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晴狐疑地跟在涂姐后面，心里七上八上，掠过许多想法，比如领导肯定要提今天会议上的事，说不定是对她们极其不满意，想把她们换掉。换也就换了，费用还是会照付吧？哎呀，这场翻译是按次算还是就按照工作的天数算？如果按天数算，工资一定没多少。她一直听说做翻译很辛苦，但是酬劳可观。辛苦她今天算尝到了，酬劳还是未知，按她们今天的表现，会有多少呢？
涂姐把她带到了领导坐的那一桌，实际上他们也是刚刚才到。其中那位今天发过言的领导看到易晴来了，操着中年成功人士特有的四平八稳的口气道：“小姑娘过来了，来来来，坐这边。”说完指着一张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易晴红着脸，当着一桌人的面过去坐下。
“今天表现不错啊，很稳当。我是个‘土老帽’，英文水平不好，一句也听不懂，”说到这，他刻意流露一丝稚气，打趣自己，果然他的同事们会心地开始附和上笑声。“但是，涂总管在门外听了，对你评价不错。我们也对你很满意，别的听不懂，但是你翻译得很流畅，这就很好嘛！”先不提易晴坐在众多中年人中感到无所适从，哪哪都不自在，领导的肯定自然还是立即冲淡了这种不自在，她稍微放松一些，开口道：“谢谢领导的肯定。”桌上坐的外宾不明就里，但从中国人的表情判断，他们应该心情不错，也就跟着嘻嘻笑着。看着他们端坐着，也是一副不自在的模样，易晴不禁心里发笑。
她现在充满了喜悦和幸福，这是她职业生涯第一次独立完成口译的工作，以前漫长的磨练终于可以付诸实践，甚至回报给她香甜的成功，缥缈的期望、梦想一下子成真，竟然也只有一步之遥。读书时很多次看到中央记者招待会上的翻译，或者老师们播放自己主持翻译的场面，她心里十分钦慕，向往他们达练、睿智的模样。现在，在别人眼里，她一定也显得智慧有能力。想到这里，她怎么不充满成就感呢？可是她始终觉得心里还有一些阴霾，那就是陆唯平。她获得的赞赏越多，俞突出陆唯平的失败。如果领导有意留她在这桌吃饭，那陆唯平怎么办？她刚刚步入职场，就遭遇“滑铁卢”，她不能陪她，让她一个人孤独地吃饭，心里肯定更加难过。她朝她那边看去，果然她的桌上只坐了几位陌生的人，大致是公司别的工作人员，大家有说有笑，她一个人戚戚冷冷，易晴的心凉了半截。那张桌子离她这桌有些距离，靠近墙角，从位置上来说，那就是“冷宫”地带！
她怔愣了一会，被领导们的谈话打断了她的忧怜。
“小易啊，等下我们吃饭时，还麻烦你再帮忙翻译好吗？”
“没问题，没问题。”领导征求意见的口气，倒让她受宠若惊。菜这时陆续端了上来，果然都是佳肴美馔，珍馐玉食。常见的禽类菜肴无所不包，还有海里的珍稀美味，鲍鱼的个头有成年男性的中指那么长，满满一盘子，鲜嫩肥美。涂姐把菜都往外宾那挪了挪，示意他们不要客气。外宾们的脸上又出现了讶异的神色，一位女宾客夹起了一小块菱角，咬了一口问道：“这是什么？”众人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等易晴翻译。她后悔没有来之前看看各类食品名称，要知道不是中国有的食品国外也有，而且国内的菜肴做法复杂，解释起来也费劲。她搜索着脑海中的词，发现并不知道菱角怎么说，情急之下只好说这是长在水里的一种食品，口感类似板栗。对方听了若有所悟点点头，忙夸赞了几句。又有一位外宾指着一碟凉菜，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易晴看了一眼，发现是腌制过的木瓜条，辛辣异常，还没来得及提醒对方，他就吃了一口，果然立马脸烧得红胀起来，连连喝了几口水。
大家忍不住笑起来，那位外宾恐惧地望着这碟菜后悔道：“太辣了，辣得肚子痛。”可能由于湘菜偏油腻，而且有些食材外国人感到陌生不敢尝试，几道易晴认为味道应该绝佳的菜，反而没人动。面对饕餮大餐，易晴却无福享用一口，真是苦煞了她。她忙着给领导做翻译，嘴里不能含东西，又要一边做笔记，只好眼睁睁看着美味的菜肴被一筷子一筷子分掉，涎水都不知吞进肚多少。她开始羡慕陆唯平，这时她应该毫无顾忌，在享用人间至味吧！她开始同情自己的处境了，直恨为什么不是别的桌上普通的员工。
经受一番对味蕾的严刑拷打，筵席总算结束。等其他人都散去后，涂姐对她道：“实在抱歉，翻译这工作就是这样，处处要先就着领导，他吃，你不能吃。他大步走路，你要小跑跟着。我让服务员把主要的菜都给你打包了，等下回房里慢慢吃。”
