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没想到您还藏着这么好的货色。”
踏声而来的是一哥。双手拢在袖子里,他斜靠着门框,饶有兴趣的看着屋子里的情景,笑的也是万分邪气。
后面跟来的是脚步凌乱,气喘吁吁的小厮,“爷,爷你不能进去。我还没通传呢,爷——”
这个狗皮膏药怎么还没甩掉,一哥不耐烦地跨进门,抬脚带上门,将通传的小厮关在门外,一气呵成的动作仿佛在自己家一般。老王爷面露不愉,“本王到不知道小贝勒为什么要干预我王府的家事。”
“家事?”一哥挑眉,扫了眼正在装孙子的吉兰泰,“既然是家事,当然和我——有关系了。”他这一个大喘气,气的老王爷直咬牙。
老王爷一拍桌,“我倒是不知道我孙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瞪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凌厉的目光恨不得在对方身上挖块肉下来。和小贝勒沾亲带故肯定是皇亲国戚,娶老婆都不知道自己娶了谁,这个儿子真是糊涂的可以啊。面对自家老爹蕴藏的怒意,老爷都快抖成筛子了。他擦擦汗,他是真的想不出自己娶得到底哪一个和小贝勒沾亲带故的。于是他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你老娘你不知是谁?
吉兰泰也蒙了,自己那个早死的娘怎么又和小贝勒扯上关系了呢?他一言不发,等一哥给个解释。一哥笑嘻嘻的走上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亲人的拍拍他的胸脯,“兰哥儿小表弟,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什么表弟?舒穆禄一家三个男人持续蒙蔽中。
一哥万分伤心的捂脸,“兰哥儿啊,你怎么能忘记呢?你娘难道没和你说么?你娘是我娘姐姐的姑妈的小姨子的表姐的妹妹的姐姐。我们明明是亲戚,你怎么能忘记呢?”
被“好哥们”式搂着的吉兰泰满脸黑线。你这是在瞎说吧?
舒穆禄家老爷也是满脸黑线:这是胡诌的吧。
老王爷此刻也反应过来了,这臭小子就是在胡诌。可是好气哦,明明知道他在胡诌,但就是找不到证据。老王爷只能干瞪眼。
一哥立刻顺杆往上爬,“成绩出来了,兰哥儿没几天就要去学堂了。我们表兄弟需要好好聚聚,老王爷,您不介意吧?”他笑的那叫一个奸诈,找不到反驳意见的老王爷只能恨恨的答应。一得到首肯,一哥麻溜替吉兰泰收起柯尔特,打了个响指,门外立刻就有两个神机营的汉子一人一个抬着箱子就走。
这贼小子是来打劫的吧?老王爷气的吹胡子。算了算了,反正是自家的子孙,总不会被外人抢走。算了算了。
吉兰泰带着一哥来到自家凉亭,转身练练后退,立刻划清界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什么事?”
一哥也不客气,浅浅的勾唇一笑,“如果我说我想挖人,你信么?”
吉兰泰一个疑惑的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的等着一哥的下文。果不其然,对方掏出了一个贴子,递到他的面前,“这是神机营的录取文书,里面还有一封保举信,保举你去天津武备学堂的。学习一年,一年以后直接到神机营做我的左膀右臂。关系我已经打点好了,只要你放弃入学,武备学堂立刻收你。”
吉兰泰接过文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手续挺全,完美无缺的造假。保举信写的也是文采飞扬到天花乱坠。只可惜,自己早已下定决心。“多谢小贝勒的好意,只是在下主意已定,恕难从命。”当着一个的面,他慢慢的将保举信撕成碎片。拖着碎片的手伸出庭外,任由京城的疾风吹散这团碎片。
“希望你不要后悔。不过后悔了也没关系,神机营永远给你留一席之地。兰哥儿,表——弟——”
“多谢表哥成全。”吉兰泰笑吟吟,也不客气。白得一个贵族亲戚,这便宜不要才是傻,“我还要收拾行装,表哥,恕不远送。”
一哥潇洒的转身,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出府的那一刻,他盯着红墙黑瓦,金木大门,缓缓的勾起嘴角,“格图肯,听说你家也有个小子考进了水军学堂。”
格图肯微微一愣,继而也笑起来了,“好像是的呢。真是羡慕现在的年轻人啊,四海之内皆兄弟。”
“走,兄弟带你去花酒。”一哥的心情好起来了。
格图肯微微摇头,“算了吧,我可不想被一个男人带着去八大胡同。”
夕阳斜,幽深的巷子里传来爽朗的笑声。
在天津城东八里,大直沽东北的东机器局旁,一所学校安静的居于一角,朱红大门,青灰砖瓦,门匾上苍劲有力的书写着“天津北洋水师学堂”几个大字。吉兰泰捏着录取通知书,紧张的整理仪容,害怕又兴奋的买进了学堂的大门。学堂内,堂室宏敞整齐,不下一百余椽。楼台掩映花木参差,藏修游息无疑不备。还有观星台一座,听领队师兄说那是给学习天文者登高测望用的。看到这些新奇的玩样儿,吉兰泰兴奋不已,恨不得立刻升到高年级亲自去那天文台好好观摩一番。
领队师兄带着这群新生到了宿舍,四人一间,一面是书桌,一面是大通铺。崭新的棉被在床上叠的方方正正,上面压着蓝色的校服。床头的木牌刻着每个人的名字。师兄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下午换好衣服参加入学宣誓。
吉兰泰找到自己的床位,迫不及待的躺上去,扭了扭,床有点硬,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他对面的巴图鲁,(乌雅巴鲁图)已经兴奋的换好衣服,开始秀姿势,可惜扣子在兴奋中竟被激动地撤掉了好几颗,只能袒露胸膛,秀秀他的胸肌和腹肌。他的举动立刻引起嘘声一片。吉兰泰在自己的床上笑的合不拢嘴,一时岔了气,又哭又笑的捶床。
忽然一只手伸出,轻轻的帮他顺气。他转头,那是他右床的傅斌,汉人,剑眉星目,清爽无比,曾经听一哥描述过,那是山清水秀的江南才能培养出的灵气人。他越看越觉得对方好看,忍不住想调戏对方一番,挑着对方的下巴,“美人儿,从了小爷我吧。”
岂料到,这美人反手就将他压在下面,狭长的眼睛眯起,低哑的嗓音富有磁性,“嗯?你再说一遍?”
