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剃除须发,而为沙门,受道法者,去世资财,乞求取足,日中一食,树下一宿,慎勿再矣。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始祖达摩也曾说过:不谋其前,不虑其后,不恋当今!
从这一点上讲,姚广孝连最根本的佛家要义都没遵守,不能算是一名僧人,佛家讲四大皆空、六根清净,而他的名利心太重了。
他想成为一名万世敬仰的高僧,他费尽心机结识了朱棣,背靠大树好乘凉,他要靠朱棣实现自己的功名。
洪武三十一年,明太祖朱元璋驾崩,同年,朱允炆继位,姚广孝终于等到了机会。
当初册立藩王,是朱元璋亲下的旨意,朱允炆登基之初就要削藩,这正好是他劝朱棣起兵的理由。
现如今,经过四年的战争,朱棣终于取得了天下,而对于他来说,从朱棣坐上龙椅的那一刻起,他站在朝下仰望着朱棣,他突然觉得怅然之极。
这些年来劝朱棣造反,朱棣造反后,他又殚精竭虑地为朱棣出谋划策,如此辛劳,最后的结果却是换了另外一个人坐上了龙椅,难道说这就是自己一生追求的目标么?
不可否认,他作为朱棣的最得力的助手,现如今朱棣当了皇帝,他也是倍受尊荣,可是,多少将士就此淹于黄沙尘土之下,多少家庭饱受战乱之苦,所有的这一切都跟他有莫大的关系。
朱棣当了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姚广孝懂得这个道理,这个当了五十多年和尚的人不是不信佛,他规劝过朱棣,对前朝旧臣万万不可滥杀,但是,他却没有阻挡住朱棣的暴戾行为。
朱棣进入南京城后,曾发出布告:固守封地的藩王因左班奸臣挑唆导致骨肉被其残害,所以不得不起兵诛杀他们,以此来扶持江山社稷和保安亲藩。今次拟定的京城奸臣,有罪者不敢赦免,无罪者不敢诛杀,如若误伤受到牵连又祸及到伤亡,绝非靖难本意。
然而,左佥都御史景清行刺未遂,朱棣下令夷其九族,尽掘其先人冢墓。又籍其乡,转相攀染,致使村里为墟。大臣齐泰、黄子澄被杀,家产充公,方孝孺被灭十族,家中男子不分老幼全部被杀,女子入官妓,每天接待二十人。
特别是对方孝孺的处理上,姚广孝对朱棣感到彻底的失望,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己私欲,竟然会是今天的结局,尽管朱棣对他仍旧很尊重,但是,他并不觉得是种荣幸。
朱棣登基即位,就封他为僧录司左善世,可是,他不想再要什么名利了,对于朱棣所赐宅院和良田,他一概拒绝,对现在的他来说,一盏青灯足矣,每天下朝后,他都会回到庆寿寺之中,脱下朝服,换上僧袍,在青灯之下念经理佛。
一天,姚广孝下朝回到寺中,却见两名妙龄女子在他屋里等候,不用两名女子解释,他知道又是朱棣的赏赐。
“大师,请且慢走,奴家有话要讲!”看到姚广孝转身要出去,其中一女子说道。
姚广孝站定下来,回头看看两名女子。
“大师不问情由,见到奴家便转身要走,这是为何?”
“两位女施主,从哪里来,请到哪里去。”
那女子怔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问道:“大师,奴家与你素无缘分相见,今天却在此等候,大师可知这又是为何?”
见姚广孝没有回答,女子就说道:“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待此身?既然皇上将奴家姐妹赏赐给大师,大师为何不愿接受呢?”
那女子向另一女子使了眼色,另一女子原本胆怯地站在那里不动,看后脸色瞬间绯红,扭捏着也走上前来,与先前的那女子要服侍姚广孝将衣服脱下。
姚广孝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贫僧是出家人,早已四大皆空,请女施主不要污了佛家净地。”
女子便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既然大师已经四大皆空,奴家姐妹在大师眼中应该也是空,大师何必在意奴家身为女儿身?”
姚广孝闭上眼睛,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观是南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万望女施主成全!”
女子说道:“渡人便是渡己,渡己便是渡人,大师所说举心动念无不是罪,可知红尘之中,举心动念,却是为了渡人?”
“善哉,善哉!贫僧已脱离红尘俗世,望施主见谅!”
