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四国之战,在硝烟弥漫的天空下,终将开启。
嘉瑞帝亲临,东嘉大军士气高涨,观若有破云辟天之势。
雷鼓震天。
东嘉皇宫中,李晚鸣笔墨一震,泼洒在洁白的宣纸中央及边缘,溢出纸张的黑墨泛滥成灾。
荣和惊慌地赶上前清理。白纸终是废弃,李晚鸣盯着眼前黑白交替的一切默不作声,任由荣和唤来婢女擦拭洁净。
荣和以为李晚鸣伤心于刚写下的好字,宽慰道:“殿下这副丹青上好,脏了实属可惜,可下一张未必不是绝顶的墨宝,如此想来,弃之也不必太过伤心。”
李晚鸣浅笑:“本宫这副样子,又让你担心了。”
荣和机灵道:“殿下样子好看的很,怎么会让奴才担心。”
李晚鸣身高又长,已无明显的婴儿肥,唇上生出淡淡绒毛,常居深宫肤色白皙,浓眉大眼,睿而威,与嘉瑞皇帝有七分相似。
这些年的经历起承转合,跌宕起伏,让他的心智比寻常这个年龄的孩子更加成熟、坚毅,懂得也更多。
两年未出宫,沉淀笔墨,洗去浮华,自认不会被常事所扰,心性平稳,担得住大起大落。可事到临头,终不能像林附那样快意。
“荣和,你瞧,入夏后,就连花也开的分外红艳。”这是平日里的闲话,宫中百日,平淡无奇,日复一日,枯燥乏味,主仆二人便天晴赞景,落雨叹波,花开赏色,无事生事,总能熬过去。
嘉瑞帝像是忘了有这个儿子,但宫中仆人却不敢忘。没人相信所谓长生不老,只知皇帝日渐疯狂,膝下仅有一子,气度上佳,文采斐然,还不疯不颠不乱砍头,是未来的东嘉皇帝。
“红极一时盛极一刻,父皇求的什么?凤大人求的什么?那些大臣们又是求的什么?”
荣和哑然,无措道:“奴才天资愚钝,不懂这个……”
李晚鸣笑着轻轻摇头,指尖扫过已经干洁的桌面,从身侧抽出一张新纸。纸笔铺陈开来,李晚鸣嘴中发出叹息样的声音。
“荣和,替我研墨罢。”
脖颈处,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的平安扣在微微发烫,暖意直至心口。
盛夏将至。
低伏的虫蚁身隐至高低不齐的灌木丛中,行军一月有余的兵将早早在昆虫愈演愈烈地低鸣声里变得疲惫不堪,可他们不得不打起精神对付新一轮的战役。
风起扬沙,金简黑布遮面,双眼如日如月,似有一头恶狗在一点一点的蚕食光昧,蚀日吞月,只留一对黑漆漆的眼珠伶俐。
钱鹤灵冷不防触及到那双眼睛,阴寒四溢,凛然颤栗。
这人没有来历,没有背景,除了出个小招破了东嘉大计,并没什么大的能耐值得提及,不谈西蜀的将领,更不说贺芒,居然连北域声名显赫的夏侯元帅也对他恭恭敬敬。
更何况破计的招式也无大用,那群俘虏中找出的操控者服毒自尽,到底是打水鱼飘,没讨到任何好处。
然而即便如此,夏侯元帅依旧放低姿态,对金简信任有加。不论是新起之秀,还是后起之兵,都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钱鹤灵眼神飘忽,转到那些西蜀人身上,他是否该去西蜀军里打探打探……还是算了,西北两军明显分隔开来,互不干涉,北域排外,西蜀比北域更加排斥。
嗯……贺芒除外。
贺芒倒是有几分厉害,轻轻松松同人打成一片,连冷淡如金简,都愿意和他谈笑。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纷争,是贺芒那厮被几个西蜀将领缠住,好像在追问什么,转眼被逼近首营。
钱鹤灵记得,那是元帅的营帐。
几步踏去,探头贴耳听了个仔细。
“明后天这一役必须胜……”
“那个令王爷看着不像个可靠的……”
“嘉瑞帝的打算尚未明了,且不能轻举妄动……”
钱鹤灵听得头昏脑胀,却把令王爷三字听得清清楚楚。他也算是冷静的人,被人背地里挤兑也不当回事,就是可惜自己那几十斤的果子。
“既然来了,不妨一起进去。”
熟悉且难听的声音在身后冒起,钱鹤灵身子一抖,冒出冷汗。
“原,原来是金先生……”这人是有什么恶趣味,不吭不响也不唤他一声,作为娇贵的王爷胆子是很小的知不知道!
