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北方夏季悄然扎进了灼热的枯燥期,烈阳下小火慢熬着酷暑的梏燥,烈日余温也比春秋浓稠了十几度。
正午十二点刚是日头最狠辣的时候,工地的建筑工人套着一层防护服小心翼翼的攀下那足以将鸡蛋煎熟的铁架。
远处人影儿灰蒙蒙略显糊状,灰蒙的绒毛圈上跌落了几滴咸灰色的汗珠迸到了钢筋上。
“滋溜”几丝小噪便被那烧烤架似的钢筋架塞了牙缝!
“老李!恁丫真不干喽?!”说话这人正是刚才那个灰蒙蒙看不出模样的男人。
应是日头燥热的缘故这硕大的嗓门显得异常撕裂沙哑。
被喊作老李的那个男人只是稍顿了下身子,略显湿润的眼毛根儿撑开了半打干巴的眼皮往远处洼地瞧了去,一股子陈酿经年的闷气从肺里狠狠吐了一口,吐出时还卷起了嘴圈周儿一层半拉干儿的风尘。
老李蜷着脖子将额头上翻滚着的热浪一股脑搓到了肩膀轴那片干涸的灰绸儿上,一场汗如雨下才算片刻小憩。
“恁看好脚底下架子,小心摔成喽新疆烤串呵!”老李瞧着头上刺眼的日光下还陆陆续续有几个人影往下攀爬着,便低着头朝脚下方那灰蒙蒙的男人嚷了一句”不干喽,干个啥劲子呵~“
底下那灰蒙蒙的男人一听到老李这样说便激动的一把攥住钢筋架大声喊道:“恁家丫头学习好!以后指定混不孬!”。
老李家闺女学习好在工地里几乎没有人不知晓,或者说在这个略显封闭的小县城里几乎家明户晓。
“恁好供着恁闺女上大学,这丫头有出息以后指不定比小子强百倍嘞!!”那灰蒙蒙的男人中气十足朝着上方的老李喊道。
只见老李身形略微颤抖了一下,或许是因为这日头太盛的缘故,那灰蒙蒙男人喊完后嘴唇上唾沫星溅到处黏到一起儿裂出一道血丝,舔着腥甜干裂的嘴皮嚷着说“得赶紧下去凉快凉快!这天热的要人命啊!”
老李未有应答只默默的往下攀着,只是手上的力量似乎要将这钢筋纂碎一般。
“她爹!”一声吆喝随着地上的飞尘炸开!
“她爹俺把工钱支来咧,恁赶看看对不对数。”老李脚尖刚一落地,便被一个虎气的女人扯着胳膊拽到了一边。
“俺不识数,恁赶紧算算!”女人黝黑的脸蛋底下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微红晕,生怕被旁人听去这话一般。
“嫂子这是发财喽,攥了那么多钱!”灰蒙蒙的人影扯开安全帽后露出的是一张黑黝黝的脸庞。
“不请咱弟兄们喝一顿嘛?~”打趣间扯下了被钢筋烤成了焦黄色的手套,露出了一双异常宽厚粗糙的黑色手掌,在手龙头下拼命的接着凉水往身上浇,清水冲掉了身上一层灰蒙蒙的脏尘,微褐色的白T恤也渐渐露出了米黄色。
女人听到要这人竟敢打自个钱包的主意,一股燥红气恼直蹿脖根!
“恁赶冲恁的凉,喝凉水俺看就中!”拗着煞红的脖颈朝那男人大声喊道!
转身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老李的胳膊,老李湿哒哒的袖子儿被拐了个弯,黏黏腻腻的感觉让他难受的不停扯着身上的T恤。
老李仔细捻着吐沫将钱点了三遍,小心翼翼递给了那个女人。
“对账,好好收起来。”
女人仔细接到手中时尽显小心翼翼毫无一点马虎之感。
“俺先冲个凉恁娘们先收拾东西,一阵凉快些喽咱就走!”边说着便开了个水龙头往身上使劲泼着凉水,像极了沙漠里走失了百月即将枯萎的骆驼。
“那俺先回去了,恁赶紧的哈!”女人将钱小心仔细的塞到了从腰间扯出的一只乳胶手套里,紧紧的攥着手套口子大步走开了这片愈发湿漉漉的混泥地。
手套上空落落的五指空隙随着女人的步子晃荡成了一湾碧波,半满的手掌是生活,空荡的指隙是希望。
不远处工地一间临时铁皮房内,除了一盏风扇在嗡嗡不停有些声音外,还有两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儿安静的反锁着门窗静静的待在里面,没有一丝声响。
这长方形的铁皮屋内,除了一张双层床和一张摆满杂物的桌子外,就只剩那个圆脑袋的风扇还算得上是家具了。
砰砰!砰!敲门声震得整个房子跟着一起颤抖。
“开门!热死喽!”随着门外狂躁的叫门声,屋内的安静愈发变成沉寂。
年龄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的女生正躺在双层床的上铺,因为风扇吹不到,所以她的鬓发只在门板震荡时跟着床板晃荡了几下,发梢惊起时她依旧安静的闭着粉润的眼帘,温润如脂玉的面庞无声无息默然沉寂,丝毫没有一点试图睁开眸子的意思。
“姐!妈回来喽!恁快起来,别睡喽~”
下铺那女生反应刚好与之相反,许是看似年龄稍小些的缘故,一听见动静便咋咋呼呼的从下铺上站起扭着身子拽着床栏去喊上铺的女孩。
猛然起身的时候差点被上铺床架突出的铁架豁到撞到脑瓜儿,侥幸逃过脑袋开花儿后在拽上铺栏杆的时候又险些将整只床儿给掀翻喽。
“砰砰!”
