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人小组中田勇是唯一拥有过女朋友的人,而且还不止一个,孟峰曾总结其中原因,说田勇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看到女生走不动道儿,尤其是看见漂亮女生简直是当场灵魂出窍,两眼直勾勾得盯着人大腿,瞅一个的同时还要用余光关注着路上其他更白的大腿,简直是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禽兽。
林安缺乏孟峰观察入微的眼神,他始终记得大一第一次见到田勇时,那个清瘦纯朴的男生正站在寝室中央的桌子前字正腔圆得给其他人上思想政治课,每每回想起这一幕,林安总无法将记忆里的那个正派少年与眼下这个满嘴段子的油腻男子联系在一起。
“你们不要抱怨了噻,虽然八人寝条件艰苦,但我们来到这里是来学习的嘛,不是来享受的。对喽,我自我介绍一哈,我叫田勇来自四川,以后大家就是大学的同窗室友喽,希望学业上互相帮助,生活中和睦相处……”
田勇一开始与大家格格不入,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他总一本正经得讲道理让气氛十分诡异。不过尴尬归尴尬,田勇的川味普通话实在很有趣,自带让人出戏的幽默,以至于他总能在不经意间制造出很多让人捧腹的笑料,可每当他主动讲起笑话时,冷场效果堪比空调冰箱,所以说世上的幽默分很多种,有些人的搞笑只能是被动技能。
林安平日里最喜欢触发田勇的被动技能,通常两人有来有回得斗嘴斗得不亦乐乎,但那天不知道怎么了田勇一反常态,脸色阴沉像是一座处于高压状态的活火山,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天雷地火,硬生生让林安把已经到嘴边的调侃给咽了下去。
那是2015年的盛夏,Y大东门口的理化路拓宽工程刚刚竣工,北门口的创业路高架桥便开始打地基了,为此硬生生将学校的北大门、北苑餐厅、以及9号10号两栋宿舍楼给拆了,导致三人组所在的八号宿舍楼直接挨着工地,经常半夜被外面叮叮咣咣的施工声吵醒。也是在那一年学院的新生破天荒得被分配到了新校区,给迎新工作带来了很大困难,同时也给三人组的青春故事增添了许多曲折的情节。
根据Y大的传统,每年迎接新生时各个学院都会从大二、大三挑选一些优秀的学生干部组成军训部,其中大三的担任助理班主任,大二的担任助理教官。那时田勇、孟峰、唐嫣都选上了助理教官,每天都要去带新生班级军训,而新校区在市郊的平安湖附近,距离老校区有二十多公里且交通不便,一刮起风来尘土飞扬,像是沙尘暴来袭让人睁不开眼,就像那天田勇不停得揉眼睛,女生问他是不是哭了?他扭过头解释说是刚刚前面运土车洒下的灰弥住了眼。
那阵子中州市到处都在大兴土木,路上经常堵着很多大卡车,尤其是平安新区为了迎接年底国家总理召开的世界性会议里里外外都要整修一遍,这导致田勇他们去一趟新校区挤公交的话得挤三趟车,即使路上不堵车也要站将近两个小时。打车的话也得绕开施工路段,一趟就要五六十块钱,很多出租车司机一听是去平安新区,不是拒载就是坐地起价,关键是到了晚上在郊外半天都看不到一辆出租车,有几次实在回不来了他们只好去新生的宿舍打地铺凑合凑合。总之,当时要去一趟新校区不是腿脚疼就是钱包疼,不像半年后网约车软件烧钱大战时,孟峰为了和学妹约会整日新老校区来回跑,天天打车也基本不花什么钱。
不过那时军训部成员既不挤公交也不打的士,他们采用了最灵活的交通方式——骑车。当然不是自行车,Y大每年一次的体育测试都让无数人头疼,连参加运动会也都是学院老师威逼利诱赶鸭子上架,更不用说要每天早上起来骑行三十公里啦。那些年大学生群体的身体素质已到衰退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连着几年出现了几起军训猝死的新闻,致使院团高官王老师一再强调军训期间安全第一,不过此安全非彼安全,新生安全重于泰山,至于学生干部嘛,路上骑电动车的时候别闯红灯就行了。
在中州市区闯红灯的九成都是那种电摩托,自从政府要求烧油的摩托车要上牌照后,这种靠电机便能骑八十迈的电动车立即风靡起来,尤其是在共享单车进入中州市后,那些原来卖自行车的店铺纷纷改行,什么鬼火、战神、祖玛、骠骑各种牌子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扯着横幅宣传“造型酷速度快、高低价位全覆盖,充起电来也不麻烦”,于是那种电摩托逐渐替代了山地自行车成为了学生们的最爱。大一时田勇下课站在工程楼的阶梯上放眼望去校园中还是各类自行车的天下,等到了大四他实习回来在Y大北门的高架下等红绿灯时,放眼望去居然找不到一辆除共享单车以外的自行车。