姚广孝说完便转身离开的禅堂。
当天晚上,两名女子便在禅堂内自缢身亡。
第二天,姚广孝没有去上朝,而是给两名女子举行法事,这是庆寿寺中第一次给寺中女子举行法事。
隔日上朝,有人告诉姚广孝,那两名女子原是韩林院编纂官赵棠的两个女儿,因为赵棠在文章中言语偏向朱允炆,于是就被定为谋反罪,朱棣听说其女儿聪慧博学,便命两个女儿替父赎罪,如果能得到姚广孝的宠幸,就赦免其全家人的性命,不过,赵棠现在已经罪灭三族。
姚广孝听了,好久没有说话,他现在终于明白那女子对他所说的话,原来她要渡的不光是自己,还有她的家人,而现如今,所有的一切皆随风而逝。
姚广孝向朱棣提出了请辞,尽管他已经七十岁,他不能乞骸骨告老还乡,他所去的地方,也只能是庆寿寺,不过朱棣并没有同意他的请辞,朱棣心里面很清楚,现在他虽然当上了皇帝,但是很多人并不认可他,他还需要姚广孝继续帮他。
姚广孝终于体会到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滋味。
对于朱棣来说,他本身就是靠起兵造反当上的皇帝,他能体会到军队的重要性,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将全国所有的卫所都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他对朱橞、李景隆一些投降的将领宽厚处理的原因,就是想让各个卫所的都指挥佥事和千户明白,但凡是愿意投降的,他都会不计前嫌。
为了得到最大的支持,对于朱允炆削掉王位的朱橚、朱榑、朱桂、朱楩等藩王恢复爵位,而对于原是朱允炆阵营的藩王则是安抚,如果执迷不悟的则是严厉打压。
在对待朱元璋的十六位驸马的态度上,朱棣也是极力拉拢,众驸马看到朱棣坐了天下,大都归顺了朱棣。
朱棣迟迟不见驸马梅殷归附于他,便逼迫宁国公主写血书送给仍在淮安的梅殷,梅殷看到血书后又询问朱允炆的消息,当得知朱允炆已死时大哭不止,决定返回南京见朱棣。
朱棣得知后亲自到城门外迎接,梅殷却是并不领情:“劳而无功,只能惭愧罢了!”
朱棣虽然说不像梅殷那么学富五车,但是还是能听得出梅殷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没有能阻挡住他这个起兵谋反的叛贼,内心感觉到非常惭愧,朱棣于是就有些不高兴。
得知梅殷要来,朱棣已经提前将宁国公主请到了皇宫,梅殷和宁国公主相见之后便是抱头痛哭,朱棣见状便是一番安慰。
梅殷伤心地说道:“本应君死我跟着死,君生我跟着生,但我却愧对先帝的重托,无颜与他九泉之下相见。”
朱棣看到自己一直对梅殷示好,而梅殷却是冥顽不化,顿时大怒,让宁国公主先是回后宫暂避,然后冷冷地说道:“收起你这套虚情假意的嘴脸,如果再在我面前故装圣贤,我诛你九族!”
梅殷一愣,朱棣平时就不苟言笑,现如今发起怒来,更是让人觉得威严至极,他盯着朱棣看了好大一会儿,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朱棣接着说道:“当初我要借道淮安,提前派信使给你送去我的亲笔信,你却割掉信使的鼻子和耳朵,还说什么留下嘴巴,就是想让他告诉我什么叫君臣大义,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宁愿绕道扬州也没有打搅你,你却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如果再胆敢这样,我就让你也尝尝割掉鼻子耳朵的滋味。”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身为建文帝旧臣,理应尽忠职守,岂能让你要挟不成?”
朱棣冷笑了一声:“像你这等虚伪之人,最令我看不起!前些日子我二十万大军围攻南京,你手中却握有四十万大军,你为什么没有尽忠职守?当初你若来解救京师之围,我反而还能瞧得起你,可是你却龟缩在淮安城内不敢出来,这难道也是你所说的尽忠职守?在我面前,我希望你收起你虚情假义的把戏!”
“你……你!”梅殷饱读诗书,此时却一时哽咽,不知如何应答。
“你可以在别人面前把你演成正人君子,但前提是不要对我有所不利,我看在我姐的份上,还不至于把你怎么着,不过你必须把你的兵权交出来,否则,淮安就会落得像南京一样的下场!”
梅殷好久没有言语。
朱棣狠狠地说道:“实话对你讲,你根本就不懂带兵之道,比李景隆还无能,如果你觉得我在侮辱你,你可以试一试,不过我有言在先,事后我绝不会轻饶你,虽然我是你孩子的舅舅,但是我也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如果说我交出兵权,你难道真的就能放过我一家?”
朱棣随即笑了笑,态度也温和了许多,说道:“当然,李景隆曾经与我为敌,我不是仍旧在重用他吗?你是我姐夫,我当然会对你委以重任。”
梅殷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吧,我交出兵权!”
朱棣看到梅殷被他三言两语就吓得不知所以,尽管表面上对梅殷温和了很多,但内心却是更低看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