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枝叶沙沙作响,客房里久久无话。
安知声音平缓,压抑着起伏:“这是一个好故事,好想法……”
阿娅嗤笑,不经意间恼火上头,一字一顿问道:“你认为我在开玩笑?”
随后释然,不明不白的火气都变得无奈:“确实,对你来说,这就是玩笑。”
安知将她额角的碎发拨到耳畔,温柔哄道:“若不是知晓你的身世,我会当你是疯子。”
阿娅偏过头,赌气道:“若我不知究竟,那离发疯也就不远了。”
安知只当阿娅是钻进了死胡同,着急地想绕出来,等她自己静下心,便不再纠结这个了。于是低头抓起阿娅的手指,青葱指节一根一根分开并拢,玩得有趣。
突然他像想到什么,未曾细思便道出口:“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我算什么?”
阿娅怔住,眼底一片茫然,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安知是什么,一个同她相爱的假人?
纠结时,门外伙计敲门唤她。伙计是钱鹤灵派下的护卫,知道她有事还前来打扰,定是因为——
“令王来了。”
话音刚落,钱鹤灵冲了进来。
恰到好处的暧昧温馨被打断,阿娅尴尬地将手从安知手里抽回,低头独自窘迫。
安少爷这回连手指都没得摸,怒瞪罪魁祸首。可钱鹤灵今日,却没心思理会其他。
娃娃脸上少见的结上冰霜,隐含愤怒,没有破口大骂已是气度高尚。
“那位金先生真是好计谋,亏我那么信任他,崇拜他,没想到竟是此等小人!”
安知照顾着阿娅的心情,不禁皱起眉头,“何事?”
“何事?!”钱鹤灵气得连复述都嫌恼人,扔下一封拆过的信件,“你自己看!”
信上不过一件事,就是把东嘉酒宴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记下,并留下观后感,着重强调金简是李晚鸣的人。
“我那日一回国就跑到宫中,在皇兄面前将那金简夸的天花乱坠,谁知今日,就被这厮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面子里子落了个干净!”
安知看完信件,随手又递给阿娅,同钱鹤灵道:“你这是气人家骗了你,还是气没了面子?”
“都气!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钱鹤灵把风度也一并丢了个干净,找了张椅子毫无形象的坐下,往胃里灌了大半壶水,这才把气也消了大半。
安知道:“金简就这样的厉害人物,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值得惊讶。”当知道金简就是林附时,这样的结局便已定下。
钱鹤灵点了点头,有道理。
消了气,这人心思又不着正地,环顾一圈客房,眼睛瞅着相依相靠的两人,古怪地吹了一声口哨,满眼调笑。
“呦!我这是打扰二位了?”
“知道打扰还不快滚。”安知冷着脸,驱逐到。钱鹤灵与他好几年的朋友,还算了解安少爷的脾气,虽然冷脸却不代表真的生气。
从椅子上弹起,嬉笑着跑出门去。伙计不愧是钱鹤灵手底下的人,那挤眉弄眼的模样竟是完美复刻了他主子。
这边阿娅看完信,沉默良久。
“我想我们回东嘉的行程该提前了。”
安知冷脸缓下,柔声道:“都听你的。”
一月后,东嘉。
这两个月大抵是今年最热闹的时候。虽无佳节庆典,却来了许多外国来客。锦衣华服,车马喧嚣,直往皇宫驶去。
百姓里有明白的,也有不明白的,但最终,他们都在等一个消息。
三国因酒宴一事纷纷搜寻应变之策,却在得到消息的隔天,又收到来自东嘉新任国主的邀请函。
四国相谈,国主皆到,殿堂齐坐。
朝臣撤下,只留亲信与战时在场的首领在旁。
首领们感慨万分,一夕之间,金先生成了敌人,最为棘手的敌人。
南朝王钱鹤语大概是在场除了李晚鸣之外对金简了解最多的君王。拜胞弟钱鹤灵所赐,金简的事迹好的坏的全一字不落甚至添油加醋的进到他的耳朵里。
对金简此人,他好奇的不得了。
细细打量下,发现与皇弟说的并无差别。面容清秀端正,脸色苍白形容瘦弱,唯气度清雅,淡然脱俗外又有人间烟火气息。
还有声音,是真的难听。
比木头“咿咿”作响还让人难受。
这边正有人说着。
北域王年纪大了,受不了长途跋涉,此番胜任此行的,是他的嫡子,那位在争抢亲使中脱颖而出的三皇子。
不知是谁传出的谣言,道:东嘉邀国主前往,此番代王前去的皇子,必是下一任北域国主。
三皇子犹如斗胜的公鸡,昂首挺胸,就差打鸣昭告,他并不知其中缘由,只当是平常的战后约契。
他道:“金先生,胜王败寇,城池一事还是细细考虑为好,不要让那万名俘虏久等了。”
“那万名俘虏全是傀儡。”林附笑意加深,好心提醒,“各位将军不会不懂我在说什么。”
此话一出,不止北域,三国首领脸色均变。
他们打了几个月的仗,到头来还被败方威胁?这是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你骗了我们!我们居然还相信你,还正大光明的把对付我们的武器运送回国!”
“你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扳倒嘉瑞皇帝?让他的儿子……”夏侯顿了顿,发现气恼,松了李晚鸣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不敬而口气,继续说道,“……坐上那把椅子?”
“是,正如元帅所说的那样。”林附站在李晚鸣身旁,对他淡淡一笑,继而看向夏侯,认真答道,“禽择良木而栖,人择明君而臣。君见臣,臣见君,若是君不合心,换掉又有何妨。”
夏侯变了脸色,那句“正如元帅所说”并不指他刚才问的那一句。
金先生在问他,北域皇子之争,他做好选择了吗?比起分别人家的财产,不如看看自家的还能留到几时。这么多儿子,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夏侯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句话,干脆闭口不言。
林附的叛逆之词,让在座几人同时变了脸色。再看看李晚鸣,一副气定神闲骄傲的样子,不禁心中泛起嘀咕:难道这小皇帝真有大本事?
皇帝有什么本事他们不知道,但金简的本事,大家尽有所耳闻。
难以妥协的政局让除东嘉以外的客人心情都不太好,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定下,在这个空荡,李晚鸣终于开口说出他的第一句话:
“不日后便是朕的登基大典,各位既然都来了,东嘉自然会尽待客之礼。还望不要嫌弃。”
……
林附走到了昔日华贵的皇帝寝宫,院内的红绿枯黄,青石荒草,连个打扫的下人都没有。
殿内绒毯温暖舒适,一角被血染红的绒毛早已消失不见,更新替换。绒毯缠入青花陶瓷碎片,散落一地的茶盏与支离的桌椅丢在一旁。
李华年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疯子了,披头散发精神凌乱,碎片划伤身体血珠颗颗流出,他本人却毫不在意。
露出的双眼血丝满布,黑沉空洞下隐藏暴戾,缠住脚踝的铁链是他好儿子赠予他的退位礼,一个没有钥匙的锁昭示了他下半辈子的一切。
“朕知道你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