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冠太子一行离去后的星月洞府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没有哀乐,没有哭泣之声,连往来穿梭的妖灵都竭力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因为他们的殿下说过,要让妖王安静地上路,不被身后的半点动静所牵绊。
而此时,送走苍冠太子一行的法尘亚又回到了灵堂,他并肩与葆迦年跪在妖王的棺椁之前,不解地询问着葆迦年:“寂世日要看王上的尸身,年郎其实可以不必理会,哪有前来吊唁之人非要开棺一观之理,不管他如何说,也是没有道理。”
葆迦年就道:“寂世日上神绝顶聪明,非要提出这般无礼的要求,应是在提点年郎,想看父王尸身的并非上神,应该是天帝。若是年郎今日不答应,天帝听闻后恐怕会心生猜忌,而且极有可能会在父王下葬之后派人前去查实,如此岂非会扰了父王的清静?”
听闻葆迦年之言法尘亚竟然裂开嘴发出了一阵开怀的笑声:“哈哈哈哈,年郎思虑通透,已堪重任了!”
但葆迦年却笑不出来:“师父,依您所见,父王到底是被何人所杀?”
法尘亚摇了摇头:“普天之下能杀得了王上之人屈指可数,可为师细细想过,这些人皆并无杀害王上的理由……所以,为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或者,有时候杀一个人并不需要任何理由。”葆迦年突然道。
法尘亚愣了愣:“王上并非普通人,王上是我们妖界之王!难道……难道会有人无需任何理由就要杀了我妖界之王?”
“并无不可能。只要此人神通盖世,野心勃勃,而且内心有一场浩大的图谋,那么,不管是面对妖王还是上神,他……恐怕都不会害怕。”
“年郎想到了谁?”
葆迦年摇摇头:“我就是因为没有定论,所以才胡思乱想……想我父王虽然素来孤傲,但在外从未行那任意妄为之事,与各界也向来交好,我也实在想不到,会有谁非要置父王于死地!”说到此处葆迦年口中“嘶”了一声,侧过头去紧盯着法尘亚:“师父您说,此事是否与南湖有关?”
“你是说……南湖龙王记恨你与桃小别……不但害得七公主白白担了与你定亲之名,最后还死得不明不白,从而对王上起了杀心?”
见葆迦年点头,法尘亚又道:“先不说将明会不会因此而记恨王上,光凭他的修为,也无论如何不是王上的对手。你我在王上殒身的密室中仔细查探过,可以确定事发之时必定只有两个人在密室中打斗,绝无第三人的可能。所以,若是没有帮手,将明万难力敌王上。”见葆迦年的眼中仍有犹疑,法尘亚就继续缓缓而言:“若说将明并未现身,而是求请帮手对王上动得手,可他请的又是谁呢?八神还是求离上神?或者是那个被困在万源地心的雷龠?为师敢确定,这些人,将明一个也请不动!而且,七公主的死尚未查明其中缘由,将明若是这个时候对王上动手,那就太过蠢笨了!”
法尘亚的分析头头是道,彻底堵死了葆迦年对将明的猜疑,而正在这时,一名妖奴小跑而来,跪在葆迦年和法尘亚的身后朝二人高声道:“殿下,大妖司,南湖龙王将明前来给妖王吊唁,已经入了府。”
葆迦年和法尘亚对视一眼,法尘亚抬了抬手摒退了那个通报的妖奴。
片刻之后,一脸悲戚的将明便在一位妖奴的引领下来了灵堂前。
将明一见葆荼迩的棺椁就全身一震,甚至忘了同葆迦年、法尘亚见礼,而是抖抖索索地直奔葆荼迩的棺椁,扶靠其上痛哭失声。
因为葆迦年的示下,妖王的灵堂内要绝对的肃静,所以哪怕有哀伤难抑的妖灵也只是无声地哭泣,竭力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所以此时,将明的痛哭之声成为葆荼迩灵堂中唯一的绝响,将灵堂外守灵的一众妖灵都惊得目瞪口呆。
葆迦年淡淡瞥了将明一眼,仍旧不动如山地跪在原处,既不起身相迎,也不开口相劝,像是将明的所作所为与他并无干系一般。
法尘亚此时就站到将明身后出言抚慰道:“多谢龙王前来送我们王上一程,龙王这般真情实感,若是被王上所知,必将感念至深。”
将明闻言终于渐渐止住哭声,哑着嗓子朝法尘亚道:“我将明虽然与妖王情同手足,可恨却根本帮不上忙!想我儿澄黛刚刚身死,如今连妖王也故去了,也不知是谁这般胆大妄为又丧心病狂,杀了我儿又杀妖王,难道就不怕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
法尘亚听出将明话中有话,但却并未追问,只是淡淡地安抚着他:“龙王切莫太过伤怀,否则就该我等不安了。”
将明扭过头看到葆迦年仍旧不动如山地跪在葆荼迩的棺椁前,便绕开身前的法尘亚奔到葆迦年身前道:“小妖殿下,你要节哀啊!如今妖王身陨,妖界万灵可就指望着你了!”
葆迦年抬起眼皮看向将明:“多谢龙王顾念!”
将明看着葆迦年那张俊朗非凡的脸无不惋惜地道:“在不久之前,我同你父王还曾为我两家能结秦晋之好而把酒言欢,哪知世事无常,转眼竟成了这般局面!若是早知你与澄黛的婚事会给我水族和你们妖界带来这般祸患,本王宁愿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葆迦年眉头一皱:“龙王此话何意?”
