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涂看着被劈的干净利落的龙城,又仰望头顶阴气尽销的天空,脸皮不由得抽搐起来。秦老头也啧啧不止,是个狠人,一剑就涤没阴气。
贺野看着王涂问道:“你他娘的也还认识这种狠人?”
“哪里哪里,老夫也只知道一点点罢了.....”王涂疯狂摇头。
你当它想认识这种狠人吗,它也不想的,只是当初在清平镇迫于生存压力才认识了这种狠人,而且不是它没有用心去摸南岁引的底细,而是南岁引的实力根本摸不到底啊。王涂心里有点欲哭无泪。
虽然危机已解,但龙城终归不是久留之地。南岁引手腕微转,灵气化路,将一行人带出了龙城,落到无垠之原上。其时,荒野无声,贺野却蓦然对这个他熟悉的原野有一种萧瑟之感,白玉指环还留在他的手心里,他想到他们在龙城中遇到各种妖邪灵异之事,霎时间回到空无一人的无垠之原上不免有些错失之感,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脱离险境,心中皆有些庆幸,眼中都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贺野休整片刻后,又暗暗望向南岁引,他发现她还是那种像是什么都没放入心中似的神情。她似有所觉,回看他一眼,又收了回去,只抱住王涂,在它的龟壳上敲了好几下。
王涂不满地哼哼几声却也没说什么话,当初觉得一片榆树叶子没用的是它,到头来靠老怪物救场的也还是它,罢了罢了,老夫可是神龟,不计较年轻人的无礼行径。
休整了一会儿后,众人的体力大多恢复,又在贺野与秦老头的带路下离开无垠之原的深处。
南岁引抱着王涂走在最后,王涂眼光恋恋不舍地望着龙城远去,赤金做的城门啊,即使被南岁引一剑劈成两半也还是赤金,一想到抛弃那么大块赤金,王涂就恨不得拿血石磨牙,又想着之后一定要去找一位天师帮忙探出无垠之原下的赤金矿。
这么一想,王涂才稍稍宽心,又对南岁引道:“赤金没有了,但是你一剑消解龙城千年阴气,也算是大功德了。若无你一剑,这龙城过不了多久久会破开封印,倒时就麻烦了.....”
南岁引不作声,只是突然回头望去。
王涂经历过龙城里随处蹦跶随时冒泡的尸体后,就有些敏感,也和南岁引望向一处,急急问道:“是有什么危险吗?”
南岁引面色自若,神情淡淡。
她看向的地方,乃是无垠之原的更深处,只看外围就非常阴深可怖,好像有一团黑雾罩住了那里,平静的表面下是波涛诡谲的恐怖气机,仿佛深渊。王涂他们来之前,那里也是如此。
但此时,莹润月光之下,黑暗渐渐淡去,那里面的东西都稍显轮廓。
王涂看不清楚,但那轮廓已经令它惊愕。
十二个巨大的躯体在莹白月色下慢慢行走,王涂肯定自己从未见过如此身材庞大之人,每个长有五丈,足履六尺,身上披着的古服不像王涂所知的普通古衣,而是少见的充满了蛮荒之气的兽衣。
王涂愕然,它想起了史书所记的秦国十二铜人。
那史书记载竟然不是欺人之语?
竟然真有十二铜人?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无垠之原?
把他们抓住是不是赚翻了?