易晴听了大为感动，说了好些感谢的话。涂姐道：“这有什么，没有你的付出，我们也谈不了生意。说实在的，我也挺佩服你们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愿意吃这份苦。想当初我来公司，觉得翻译辛苦，一心转到了行政岗位，渐渐也就失了这个能力。”
易晴道：“跃居管理层岂不更好？一声令下，属下都得乖乖照办。”
涂姐笑道：“各有各的好，也各有难处。先不提这些了。你们的酬劳我刚和领导说明了，像这种翻译模式要按次算钱，价格就和市面一致吧，一月一结算，你觉得怎样？”
易晴自然很衬意，这正是她预想的最佳薪酬，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涂姐也换上了四平八稳的微笑，准备离开。易晴心里还记挂要怎么帮陆唯平开脱，她轻唤了声“涂姐”，后者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易晴不好意思道：“那个...我的同学陆唯平，今天来姨妈了，状态不是很好...”说完她只想掌自己一嘴巴，怎么用这么烂俗的理由，谁会信啊？
涂姐会意，答复的口气透着股正经味，是上级通常在公事公办时用的口吻道：“奥，让她休息几天。下次再出现类似的状况，就由你全权负责。”说完踩着高跟鞋，蹬锵蹬锵离开了饭厅。易晴发现这时吃饭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偶有几个还在喝酒聊天，陆唯平已经不见了身影。
易晴猜她现在已经回去休息了，就提着饭盒回了房间。开开门，果然见她躺在床上，在看手机。陆唯平见她提着几盒菜，问道：“你中午没吃饭吗？”
易晴摇摇头，疲惫地坐在桌前，开始吃饭，好在开盒的瞬间，香味扑鼻，提神了不少。她边大口嚼菜，边道：“你不知道，我坐在那里只能看，不能吃，还要不停说话，有多难受。简直是视觉、听觉、味觉、嗅觉的四重折磨！”
陆唯平道：“这是领导给予的殊荣，比饭要管饱。”
她终究还是提起了这个，也好，会说出来，心里不那么憋屈。易晴苦笑了一下，把事先想要安慰她的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今天涂姐特意和我说，第一次当着众人面做翻译，出些岔子在所难免，还让我回来安慰安慰，叫你别灰心。说她自己第一次做这种交传时，比我们还不如呢！”
陆唯平听了果然情绪高了一些，她问道：“涂姐真这么说？”
易晴：“那还有假，所以，你别因为这一次失利就否定自己，谁还不犯点错呢？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们的翻译费是按次算，而且和市场同价，一分不少。”
陆唯平听完高兴得坐了起来，道：“公司万岁！领导万岁！他们真真是体恤员工、慷慨大方、英明神武啊！”
易晴哭笑不得，松了口气。她笑陆唯平果然是个财迷，听到有钱拿，就像给她灌了十瓶红牛，每一个毛孔里都充满了激情。陆唯平不以为然道：“那当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钱的事情上必须热忱！”陆唯平恢复了心情，易晴彻底放松下来。她俩都疲惫地倒在床上，立刻进入梦乡。
再次醒来，已经晚上10点半，易晴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看看表，惊觉已经过去了差不多2个小时。时间在深沉的梦中总是悄然飞逝。她觉得口渴，轻手轻脚拿壶倒水喝，陆唯平头埋在枕头里酣然大睡。想到下午的事，她心里泛起了一种酸楚，不知眼前的姑娘怎么总是会遇坎坷？若是她下次...思路刚到这，就响起了一阵激烈的电话铃声。是房间的座机在响，刺耳的声音像一道强光，瞬时滑过屋子，陆唯平强睁开眼，迷惑地看着电话。易晴快步走到电话前道：“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说的竟是英文！易晴愣了几秒，仔细听，才听懂传来的都是****，甚至伴有阵阵呻唤声。她吓得赶紧挂了电话。陆唯平发现易晴的脸色不对，一副惊慌无措的样子，忙问怎么了，是谁打来的电话。
易晴又羞又气道：“不知是我们外宾里哪个登徒子，半夜开始发骚情了！”
陆唯平听了，惊愕得瞪大双眼道：“什么意思？是我们的外宾打来的？说了什么？”
易晴道：“还能说什么，就说让我过去，然后...做那事呗！”陆唯平听后也羞红了脸，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好没廉耻，白天里看着都人模人样、规规矩矩的，晚上就露原形了。”她想了一会又道：“你确定是我们外宾的电话？你听出是谁的声音没？”