“整个报名软件,凡是加入我们自行车社团的,统一要交一定的注册押金,然后每骑行一次,我们再收取五毛钱的维护费。反正那些车放到最后就成了校园垃圾,学校还要出钱找人来清理,还不如交给我们。”田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在2014年,距离ofo的创始人戴维将第一批两千辆自行车投放在北大校园也还有大半年。四年后他回想起大一时他们还筹划过要把校园里被遗弃的僵尸自行车变废为宝,利用互联网统一管理起来供学生们随骑随停,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发家致富的风口,不然自己也是一个能带女朋友去三亚、租的起枫叶大厦公寓的青年财俊,无论哪个牌子的高跟鞋,他都可以各种颜色买一筐。
很多人都是在正式工作后第一次领到工资时才意识到贫穷将会与自己长期作伴,就像那天刚拿到实习工资的田勇替喝多了的孟峰结账时发现余额不足,眼看着前台服务员接过了一旁唐嫣递过去的卡。不过在那个夏天田勇觉得自己是一个富有的人,在那时常有雾霾预警的中州市,他觉得自己拥有湛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新鲜的空气………以及后座上的她。
那时田勇名下有两量山地自行车,一辆是他大一刚入学时买的,另一辆是他去年元旦晚会抽奖抽的。两辆车卖掉再加上奖学金、暑期兼职的劳务费、当助教的补助,零零总总算到一起也有个五位数了,这对上学期去食堂吃饭还要跟阿姨讲价的人来说无疑是比巨款。此外新晋万元户田勇实在看不惯那个大三的王唐,那学长有事儿没事儿总骑着个破鬼火在路上拦截唐嫣,死皮赖脸得非要送她回宿舍,于是他当即立断入手了一辆崭新的祖玛,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停在女生宿舍楼前,承包下唐助教这一天的行程。
后来田勇一度非常怀念那段当助教的时光,早上到新校区的食堂吃罢早点赶在军训教官到来前集合好新生,晚上在平安湖还未通车的大桥上吃完夜市赶在宿管阿姨关门前赶到十二号楼。虽然每天风吹日晒起早贪黑,但那种忙碌与劳累、那些喧嚣和热闹,还有烈日下的迷彩服、挂满汗水的青涩笑脸,以及车后座上的女生,那一切在晚风中都让他实实在在得感受到了充实与满足。
在路上骑车时田勇的话总是很多,比如今天哪个男生因为搞怪被军训部修理了,昨天哪个班的女生因为集合妆化歪了,以及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桥头那家刚开的摊子吃烤串喝啤酒…………如同一年前的唐嫣总是会在下课后缠着他,不是问北苑餐厅新开了一个窗口要不要去尝一尝,就是说理化路有家店在搞特价活动什么时候一起去。一个人说,一个人听,那种感觉似曾相识,以至于田勇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两人好像是冷战了许久之后一起上下班的老夫老妻,虽然肢体间仍有些拘束但总体上默契十足。朦胧的感觉一直持续到那天晚上他三罐啤酒下肚酒驾骑错了路口,经过以前两人约会常去的花园广场时他口不择言聊起了曾经,结果唐嫣在听罢他巨长的一段独白后跳下车径直走回了学校。
其实那也不能完全怪田勇,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两人像情侣,15届的大一新生中早已传开了花,说军训部的田助教和唐助教整天一起吃饭肯定有情况。两人的绯闻都传到了远在二十公里开外的老校区,可能唐嫣自己也这么觉得再这样下去不好,所以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坐过田勇的车,再后来那辆祖玛的后座上陆陆续续有过许多其他雪白的大腿,只不过车的主人再不会像第一次骑电车带女孩时那样紧张了。在自行车居多的年代,如果Y大的男生拥有一辆酷炫的电车,那么后座上是不会缺女生的,但是无论在什么时候,漂亮的女生都永远不缺愿意载她的司机。那年的冬天,在学院举办的元旦晚会结束后,田勇抱着大音响下台阶时看见王唐骑着一辆大骠骑载着她从大礼堂前路过,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那时田勇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过唐嫣了,事实上他连课都很少去上,那学期正是他在大学里的上升期,不仅在号称主席部的院学生会生保部担任副部长,而且在校里的新媒体工作室也是如鱼得水深得老师器重,可以说是仕途一帆风顺前途一片光明,照那个势头下去很可能顺利接下生保部主席的衣钵。
“哎,别看了勇哥,专心下楼梯,把我们部的音响摔了你可赔不起。”
“太累了,你个龟儿子搭把手啊,我快抱不动了。”
“刚刚当着学弟学妹的面儿不是挺有劲的嘛,这怎么一出门就虚了?”一旁偷懒的林安哪壶不开提哪壶又问起了陈年旧事:“话说你们到底为什么分的手啊?每次问你都不说。”
“太远了太远了,忘记了。”田勇没有正面回答,他走下楼梯后放下音响转身说:“那都不重要了,林安,我要追一个15级的女生,她是你们文艺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