王涂心里顿时产生许多疑问。
南岁引看见十二铜人仍不动容,十二铜人在她眼中也只是身材不凡罢了,不值得她过分在意。她回头是因为心有所动,她看到了一块碑。
古碑给人感觉,就仿佛是一位老将,独身握枪,立在地上,顶住一片黑暗。
古碑高约一丈,大半截被埋在地里,只露出一个头,能在地面上看到的字是“界”,这个字字迹昂然,遒劲霸道,也不知当初是谁所刻,又为何在此,当初的人为什么要留一个界碑呢?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南岁引说:“界碑。”
她想到了《述异》,《述异》上有注记:“终于.....我们......发现界碑。”
古碑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出现的自然,仿佛刚才就在那里,但那个人影刚才根本没有在古碑上。王涂他们想不出他是怎么出现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很恐怖,恐怖到弱小者对他一无所知。
那个人披着一件玄衣,坐在界碑上,仿佛坐过一个千年。王涂他们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但都感觉到了那个人的目光。
那种目光就是胸有成竹的巨兽微微睁眼,饶有兴趣地瞅着几只对他而言柔弱无力的麻雀。
即使相隔遥远,王涂还是有一种头皮发麻的危机感觉。
它磨磨牙,抓紧了南岁引,无垠之原上的古怪太多了,绝地啊绝地啊,老夫恨这些绝地。
南岁引在界碑上的那个人看过来后,不再望向无垠之原的深处,不再探究那些怪异,而是跟上前面一行人的步伐。但是她记住了,有一块界碑在无垠之原上。
他们走后,界碑上的人又消失了。
有落霞城的人引路,他们很快就走出了无垠之原。经过古老的烽燧,贺野望见落霞城的城墙。一行人将要回到落霞城了。
王涂心道,今天不走这一趟,还真没感觉,落霞城竟然离无垠之原如此近。
他们上次由于传送意外落到无垠之原上,虽然不近城池,可也落到了无垠之原里面。王涂当时觉得是到无垠之原的深处了。但是如今看来,那只是位置上看起来比较深入无垠之原,无垠之原真正意义上的恐怖地方,也是危险之处并不是走的远就是,而是一直离落霞城这么近的地方。
一旦无垠之原里暴动,首当其害就是落霞城,而落霞城中之人也是唯一能在无垠之原中辨识方位的人。
王涂眼光有些幽幽,落在贺野的背影上,如此推断,落霞城与无垠之原必为世敌。
王涂心中又道,呸呸呸,要是死敌,老夫辛辛苦苦教授贺小子的精力不就白花了吗,贺小子一个凡人肯定死在无垠之原里那些妖异之事中,老夫都瞎琢磨,肯定不是我想的那样的,肯定不是我想的那样子的。
王涂好一番糊弄自己,总是把这件事过去了。
他们走到城门前,乌尔向贺野和其他人道:“我要走了......今日我所说的话,你们不要传出去。若是传出,我无颜面对死去的大人。”
王涂此兽心思颇深,精通世情,它立刻就明白了八分:缇于莫这些萨满巫师来此,哪怕发生了意外也不愿泄露此事,定是他们要带走的祖神号角有着不可告人的用处.....祖神号角这个好东西从老夫手中竟然溜走了,真心疼。
王涂正为错失的宝贝大为心疼,乌尔又突然躬身向王涂行礼,道:“他日我必报答你的恩情。”
此为汉礼。
这是一个极大的礼,因为在凉州,多兵乱,无论是鲜卑还是萨满多数不行汉礼。
王涂立刻从自己心思中反应过来,笑眯眯道:“老夫怎么会是那种狭恩图报的人呢,老夫做事从来不求他人回报。”
乌尔心下感激,更是加重了他日要回报王涂的决心。
王涂笑了笑。
乌尔道别完,就此离去。贺野揉揉眼睛,虽然与乌尔认识也就今天白天的事情,但其时相谈甚欢,贺野没有从乌尔身上感觉到他在其他萨满上感到过的那种不显露的傲慢。乌尔是如牛羊般温驯的,就像个大夫般。谁知只有一个晚上他就遇上了那样的事情呢。
人被背叛的痛苦,是一种沉默的痛苦,因为这种痛苦已经痛到无法言说。
乌尔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呜呜的风声不安分地四处吹起。
贺野心中扬起一种淡淡的伤感,他想,这也许就是秦老头说是的萍水相逢后,又在茫茫人海中错失吧。但他立刻又挥去这些伤感了,他低头看见掌心的指环,而后抬起头,踏进落霞城。
他想到贺少空的战争。
他也要赢。
他要像他那样,还要做到更好。
他想要自己就像一面坚不可摧的盾,一根攻无不克的枪,撑住一切。
他不想让那种至死不归汉土的悲伤再现。这不只是他的愿望。
他变得比上一次回来更为坚毅沉着,他只有十六七的年纪,但是他的眼神中已然有像那种大地飞鹰的气势。仿佛只要一个契机,雄鹰就将挣脱绳索,翱翔在青空之上,没有什么能遮住他的眼睛,更没有什么能阻止雄鹰畅意地敞开飞翅,在九天之上俯瞰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