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除去一年当中年关时节会稍缓下来,其他大多时间几乎是全年无休,街头巷尾叫卖之声络绎不绝,市井小巷斗鸟斗鸡骂骂咧咧之声遥远可闻,然而如同这等游手好闲之辈所做的事情终究不是泥腿子少年可以企及,昨夜里淋了一场大雨,好在萧墙虽瘦弱,身体却不差,只是一年换来换去就那么一套的衣裳淋的湿漉漉,颇为恼火,缝缝补补之后勉强还算得能穿,倒是也曾做过期望有那么一位武林高手以内力烘干衣裳的美梦,只是当泥腿子少年瞧了瞧依旧躺在床上扯呼的徐来,不得不打消了这个想法,多了一个师父不见得替少年人带来什么好处,倒是让大清早萧墙又多跑了一趟,买了包子带回家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关好门去往城隍庙方向,萧墙并不曾注意到在其轻轻掩上门之后几根木棍支撑起来的木床上那位还算是英俊的家伙挑了挑眉毛睁开半只眼睛,随即便又转身继续扯呼。
一个包子解决早饭,一路小跑依旧未能出得了一身热气让衣裳干的快一点,倒是路过薄元元家门口时候又隐隐听见里面的叫骂之声,不必多想便知又是曹元元那位爹爹派人给这位庶出少爷送生活费来了,只可惜即便如此,他爹也未必能听见。
阿三阿四是不会起这么早的,天刚蒙蒙亮时节多半正在家里搂着媳妇儿呼呼大睡。
倒是才远远看见那座在雾气中死气腾腾的城隍庙时候已经听见了城隍庙的唏嘘之声,让萧墙惊讶的是正有两个穿着差人衣裳的家伙正对着一群小工指指点点什么,那两个差人不是阿三阿四又是谁?
少年人身子骨瘦弱,不过力气不小,很容易便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工之中挤出了一条缝隙,只见阿三手里正拿着一副还未打开的画像,一脸毛躁,兴许是大清早便赶在自己之前来了城隍庙瞌睡还没睡好,萧墙心中如此思索。
阿三骂骂咧咧道:“我跟你们说的这人可是朝廷头号罪犯,极度凶残,在军队之中连杀了二十三个士兵又杀了一个将军之后还活着跑掉了,根据线报,这家伙的逃遁方向正是我们小镇,按照脚力,现在算算也差不多大了,要是有谁看见这个家伙,举报给县衙,消息属实,重重有赏。”
正当萧墙思索这重重有赏的赏会不会又被阿三阿四以出力不少的名头克扣下来最少一半时候,阿三手里的画像已经摊开,当见到画像上那人时候,萧墙心里一紧。
瞧着画像上这人脸上稀稀拉拉胡茬,一双充满睿智的双眼,不是徐来又是谁?
敢情自己稀里糊涂之下真是莫名其妙开始跟朝廷对着干了,少年人虽心中震惊,但始终还不到为此心惊肉跳地步,连杀二十几个士兵与一个将军,这得何等厉害的功夫?看来这师父是真拜对了,只是如果一旦被人发现或者举报徐来就藏匿在自己家中,到时候……
“萧墙,还愣着干什么哪?赶紧给我上木材啊,还想不想干了。”
萧墙走了神,阿三阿四贴下那张画像之后便拍拍屁股离去,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贪钱的人比比皆是,故此只要画像张贴出去,除非徐来钻进地里永远不见人,否则只要一露面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被县太爷刘三阳知道,他二个差人算是交了差了了事,落到萧墙这里却根本无法平静,若非不愿失去了今天这十个铜板以及不愿让人生出疑心,萧墙打算立马回家通知徐来这个消息。
“唉,来了。”
瞧着在房梁之上挥汗如雨的李木匠,萧墙挽起衣袖迅速抱起一根一人高的木材直挺挺送了上去,李木匠力气大,将木材一口气接上去之后便一屁股坐在房梁之上照例卷起一颗旱烟,以火折子点燃之后便开始吞云吐雾。
两三口之后才冲身下身上脏兮兮的少年人道:“小子,要不要来两口?”
萧墙笑着摇摇头。
一根卷烟的功夫能唠嗑不少一段时间,休息下来时候李木匠便打开了话匣子。
“小子,你爹与我也算是朋友,你也算是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今年你多大了?十四还是十五?”
萧墙老老实实道:“十四,还不满十五。”
李木匠道:“这个年纪也该到了娶老婆生娃娃的年纪了,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这样,你李叔我最见不得熟人熟事过这可怜日子,前几天有人跟我家伢子张罗了一门亲事,女方家年纪跟你差不多大,最主要是家里条件好,本来我是琢磨着让我家伢子去碰碰运气,可你也知道我家伢子的情况,邻村儿里可是有好几家的闺女都在打我家伢子的主意呢,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打算把这门亲事让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从未享受过平日里李木匠如此和善一面的少年人先是费力的挠挠头,随后又果断摇摇头:“我觉得不好。”
李木匠一抖烟斗里面的烟灰,砸吧砸吧嘴不满道:“你这兔崽子,就知道你心思多,事儿都瞒不过你,好吧,李叔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那姑娘家条件是好,可那姑娘美中不足的是天生是个瘸子,你也知道婆娘娶回家是干嘛的?当然是主持家里事情,养养猪洗衣做饭什么的,腿不方便这些事情做起来就不方便,一般人哪儿瞧得上啊,更何况人女方家里也说了,没有一个铜板的陪嫁,说白了就是指望着把这丧门星送出去,你李叔我说话可能有点难听,可你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老实话,这姑娘配你反正是绰绰有余了,你也别指望人姑娘能给你做多少事情,能给你生个娃就不错了,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就拎二十个鸡蛋晚上去我家里,我张罗着你跟人姑娘见一面,早早成了亲生了娃,你李叔我也就放心下来了。”
说罢,李木匠麻利的将烟斗插进腰带里,再度挥汗如雨起来,房梁之下的少年人撇撇嘴,心里琢磨着莫不是因为这家伙家里的老母鸡被自己弄死的差不多了,没有鸡蛋吃了才会这么好心?