将明就站直身子悲痛地朝葆迦年道:“小妖殿下还没想明白吗?澄黛为何会死?妖王又为何会死?这天地间能杀死妖王,并且有理由杀死妖王的会是何人?”
葆迦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将明:“迦年不知,请龙王明言。”
将明就正色道:“殿下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此时连法尘亚也走到了将明身侧:“此处并无他人,龙王有话不妨直言。”
将明就将视线落在葆荼迩的棺椁上,沉声说道:“澄黛为了成全你和桃小别,甘愿承担与你定亲之名,只为了帮你们拖延时间找到解除妖灵誓约的法子。但你们这几个孩子又怎会知晓,妖灵誓约万难更改,那是亘古不变的天地法则。所以,你和桃小别若是想在一起,那便只剩下唯一的一个法子……”
葆迦年目光闪闪地紧盯着将明:“是何法子?”
将明惨然一笑:“杀澄黛,杀妖王,杀掉你们之间的任何阻碍!澄黛一死,你与她的婚约自然不复存在;而妖王一死,他的誓约便也废除,你与桃小别都能遂了心愿,而能做到这一切的,便是桃小别那位拥有无上神通的上神爹爹!”
葆迦年没想到将明会说出这番话来,站起身就口不择言地质问道:“澄黛身故当日并未听到龙王对此事有何看法,连面对求离上神时也仍旧有礼有节,怎么到了我父王的灵堂之上却开始大放厥词了?”
葆迦年之言委实不妥,但将明却并无气恼之色,反而淡淡地看向他道:“看来,小妖殿下果然是心属桃小别,哪怕她的爹爹行了这般心狠手辣之事……小妖殿下恐怕也不想追究吧?”
葆迦年闭目稳了稳心神才道:“迦年只是想提醒龙王,污蔑一位上神实非小罪,龙王可莫要被亡女之痛泯灭了神思,作出任何执拗而又错误的判断。”
将明冷冷一笑:“当日在天芒山,我确实不曾疑心求离,一是因为我知晓澄黛同桃小别确实交好,二来我总觉得求离也吃了大亏,毕竟他的泯天袋随着澄黛的死而不知去向。直到妖王被害的消息传来,加之将广对我的提点我才幡然醒悟!”
“东湖龙王对你说了什么?”葆迦年一听将广之名立刻联想到奕瑜在天芒山对桃小别的诸多指摘,看来东湖一脉已经认定了桃小别与澄黛之死脱不了干系。
而将明就继续说道:“将广并未对我说什么,只是好心提醒我,切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蒙蔽,但凡能干出这般惊天动地之事之人,必定不会是宵小之辈,必定是这天地间的一位大能。”将明说完斜睨了葆迦年一眼又继续说道:“于是我便细细回想了一下所有的细枝末节,赫然发现那日听闻泯天袋丢失后,求离并未表现出应有的急切,虽然后来他也曾表明誓要寻回泯天袋的决心,但也无法掩饰他对泯天袋的丢失漠不关心的反应。”
“那是因为那日桃小别出现神魂不稳之状,牵扯了求离上神的心神,他才对泯天袋的遗失表现得较为淡漠。”葆迦年忍不住出言解释道。
将明又是冷冷一笑:“是啊,求离上神对桃小别顾念甚深,在邕巴仙岛时仅仅因为牙珉用一个分身伤了桃小别,他就能出手剥了牙珉的仙骨,而如今,他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的爱女爱而不得呢?所以,他要出手杀了妖王,岂非也并无不可能?”
将明与葆迦年两相对立,皆是目光灼灼地瞪视着对方,半晌后葆迦年才朝将明拱手一鞠:“迦年多谢龙王提点,但……迦年并不认为此事与桃小别或是求离上神有关。求离上神身份尊贵,龙王即便心有猜忌,若是没有证据,就切莫四处宣扬,如若求离上神颜面有损,就是龙王的不该了。”
将明垂下眼眸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本王要告诉你,这两件事情,桃小别恐怕也被蒙在鼓里,毕竟……依求离上神对她的爱护之情,应是不愿她牵扯到任何杀戮中吧……”
葆迦年一愣,一时有些心乱如麻,而他那副神情立刻便落入了将明的眼中,只见将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又沉声叹了口气才道:“无论如何,今日之言本王只对你说,出了这间灵堂,本王就保持缄默不言不语。本王不但没有证据,也全无实力为澄黛报仇,但本王始终相信天道昭彰,报应不爽,澄黛的冤屈总有一日必能伸张!”
将明说完朝着妖王的棺椁拜了三拜,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徒留葆迦年和法尘亚在重归沉寂的灵堂中面面相觑。
半晌后,法尘亚终于缓缓而言:“将明之言……不无道理!”
葆迦年摇了摇头:“我不要什么道理,我要的是证据,确确实实的证据!”
法尘亚转身看向妖王的棺椁,沉痛地道:“不如……待王上下葬后,年郎便去将今日将明所言告知桃小别吧!看她是何反应,看她敢不敢回去质问求离,又看她最终会带给你何种答案!”
葆迦年朝着妖王的棺椁再次重重地跪了下去,他心中的疑惑、惊诧、悲哀和恐惧如惊涛骇浪般翻涌着,他那双好看的凤目也如熄灭的焰火逐渐暗淡,他不知道眼前的状况到底还能变得多坏,他也不知道前路上等着自己的到底是何种局面。他只知自己从未这般犹疑、伤怀而又毫无办法,他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千万不要让将明一语成谶,千万不要用这般血淋淋的缘由将自己与桃小别分开,千万不要让桃小别承受杀害友人的伤痛和罪孽,总之,千万不要是真的!千万不能让他与桃小别承受这般意想不到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