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枪没有射中。
对于人类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可对于以强悍著称的卡尔特战士而言，这样的失误，根本不该发生。
乔丽亚的失误助长了那猛兽的嚣张气焰，巨蟒身子一转，再度向她扑了过去。
乔丽亚也为自己的失手而懊恼，当即不退反进，高举右肢的战斧冲了上去，对着巨蟒的头颅便是狠狠一击！
锋利的斧刃从细密的鳞片上划过，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战斧所过之处，皮开肉绽，血液迸流。
巨蟒吃痛，开始狂乱地挣扎了起来，粗壮的尾巴毫无规律的挥舞着，乔丽亚这边顿时险象环生。
雌性卡尔特人在巨蟒密不透风的攻击中辗转腾挪，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力不从心。江尤越看，表情便越凝重，这不是卡尔特人该有的水平。
果然，在这样急促的交锋中，乔丽亚再次出现了失误。为了躲避巨蟒的攻击，她轻巧地向左一跃，却恰好落在了巨蟒盘着的蛇身当中。巨蟒立刻收紧身躯，短短几息之间，将乔丽亚牢牢缠住。
巨蟒的绞杀力之大，连卡尔特人都无法挣脱，乔丽亚奋力挣扎着，却被越缠越紧。
江尤当机立断，将手里的柴刀对着巨蟒肥壮的躯体用力掷了出去！生了锈的柴刀狠狠砸在了巨蟒身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巨蟒立刻转过了头，对着这个敢于挑衅它的人类恶狠狠地吐了吐信。这一刹那的松懈给了乔丽亚可乘之机，恢复液态的前肢从巨蟒的纠缠中脱离，然后再度化为巨斧，对着蛇头再次劈了下去！
充满怒气的卡尔特战士的全力一击，威力大得惊人，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巨蟒立刻首尾分家，连最后一声嘶吼都没来得及发出。篮球大的头颅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血液和泥土混杂在一起，看起来肮脏又狼狈，唯有那对灰色的眼睛，还带着几分野性和凶悍。
乔丽亚松了一口气，艰难地从蛇尸中爬出来，仰面躺在了地上。
江尤快步走过去，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说这话时，江尤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乔丽亚的尾巴。尾巴是卡尔特人最有效的武器，灵活、坚硬又有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坚不摧。可是，刚刚的打斗中，乔丽亚并没有用到她的尾巴。
乔丽亚苦笑了一下，右肢重塑成人类手臂的样子，轻轻握住了右边的触手。在江尤诧异的目光中，那柔软、脆弱的触角发出了一道蓝色的电弧，然后被它的主人亲手取了下来。
“受伤的是这里，”乔丽亚毫无保留地向江尤展示着那道丑陋的伤疤，“我在一场战役中受了伤，失去了一边的触角，凯萨尔大人为我制作了仿生假肢，不过显然，不算太好用。”
江尤惊讶于她的坦诚，折服于她的云淡风轻。卡尔特人的触角是他们最重要的器官，他们依靠触角交流，依靠触角思考，依靠触角感知世界，依靠触角保持平衡。同样，触角也成为了他们的软肋。这个暴露在空气中的柔软的娇嫩的器官，包括上亿个神经元，哪怕遭受了一点点损害，都是不可逆转的。
这样一来，江尤所有的疑问都有了解释。为什么一个星际战士不在前线反而来了地球，为什么她在战斗中会出现那么多的失误，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总会倾泻出那么深刻的哀痛。
乔丽亚努力克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在一个人类面前露出软弱的表情。不管心里有多不甘，多痛苦，她的语气依旧无比淡然：“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用尾巴也能保持平衡，只是还不太熟练而已。”
哪有这么轻松。江尤垂眸，看着乔丽亚头顶上狰狞的伤疤，有点为她难过。卡尔特人的好战因子，是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中的。卡尔特星所有的科技、教育、医疗都是为战争服务的。骤然从残酷刺激的战场上离开，来到一个荒芜百年的星球，这种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别这样看着我，江尤。”乔丽亚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将仿生触角随手装了回去，“这附近有水源吗，这肮脏的野兽，我可不想挂着它的碎肉多待一秒。”
“后面有一口水井，”江尤迟疑地道，“不过我不确定还能不能用，毕竟上次我离开时，这里满地都是尸体。”
那些尸体中，有逃难的乡民，有全副武装的暴徒，还有他的父亲。
作为一名心思细腻的雌性，乔丽亚从这句看似平常的对话中，听出了江尤的犹豫和悲伤。但作为曾经的侵略者和屠杀者，她没有资格对此发表任何看法，那些迟来的关心和同情，哪怕无比诚恳，也显得尤为假惺惺。
“没什么关系，那些尸体其实比塑料垃圾好降解得多，”乔丽亚向水井的方向走去，不敢回头看江尤的表情，仅剩的触角因愧疚而微微弯曲，“打扫战场对我们而言，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江尤呼吸一窒，感到一阵眩晕。他踉跄着走到院子当中，缓缓蹲了下来，将那个音乐盒重新打开。轻柔舒缓的音乐围绕着他，抚慰着他千疮百孔的心灵。
乔丽亚回来得很快，短短半刻钟，她已经收拾好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一副精干强悍、无懈可击的样子，顺手还带回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听说人类需要进食？”乔丽亚对着有些颓丧的江尤眨了眨眼，“这个怎么样？”
“很好啊！不过……”江尤将那个音乐盒揣进怀里，有点惊讶地道，“井里有鱼吗？”
乔丽亚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井里……不能有鱼吗？我不是本地人，不清楚。”
江尤看着那条半米长的大鲤鱼，眼睛一点点地亮了起来：“管它河里井里的，能吃就行。”说着便要起身，从乔丽亚手里接过这条倒霉的鱼。
“我先把它处理一下。”乔丽亚躲过了江尤伸出的手，向旁边走了几步。她不觉得江尤是一个一米八的人类壮汉，只当他是一个精致脆弱、需要被照顾的病患。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暴力美学是值得被肯定的，比如现在。乔丽亚单膝跪地，右肢的战斧化为菜刀，手起刀落将那硕大的鱼头剁了下去，开膛破肚一气呵成。一向在战场上大发神威的精妙刀法，用在这样的地方依旧绚烂夺目，剥皮剔骨一气呵成，唰唰唰几下，刚刚还在垂死挣扎的鲤鱼已经变成了大小合适薄厚均匀的生鱼片。
卡尔特人不需要进食，对烹饪更是一窍不通。为了更好地照顾江尤，乔丽亚特意了解了人类的习性，至少知道了她的人类伙伴不能吃生食。于是，她捡了一堆枯木，用聚能枪点燃，再把那些鱼肉扔进勉强能用的铁锅里，架在火上慢慢煮熟。
江尤看着这个卡尔特雌性为自己忙前忙后，看着热腾腾的水汽打着旋上升，看着清澈的井水和半透明的鱼肉一起变成乳白，忽然产生了生活美好的错觉。
没加任何调料的鱼汤颇为寡淡，还带着淡淡的腥气。不过在喝了上百年的营养剂后，哪怕是这样简单的食物，也让江尤的味蕾幸福得几乎要爆炸，连带着很久没知觉的胃，也熨贴了起来。
于是，当乔丽亚看着夕阳、有些惶恐地问冰期是不是要来了时，江尤笑着告诉她：
“不会的，在地球上，无论发生了什么，太阳明天都会照常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