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八神与苍冠太子和白阁上仙就在星月洞府外碰了面,几人相互见了礼,也不多话,陆续降下云层向妖王的府洞内走去。
此时的星月洞府已经挂出了白色灯笼,随风飘扬的白色帘蔓更是随处可见灵,府洞中的妖灵皆身着素缟,面含悲色,但却不发一言,使得整个府洞中安静得出奇。
在一个妖奴的带领下,苍冠一众穿过星月洞府内幽深的庭院和小径,终于来到了妖王葆荼迩的灵堂前。
葆荼迩的灵堂布置得肃穆简洁,黑玉棺椁前放置着黑玉香炉,其间香烛燃得正好,烛光中烟雾缭绕,让整个灵堂如梦似幻。
灵堂外跪满了前来吊唁妖王的妖灵,他们安静而悲伤的跪着,即便有妖灵在流泪,但也极力忍着不发出声音,就像妖王是在安睡,而他们只是等在外间,说不定眨眼之间妖王就会醒过来,抬手让众妖灵全都起身一般。
灵堂内葆迦年素衣缟冠地跪在妖王的棺椁之前,法尘亚应是早已得到通传,此时便站在灵堂前迎接苍冠一行。他向苍冠和八神见了一礼才道:“我妖界妖王身陨,举界悲恸,未能迎接太子殿下和各位上神,还请见谅。”
苍冠急忙道:“大妖司太客气了,妖王身陨震惊四界五湖,我与八神以及白阁上仙均是受我父君所托,前来为妖王吊唁。我父君说了,他不会坐视妖王死得不明不白,定会着各位上神通力合作,查明妖王被害的真相,为妖界众灵张目,为妖王雪恨!”
法尘亚垂眸一鞠:“多谢天帝照拂!”
此时天凌便向灵堂内望去,只见葆迦年如入定般仍旧一动不动地跪于妖王的棺椁前,像是眼下来了何人,又说了何话都与他全无干系一般。他的背影虽然无比挺拔,但却透露着浓重的苍凉与悲哀,而他整个人又那般沉静,那种缭绕其身的深切哀伤将他与周遭相隔,他像在一个孤岛上,与外界的一切都断了关联。
天凌的眼睛虽仍旧挂在葆迦年身上,但口中之言却是问向法尘亚:“小妖殿下……还好吗?”
法尘亚转过头去看了葆迦年一眼,浑浊干涩的眼眸中漾出层层忧色:“唉……这个孩子,始终不相信他的父王就这般故去了……”
苍冠太子闻言便抬步跨入灵堂,从一个妖奴手中接过三炷香捏在手中,恭敬而肃穆地朝着妖王的棺椁拜了三拜,妖奴赶忙上前想接过香插入香炉,但苍冠太子挥手摒退了他,亲自走到香炉前将手中的三炷香稳稳当当地插了进去。
八神和白阁也按照苍冠太子的礼义对妖王进行了祭拜。
而此时,苍冠太子便走到葆迦年跟前蹲下了身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妖殿下节哀。如今妖王故去,四界五湖的目光都在看着你,为妖王复仇是你之责,带领妖界千万妖灵共守安宁长乐的岁月,更是你理应扛起的重担。”
葆迦年的眼眸闪了闪,半晌才转动着那双清冷的凤目看向苍冠:“原来是太子殿下来了,招呼不周,万望恕罪。”他说完这句话便又垂下眼眸一动不动,仿佛苍冠太子之言根本未曾入得他的耳中,而他既不想听也不想再多说任何一句旁的话。
法尘亚一见葆迦年那副模样便赶忙朝苍冠道:“妖王之死对我家殿下打击太大,殿下从见到妖王的尸身后便一直是这幅神思恍惚的模样,今日若是言语中有任何不妥之处,还望太子殿下切莫入心。”
苍冠太子并不气恼,只见他站起身朝法尘亚不疾不徐地道:“父辈故去,为人子女难免伤心欲绝、神思飘摇,本殿下实在感同身受,又怎会气恼?还望大妖司日夜陪伴小妖殿下身侧,尽心竭力给予关怀与安慰,助他早日走出失去至亲之阴霾。”
法尘亚点点头:“老朽必不负太子殿下所嘱。”