易晴道：“这还不能确定吗?难不成这里还有别的外国人，跟踪我俩得知了房间号？我听不出是谁，他们那么些人，又没全开口和我说话，搞不清楚。”
陆唯平神神秘秘道：“怪不得我之前听说，和老外，特别是和黑人待在一起要特别留心，他们...他们这方面比较随便，欲望又强...”她欲言又止，脸更红了些，易晴会意，接了话道：“我听过更离谱的事，我听说，有些公司甚至直接和译员开价，白天翻译，晚上陪睡。他们甚至还说，给译员的工资这么高，当然要有所付出！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
陆唯平大骇，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贝，叫道：“什么？还有这种事？太不要脸了！这...简直是畜生才干的事！”
易晴道：“丧尽天良的东西！他们以为做翻译就是动动嘴皮子，也不要承担身体的重荷，光坐在那里就可以完成。殊不知我们背后要付出多少艰辛，不管是口译还是笔译，译员都在压榨自己，贡献精血制成的语言和文字，他们这些黑心鬼竟然在拉皮条！退一步说，就算不是做翻译的人，就该被这样对待？女孩是玩物么？随意献给别人，然后自己获益？”
陆唯平又气又恼道：“没想到现在社会还存在这样的人！”说完她又叹气道：“也怪现在风气不好，一些女孩为了眼前的利益，甘愿用身体做交换，她们对这些看得很淡。我经常听说有女孩就瞄准了老外，攀附上他们，就等于为自己铺就似锦前程。”
易晴苦笑道：“要是正常恋爱，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可是去之前就知道只是“pei睡”，还同意去，这样还有道德心吗？”
陆唯平道：“算了，别想了，咱也管不了。这些事，明里暗里的，查都查不清。你抓住他们，他们会辩称他俩在谈恋爱，是女孩自愿和他产生关系的，谁说得清呢？”
易晴越想越憋闷，直为这些自甘堕落的女孩捶胸顿足，替她们不值，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清白的灵魂更重要呢？她一直忧愤难眠，竟很晚才睡去。另一张床的陆唯平倒是很快香甜入梦。对她来说，这不关她的事，为什么要操心？
第二日，她们按照规定时间起来后，涂姐打电话来，让她们找外国人填信息表。两人着了慌，想起昨天的事战战兢兢，不知去还是不去。
易晴道：“不如，我们把昨天的事告诉涂姐？”
陆唯平：“不好吧...万一她不相信，反而觉得是我们多事。”
易晴道：“这怎么能说是我们多事？这是涉及人身安全的事，我相信涂姐肯定能理解。”
陆唯平道：“说了又能怎样？查出来，然后遣送回国？还不如息事宁人，大家面上都好看。再说，他也没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要追究，也抓不到治他的把柄。”
易晴听了，心灰了一截，道：“那现在怎么办？万一...我们过去发生了什么，该怎么应对？”
陆唯平想了一会儿道：“我们就站在门口，不进房里，总不能光天化日把我们拽进去吧？”易晴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她们要是死活不进去，还能拖住两个人不成？
两人到外面打印资料后，回酒店一个个敲门。她们每到男外宾的门前，都是麻着胆子，全身神经紧绷着。开门后，看到男外宾春风和煦的脸，也总感觉暗地里藏着什么龌龊的想法，直觉得后背发凉。易晴小心翼翼观察对方的举动，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和陆唯平就要遭遇不测。陆唯平也同样紧张，明显声音中带了颤抖，眼睛都不敢正式对方，简单的交代事情后，就再也没有多余的话。外宾们或许是察觉了今天的异样，也或许还是上午，在睡懒觉，他们的话也比先前少，匆匆填完表就关门了。一路下来，情况很正常，没有出现异样，甚至看不出有谁的表情不对劲，见到她们都很神态自若。
陆唯平道：“都说老外性格傻憨，真遇事了也很精明嘛！隐藏得这么好，根本看不出有谁不对劲。”
易晴道：“是呀，好像昨天的事完全没发生，难道真不是我们公司的外宾，还另有其人？”
两人也琢磨不出所以然，只好搁下这事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