“来吧。”金简丢下两个字,径直走进帐里。
钱鹤灵紧跟其后。
帐中几个大老粗显然不是很适应说小话被抓到,朝金简点点头,却在看到钱鹤灵时脸色一变,紫的变绿的,绿的变红的,像见到花姑娘似的涨得通红。
钱鹤灵恶劣地想着,要是再迟些进来,怕是得装鸵鸟埋进土里了吧。
大致看去,嗯……没有带南朝的将领玩,也对,要是有南朝的将领在,说小话也不方便。
好在这些糙汉子脸没红太久,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是在战事上。
其中一位开口问道:“金先生,东嘉这一战,还有那些留在营中的傀儡俘虏,该怎么办啊?”
这位将领身披红甲,脖颈处还有棕熊纹样刺青,人也是如熊一样高壮,这显然是个西蜀人,对金简的态度也更加随意些。
听到这话,帐里沉默了三秒,那位熊兄一脸期待的看着金简,却没注意到帐中众人的眼神。
众将领中,有离得近的伸手扯扯他的铠甲一角,没扯动,再扯,这回终于有了反应。
“哎呀……别动!”熊兄道,“听金先生跟咋们说。”
说什么呀说,这种问题不动脑子自己想,还来问金先生,咋们做将领的不要脸念的吗!
众人呼吸不畅,齐齐翻了个白眼。算了,随他自生自灭吧。
贺芒眼睛往这人身上瞅了瞅,看热闹不嫌事大,心中暗暗猜想,等一下金先生是骂他呢……还是骂他呢……
钱鹤灵感觉到帐中几人诡异的举动,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怕危及自身。
金简幽黑的瞳仁像要将在座的人通通吞下,可他嘴角挑起一个小弯,苍白却清俊的脸庞生动起来。
“怎么办……我怎么会知道怎么办。”
懒洋洋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眯起眼睛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特别多看了贺芒两眼。贺芒看热闹的表情一僵,偷偷摸摸地把自己隐身到人群后面。
“金某一不是军师,二不是参谋,不过是在军中混吃混喝,偶尔出出主意。各位也太看得起我了。”
众人表情讪讪,熊兄尤其。
“不过……”
金简又开口,众人竖耳细听。
“金某却有一事请求。”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金先生但说无妨。”
金简淡淡道:“此役,我也要上。”
“可以。”夏侯元帅沉默良久,在一开始众人争论的时候就一直未开口,现在却在几人惊谔的表情下,缓缓地点了头。
说到底,嘉瑞自信满满,手中还有多少底牌他们并不知晓。他既然能造出几千个不死傀儡,就能再造万个。到时候,有金先生在一旁出谋划策想必也会好对付些。
“不行,这怎么行。”贺芒拦住,“金先生身子不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上战场不是送命么!”
“身子不好?手无缚鸡之力?”金简嗤笑一声,眼神又一次扫过,“诸位也是这么想的?”
金简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轻柔抚摸。眼刀横过,众人顿觉凉风习习,匕首闪着寒光,在主人的爱心呵护下锋芒愈烈。
“铮——”
匕首刺入桌面,毫无阻隔的削出一角。
此时贺芒只想逃出营帐。
“各位是不是忘了,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除了贺芒和钱鹤灵,其他人皆脸色大变,恐惧传遍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