法尘亚说完这句话便看向白阁,白阁的目光一与法尘亚相交便道:“不如大妖司将发现妖王身死的过程向太子殿下和众位上神讲述一番,也好让我们寻些线索,便于日后共同揪出凶徒,为妖王雪恨。”
法尘亚便朝灵堂侧旁安置的几套桌椅抬了抬手:“还请太子殿下和各位仙神移步。”
于是一行人在法尘亚的安排下终于坐定,几壶清茶也很快端到了小桌之上,而法尘亚的白眉耷拉在眼角,正随着他蹙眉和挑动眼皮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的微微抖动着,他的讲述缓慢而清晰,很快便将事情经过讲了个清楚明白。
法尘亚隐去了自己当夜去天芒山见过葆迦年之事,只说自己领了妖王的旨意外出办一件事情,所以回到星月洞府后虽然已至更深露重之时,他仍旧毫不迟疑地往九希堂而去,猜想妖王必定在等着自己的回禀。哪知等他行到九希堂近前,却未瞧见九希堂内有一丝灯火,他暗自猜想或许妖王已经回房睡下了。正在这时,忽然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从九希堂内飘来,法尘亚心中一凛,立刻飞身冲入堂内。
九希堂中并无异样,但那间密室的门此时却是大开着。法尘亚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赶忙欺身钻入密室,密室中伸手不见五指,法尘亚甩手抛出几点火星点亮了挂在墙上的油灯,油灯飘摇着亮起几簇荧黄的火苗,在光影之中法尘亚立刻便看到妖王躺倒在乱做一团的地砖上,他的身上血迹斑斑,连同墙壁之上,地砖之间也同样沾染了众多血迹。
法尘亚大惊失色,当即上前扶起妖王,而一接触到妖王的身子法尘亚便心知不妙,那是一种死亡后的僵硬和冷鸷。法尘亚一时心神大乱,拼命摇晃着妖王喊道:“王上,王上!您醒醒!醒醒!”
可是妖王始终未曾应声。
而此时,法尘亚突然发现妖王的下腹部有一个鸡蛋大小的血窟窿,正在朝外汩汩流着鲜血,他伸手便想按住那个伤口,哪知一按之下才发现妖王的腹部软塌凹陷,他腹中那颗万年妖丹早已不知去向。法尘亚这时才想起去摸妖王的脉门,终于确定他早已没有了生机,他又惶急地去翻妖王的眼皮,赫然发现妖王的瞳仁已经变为灰白,竟是连神魂都已被凶徒毫不留情的击溃了。
当终于确定妖王已经身死神灭,再无回转之可能时,法尘亚仰天哀嚎着:“是谁,到底是谁!”
法尘亚的讲述让苍冠一行都眉头紧蹙,就听天凌首先问道:“看来凶徒是持剑行凶?”
法尘亚就点点头:“对,王上身中十九刀,刀刀皆中要害!”
李达一道:“妖王的妖丹虽被凶徒取中,但本神以为,这并非是凶徒杀死妖王的目的,而应是顺手而为。”
魏巍皱眉道:“这普天之下能杀死妖王的能有几人呢?”
张戈就竖起食指朝在座众神画了个圈:“除了咱们八神以外,想来便只有求离上神了。”
陆耀就摇摇头:“你们难道忘了被困在万源地心的那位?”
温仪垂下眼眸想了想还是缓声说道:“你也说了他是被困在万源地心……既是困,想来他要出来一趟,应该没那么容易。”
托别姬看了温仪一眼就道:“何况……魔君与妖王,应该并无这般深重的嫌隙,不但要诛杀躯体,竟连神魂也不放过……”
寂世日就将手中的折扇往掌心一拍:“在这里猜来猜去有何用?本神早就想去万源地心走一趟,正好便去会会魔君,看他对此事有何说法!”
法尘亚就摇摇头:“不会是他。”
苍冠太子惊异地看向法尘亚:“大妖司为何这般笃定?”