他一只手压住吉兰泰的肩膀,压得生疼。吉兰泰动弹不得,立刻认怂,“疼疼疼,疼啊,你你你,快松开!”宿舍众人哄堂大笑。
“大家好。”
清脆嘹亮的京腔在门口响起,说话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汉子。“大家好,我是富察佳珲。”他又打了个招呼,笑起来眼睛都看不见了。他自来熟的介绍着自己,顺理成章的走到吉兰泰的通铺边上,将人扶起来,“不要欺负小老弟。小老弟你太弱了,不行啊。”然后非常自然将自己的牌子和吉兰泰的对调。位置就变成了,吉兰泰、佳辉、傅斌和巴鲁图。
吉兰泰被佳辉揪着一只胳膊领起来,就像伙房里厨娘拎着待宰的小公鸡一样。挣扎在此刻显得分外可笑。傅斌和巴鲁图已经笑趴下了。但是佳辉只是将人安安稳稳放到床上。太丢人了,吉兰泰涨红了脸,坐在床上不知道怎么办。
吃饭的钟声结束了这令人尴尬的场面。富察佳辉第一个冲出去,跑的飞快。后面三个怎么追都追不上,尤其是吉兰泰,气喘吁吁的跑在最后面。“你们,你们倒是等等我啊——喂!”
巴鲁图远远地甩下一句话:“吃饭是要靠抢的,你自己快点啊。”
等吉兰泰跑到餐厅的时候,傅斌、巴鲁图早就已经吃上了,打饭的地方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挤都挤不进去。他无奈的蹭到正在打饭的佳辉身边,“你不是跑的最快的吗?怎么才打饭?”
“这是第二份。”佳辉盯着肥肉均匀闪着红光的红烧肉,垂涎欲滴,同时还不忘给吉兰泰打上满满一大勺,“小老弟,怎么回事?你怎么吃的这么少?来多吃点,多吃点。”
嘈杂的饭堂突然安静,不断回响着佳辉的声音。每一字每一句都被在场的所有人听的一清二楚。在诡异的一秒沉默后,笑声突然爆炸,似要将房顶都掀翻。“小老弟,小老弟”叫唤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嬉笑声。
吉兰泰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夺了盘子愤愤的坐到巴鲁图边上。此刻他只想让巴鲁图的身姿更壮硕一点,好吧自己完全遮住。
巴鲁图和傅斌想笑又不敢笑,憋得五官都扭曲了。吉兰泰气的翻白眼,“想笑就笑,小心憋出内伤。”
“噗哈哈哈哈,小老弟,小老弟,哈哈哈,小老弟多吃点啊。”得了吉兰泰话的两人瞬间爆笑,夹着菜学着佳辉的样子逗吉兰泰。饭堂里又是一阵哄笑。
“你们,为什么开心?”
憋足的中文响起,饭厅里瞬间雅雀无声。吉兰泰循声望去,饭厅门口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高大挺拔,神情肃穆。他刚进来,饭堂里所有的老生,包括教官都立刻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此人就是李鸿章特地为北洋水师请的洋人教习——琅威理。据说,这位外教治军严苛,对自己也一样,甚至是是吃饭的时候也在用手比划着怎么训练,不肯半点懈怠。教练不懈怠,队员们当然也不懈怠,北洋舰队将士们以军舰为家,请假上个岸都不容易。所以北洋水师流行这么一句话:“不怕丁军门,就怕琅副将。”现在,这位琅副将就站在他们这群新兵蛋子都算不上的人面前,大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吉兰泰》小说以酆都司马少的笔名在创世中文网更新,独家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