“恁这两个死丫头干嘛地?!赶紧开门!”
“砰砰!砰!”
瞧了一眼上铺的女孩依旧纹丝未动,那性子泼实些的女娃儿调皮的戳了戳上铺那女孩的胳膊。“姐,俺去给开门喽!”做了个鬼脸便朝着门口蹦跶去了。
也许女娃儿指间给她传来了些许温暖,又或许是这敲门声愈发严重了,月秋那漆黑的睫毛儿才算微微颤动了分毫。
去开门的那个女娃儿蹦跶时掉了一只拖鞋,还没来得及穿起便蹦跶着去到了门闩子那里,忙不迭的赶紧拉开了门闩,刚将门闩打开一半儿便被门外那一股庞大的力气推到了铁门后的铁墙壁上。
“死丫头!想热死恁娘哦!”门外那虎气女人搓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攥着一只略显湿润的手套儿气愤的朝铁门狠狠踹了一脚!
“唔~嗯!”
被挤到门后的星夏,刚好左边胳膊尽数依到被烈日灼成络铁向阳面的铁壁上,另一面的铁门背阴温度虽还好些,但抵不过刚才那一阵大力给她撞到了膝盖。
“星夏!!”平日叽叽喳喳的星夏反常的发出几声轻哼,她赶紧从上铺坐了起来,看到星夏坐在门后抱着一片通红的胳膊,她气愤极了!
“恁这丫头是什么眼神?俺是恁娘哦!恁这是要吃了恁娘么?!”女人名叫王庆花是她们的母亲,看到自己闺女这样瞧着自己,心里也跟着这炎夏酷暑躁动了起来,要不是自己生的,真恨不得给掐死解恨!
未有理会母亲,赶紧从床上爬了下来,将星夏扶了起来,拿起脸盆和毛巾便冲出去打了慢慢一盆凉水,将毛巾小心的覆到星夏泛红的胳膊上。
王庆花想起自己天天在工地忙碌工作都没有这般待遇,愈发生气极了!“恁爹恁娘哦,天天顶着日头趴钢筋赚钱养活恁这俩,没喊苦没喊累,这就碰了一下胳膊就了不得喽!~“生气的朝脸盆小力的踹了一脚,生怕踹坏了还得花钱买,但也未禁住脸盆内水波荡漾溅到了脚上一些。
“姐,俺没事,恁赶紧给咱妈倒杯水喝~”星夏性格异常讨巧惹人怜,偏不知为何如何努力讨父母欢心,却总是砰一鼻子灰或是备受冷落,她反而愈战俞勇,欲加努力讨好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只道这是一个傻丫头。
看着妹妹总是这般逆来顺受卑躬屈膝的模样,月秋也愈发觉得父母的极不称职。
“使不得~俺可使唤不得恁李月秋!”说着王庆花便慢悠悠的躺到下铺伸了个懒腰,用胳膊抻着腮帮子瞧着俩闺女说道,“快别矫情了,自个几斤几两钱不晓得哦~咱老草鸡窝下的蛋,恁还想当凤凰养喽!哼~”
王庆花也不是故意奚落自家闺女,谁家孩子谁不疼呀?她自诩自个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也叫做肺腑之言,她想让自家闺女可以认清现实,她对姐妹俩的态度转遍似乎也是从她们想要读书上大学时开始的,她认为那些读书上大学的女娃都是城里人家的小姐,农村丫头本来就不值钱,还想着上大学,那就是故意给家里找不痛快!
“妈,星夏知道咱家的情况,等姐姐成绩出了喽,俺就去干活赚钱给姐姐交学费!”
这话显然没有说到母亲的心眼里,“哼!恁晓得上大学学费多少哦?恁这样的出去打工被人卖咯还得给人数钱的货!”她打心底里当然是不想让月秋继续读大学的,还有星夏这个丫头虽让也没有打算让她上高中,但也未打算让她出门找工作,毕竟这俩丫头都长的俊俏要是放的远喽,那铁定是给别人家养了,她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星夏,你不上高中了吗!?”月秋虽感动星夏这一番话,但星夏比她整整小了五岁,今年中学考试她也考了,以她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完全没有问题,毕竟星夏是年级第一的排名,要是不继续读高中的话肯定会遗憾一辈子,所以那时的她才会那么拼命挣扎~
“砰!”门又被踢开了!月秋猛地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