法尘亚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雪白的胡须:“毕竟,在万年以前,王上与雷龠……还是有些交情的。这份交情虽不至于让雷龠倾心相顾,但……也不至于让他即便承受四界冥顽业火的炙烤,也要从万源地心跑到我星月洞府来杀人吧?”
苍冠太子闻言又追问了一句:“大妖司说的‘交情’,到底是何交情呢?”
法尘亚就目光闪闪地看向苍冠:“那时雷龠还是天界的上神,我们王上同他的交情就像如今同八神的交情一样。”
苍冠不由颔首一笑:“原来如此。”说完目光逡巡一圈又道:“总之,请大妖司记住,若有需要请随时告知苍冠,苍冠必当鼎力相助!”
法尘亚就客气地道:“多谢殿下。”
天凌众神闻言便知晓应是到了告辞的时候,趁大家都在忙着见礼寒暄之时,寂世日快步走到仍呆呆跪在妖王棺椁之前的葆迦年身旁,俯下身子在他耳边悄声道:“切莫太过伤怀,你父王之死实在蹊跷,要查明缘由必定不易,当务之急便是你应速速振作精神,别忘了天芒山上那个丫头恐怕此刻也正急得跳脚却又无能为力!而你,马上就要成为新的妖王了,纵然前路坎坷,你也只能素履以往了。”
寂世日快速说完这段话便不留痕迹地离开了葆迦年身侧,葆迦年虽未置一言,但他那双凤目中竟闪耀出些许神采,只见他感激地看了寂世日一眼,还微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
当苍冠太子一行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葆迦年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妖王棺椁之前,而寂世日则垂眸站在棺椁的一侧,看到法尘亚犹疑地望向自己,寂世日就道:“我想看看妖王的尸身。”
寂世日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悚然一惊,连原本一声不吭地葆迦年都一下站了起来,而法尘亚嘶哑的声音中透出几分不耐:“上神是何意思?难道要开棺验明正身?”
寂世日就正色道:“本神只是想看看妖王身上是否还留有线索。”
法尘亚正待回绝就听葆迦年道:“好,姑且让上神一观,就当……就当让父王的这些故人再最后看他一眼吧!”
法尘亚闻言虽眉头紧蹙,但却未再多言,反而是翻掌朝妖王的棺椁一抹,厚重的棺盖便悬空而起,稳稳地漂浮于半空之中。
苍冠太子及众位仙神立刻聚拢到妖王棺椁的周围,纷纷举目朝棺椁中望去。
只见妖王华服加身,连花白的头发都被整理得一丝不苟,他虽面色青紫,但嘴角竟隐含笑意,竟像是甘愿赴死一般。
苍冠太子及众仙神相互对视了一眼,对妖王挂在脸上的那抹笑意甚为不解,而法尘亚立刻看出了众人的疑问,便哑声道:“各位恐怕对我王上‘笑着赴死’充满了不解,但老朽与我家殿下都认为,或许凶徒是使了何种迷惑之法,让王上将凶徒认作了熟识之人,所以未加防范或是未全力抵挡,这才……”
天凌立刻道:“大妖司能否再带我等去那间密室瞧瞧,说不定现场还留有什么痕迹。”
这回法尘亚拒绝得非常干脆:“抱歉,天凌上神,那间密室是我妖界的禁地,除了妖王谁也不能踏足。此事发生后我与我家殿下已将整间密室仔细查找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了不得的线索,而且如今密室中也早已整理妥当,就算各位进去一观,也不会有任何发现。”
天凌闻言便抬眼看了苍冠太子一眼,苍冠太子便朝法尘亚和葆迦年道:“如此,我等就先告辞了,今日大妖司告知的一切本殿下定会一字不差地回禀父君,父君也定会集思广益,着令天界众仙神寻找妖王之死的真相!”
法尘亚和葆迦年俯身一鞠:“多谢天帝恩典!”
如此,苍冠一行终于离开了妖界,苍冠和白阁回了天宫,八神仍旧要往天芒山而去。不知为何,众神心中皆是没来由地担心着,总觉得这样的杀戮还会继续——第一个死的是南湖的七公主澄黛,第二个死的是妖王葆荼迩,也不知接下来谁会遇到这般灭顶而来的滔天大祸,将那凶徒的真面目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