘦人影肩膀扛着一头还在滴血的野山羊，一手拿着两个白面馍馍从菜市场小巷里面走出来。
不是七八天不见的萧墙又是谁？
若说之前见到那么大一头野猪像是见了鬼，那现在见到萧墙亲自扛着一头山羊来菜市场卖钱便等同于见到了阎王老爷。
一连八日来都忙于东奔西跑的萧墙一边忙着练功一边忙着打猎凑巧尽快还清三百两银子债务，连睡觉时间都无，这八日来更是干脆住在两界山中，以池水做江水，晨时扎马，只有打到不错的猎物时候才会扛着猎物下山来菜市场换成银子，倒是没想到今日里这么巧竟撞见了曹元元。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见曹元元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自己，囫囵吞下两个馍馍，将一头健壮山羊丢在地上，疑惑道:“我脸上写了字？”
曹元元咬咬嘴唇，似笑非笑道:“你打的？”
“难不成是你？”
“不是说竹山闹鬼？”
“我去的两界山。”
“咦，你居然还有这个胆量？”
“我能有什么办法。”
萧墙苦涩一笑。
“三百两银子，再不跑快一点怎么还的上。”
“这倒也是，不过就你这身板儿是怎么打到那么大一头野猪的？”
“能怎么打？还不是拼了命的打？险些丢下一条命。”
“那你运气倒是不错啊。”
曹元元并未多想，也未将此事与什么练武联系起来，只是多日不见，突然见到，心里才有些乐呵时候便又冷下来一张脸。
“过两日就是死老头儿大寿了，你可记得老头儿让你今年还过去？”
“记得。”
萧墙点点头。
“不过那可能只是因为你爹的客套话而已，你看我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是不能去的，而且我也没时间。”
“那不行，你必须得去。”
曹元元义正言辞。
“记不记得那条狗，那条狗喜欢你，你负责将那条狗引出来，我来收拾那条狗，做得好，三百两银子我帮你还了，如何？”
萧墙思索片刻，随后坚定的摇摇头。
“不好。”
“你可得想清楚了，那可是三百两。”
“想清楚了，我缺钱不假，可我更知道那红衣小姐可比你曹元元不好惹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