二十个鸡蛋换一个瘸腿媳妇儿,说不上是赔了还是赚了,但倘若自己不去,以着房梁之上这位的性子,八成晚上就会使唤他儿子,也就是那个在小镇里读过几年书,会写几手字,至于文采……咳咳,怎么着也比常驻酒楼的那些个说书匠好上那么一丢丢的李伢子登门拜访了,到时候发现徐来的事儿可就遭了。
李伢子真名就叫李伢子,倘若目不识丁的李木匠早知道自己儿子如此优秀,想必定不会在当初才生下李伢子抱着贱名好养活的念头取下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名字,最起码,少年人觉得自己名字便是比伢子这两个字好了太多。
一整天无精打采,出乎意料的居然李木匠没有如同往日那般骂骂咧咧,反而一整天都带着笑脸,不过即便如此,萧墙仍是在即将放工那一刻拦住了李木匠的去路。
“二十个鸡蛋……能不能再少一点?李叔,我拿不出来那么多,我的情况你也知道。”
“啥?二十个鸡蛋你都觉得多?我还没让你拎两只老母鸡呢,你今天的工钱可不就够买二十个鸡蛋了?”
“够是够,可是你看那边……”
少年人指了指正守候在城隍庙不远处树荫下的两个差人,一阵心凉。
李木匠不得不摆摆手道:“算了,谁让你小子也算是我半个大侄子呢,这样,十八个,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就把这门亲事让给别人了。”
……
离开城隍庙之后摸着怀里紧贴着身子的可怜几个铜板,萧墙不免一阵心中悲凉,走路都无勇气抬头,以至于连曹元元带着婢女小燕与青石小巷之上遛鸟都没看见,而此时鼻孔朝天的曹家庶出少爷更是只关注笼中之鸟,未曾瞧见拐角处的萧墙,两人撞了一个满怀,笼中金丝雀很快飞走,曹元元身后婢女小燕一如既往冷冷冰冰不苟言辞,以至于萧墙心中都在琢磨这与自己和曹元元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姑娘究竟是不是故意想看自己笑话的。
“萧墙,你这混蛋,赔我的鸟儿。”
身体比萧墙健壮,力气却始终不如萧墙那般扎实的曹家庶出少爷捂着磕在青砖上的屁股龇牙咧嘴爬起来,看着空空笼子顿时满面怒容。
“那可是我花了二两银子买来的,就这样给你弄飞了,你必须赔我。”
“别逗了大哥。”
满头黑线只觉得今天是踩了人屎才会如此倒霉的萧墙无力道。
“是你自己走路不小心的,怎能怪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慢慢玩儿。”
“喂,你小子给我站住,我的鸟儿飞了你就打算这么走了?信不信我立马拉你去县衙看看县太爷怎么说,你这罪民。”
曹元元冷笑,冷笑之于更多的却是想看看身前这泥腿子出糗模样,甚至想象到了萧墙在去到县衙时候跪地求饶哭天喊地的模样,已玩儿惯了小镇的花花草草狗狗鸟鸟的庶出少爷而今最大的乐趣便是玩儿人。
萧墙心中有鬼,宛如惊弓之鸟,别说去见官,恐怕就是听见官这一个字便能吓得双腿发抖,只是去了山神庙一趟之后胆气不知不觉便大了几分,故此也未真的发抖,只想着赶紧逃离曹元元的魔爪,便黑脸道:“一只金丝雀而已,我赔你一只就好,现在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双手叉腰宛如泼妇骂街的庶出少爷一脸懵逼。
只等萧墙远远离去之后才反应过来。
“这小子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他要赔我的金丝雀?二两银子哪,他去哪里弄二两银子?”
“你在问我?”
一直冷脸不说话的婢女终于是开了口。
庶出少爷歪着头双手抱着膀子道:“这里除了你和我可还有第三个人?”
冷脸婢女道:“我不知道。”
曹元元道:“嘿,大姐,我好歹也是你的主人,你就不能稍微给我几分薄面子吗?”
婢女思索片刻,大抵是不愿意承认面前这怪事做尽,连一个最孤苦可怜的泥腿子都不放弃捉弄的家伙是她主人,又不愿意为此被曹元元继续纠缠下去,便冷冷道:“说不定他去给你抓一只更好的回来也说不定。”
“切,吹牛吧你。”
庶出少爷满脸不屑。
“这金丝雀可是极其稀奇的东西,反应又贼快,就我刚刚那只可就是十几个人撒网下饵才抓到的,就他萧墙?做梦去吧,我也就嘴上说说而已,二两银子对小爷算个屁啊,我就想看那小子在我面前吃瘪的模样,哈哈,贼爽,走,出发……”
婢女不解道:“不是回家了吗?还要去哪里?”
庶出少爷双手负后迈着螃蟹步子大摇大摆头也不回道:“再买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