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年其实更想提醒皇上时辰不早,热水已备好,还是早些歇息,然后被翻个红浪之类的。
但见皇上兴致勃勃,她又有意想在皇上面前露一手,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下来,“臣妾遵旨。”
两人携手去了西暖阁,冲着门靠墙放着整面的博古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宝瓶和玉器,流光溢彩、珠光宝气。
架前放着一张画案,案面一侧放着几个卷轴,另一侧放着一只墨玉笔架,笔架上挂满了各种型号的毫笔。
正中铺开了一张宣纸,用羊脂玉镇纸压着,上面是一幅没有完成的画。
沈素年看见画,脸色已是大变,目光凌厉异常地瞪向身侧随侍的宫女,叱道:“怎么回事?本宫不是让你们把这幅画烧掉的吗?为什么还在……陛下,陛下您别看……”
后面的声音已经哀婉凄凉,带着祈求。
她伸手拉住端木晏的袖子,又企图用自己的手挡住画面。
端木晏站在案前,乌沉沉的目光落在那幅童子戏蝶图上,方才的悠闲惬意已经不见。
殿内空气骤然变得压抑非常。
沈素年紧张地偷睨着他的神色,希望能从他的眼中看出她想要的东西。
但很快她失望了。
端木晏像是溺水的人骤然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似是接受了沈素年的意见,从画像下抽出一张新的宣纸,覆盖在上面,笑道,“这些年爱妃画技愈发高明,朕也有些自愧弗如。”
沈素年微垂的眸光飞快闪过一抹失望。
她轻轻扯了扯唇,柔柔的声音多了一丝幽怨,“陛下说笑了。臣妾拙技,如何能与陛下相比?臣妾知道,便是连妹…皇后娘娘画技,也是比臣妾要高明许多。只是那时娘娘性情内敛不喜张扬,又有意藏拙,臣妾才有机会显与人前罢了。”
端木晏拿着镇纸抚平宣纸的动作突的一顿,意味不明“哦”了声。
他很早就知道,世代镇守西北的威北将军连战,有个“叛经离道”的次女。
连战是武将,其妻也出身武将世家,一家人行事处世都豪放不羁,家里没有清流世家的那些规矩。
沣国虽对女子并不严苛,那些清流世家对自家未出阁的女儿要求极高,很少出门抛头露面。
偶尔出门,除了随母亲出门做客,便是参与闺阁中小姐妹组织的诗会。
有独自出门的,身边也有前呼后拥的仆从和护卫。
连家大女儿琴棋书画虽是一般,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一身武艺更是连京中男子都少有人及。
与长姐想比,连家次女算是连家的一个“异类”。
她自幼只喜欢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一言一行都向真正的大家闺秀看齐。
张口“上下尊卑”,闭口“仁义道德”,对连家的豪迈作风深恶痛绝。
着实愁坏了连战一腔爱女心:不学武功,性子又软,要是嫁去婆家受欺负可咋办?
当初太后娘娘欲为端木晏聘连家二小姐为妻时,连战其实并不同意。
不然也不会犹豫那么久。
后来连战会改主意,连若漪默不作声的沉郁和日渐消瘦起了很大作用。
连若漪为人,确实低调。
低调的让人感到压抑。
端木晏无声叹了口气。
看着端木晏突然沉下来的脸色和若有所思的神情,沈素年就知道自己不动声色的提醒起了作用。
她脸上迅速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刚想就前几天皇后娘娘的异样再添把火的时候,就听到多福进殿轻声禀道:“皇上,大理寺盛大人请旨觐见。”
这么晚,又下着这么大的雨,如果没有紧急要案,盛桑不会急着进宫。
沈素年脸上笑容一僵。
端木晏满是歉意地看了沈素年一眼。
沈素年虽然心里气的想要骂娘,脸上还是飞快挂上一副大度体贴的笑,柔声道:“陛下政务要紧,不必在意臣妾。”
端木晏闻言动容,眸子里的宠溺几乎能将人溺毙。
他抬手将沈素年鬓边一缕碎发抚到耳后,哑声道:“那朕明日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
沈素年服侍着端木晏披上雨蓑,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消失在雨幕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头也不回轻声吩咐,“去后殿看看,人审问的如何了。”
身后侍立的掌事姑姑玉染转头示意,有个小宫女应声而去。
过了不足一盏茶时间,一阵慌乱脚步声便传来。
玉染脸色一沉,低声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小宫女脸色惨白,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惧。
她踮起脚尖附到玉染耳边窃窃道:“姑姑,出事了……”
沈素年眸光一凝,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娘娘!”小宫女跪到地上,浑身不住发抖,“死,死人了!”
沈素年与玉染互视一眼,一甩袍袖急匆匆去了后殿。
后殿的门大开着,是那小宫女慌乱之下忘了关。
里面被隔成了明暗三间。
殿内的东西陈列整齐,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西侧间的门开着,里面隐约透出朦胧的烛光。
玉染跨前一步走到门边,朝里一看,惊的大叫一声又退了回来,“啊!”
沈素年刚要过去看,玉染已经惨白着脸走到她身边,袖着手轻轻摇了摇头,“娘娘还是别看了。”
沈素年一咬牙,推开玉染。
玉染没拉住,眼睁睁看着主子走到门前。
里面平时放着冬季剩下来的银霜炭和几架琉璃炕屏、花几、搁架之类的家具。
门口不远处歪着一个妇人,中间空地上,还躺着一个。
沈素年狠狠一掌拍在门框上,冷喝一声,“去看看。”
没人敢动,还是玉染壮着胆子走过去,将手压在门边妇人脖颈一侧。
接着又走到房间中间,同样试了一下,朝沈素年轻轻摇了摇头。
沈素年声音有些抖,“死了?”
“死了。”玉染声音发紧,冷极了一般牙齿叩的得得响,“她们,像是被人拧断了脖子。”
所以才会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
就算雨夜,外面又有值守的太监,如果有人大声喊,还是会听到。
只能说明,这两个人死的太快太突然,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沈素年浑身一冷,忍不住连连后退了几步。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瓢泼般的大雨,阴涔涔的眸子像淬了毒的刀子,闪着骇人的寒光:这么大的雨,那个女人竟然真的将人劫走了!
她果然不是连若漪!
果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