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拧紧眉头:“奴婢……奴婢也不太确定,就在方才,我去取竹篮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个声音在跟尼子们说话,就在寺院东边的墙角处,奴婢觉得好奇,寻过去,却看到一个身影闪过,没有看到正面,所以奴婢有些疑惑,不敢确定……”
姜新蕊笑了起来:“小梅,你一定看错了,谢老爷家教很严,不准门下子弟读书不专,三心二意。谢郎又是最怕他父亲的,怎么会逆了他父亲的意思呢?”
小梅想想,忙点头称是:“小姐说得对,谢家代代有人考取功名,就是因为其家规严谨,所以门下子弟才会那么成材。小姐,奴婢准是看错了。”
姜新蕊看看竹篮:“小梅,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到了寺里,趁新鲜给祖母煲一锅山稔子塘虱鱼汤呢。”
于是主仆二人提着满满一竹篮子的山稔子往回走。
刚入后门,就看到迎面一队人走过来,为首的,正是谢大夫人。
避无可避,姜新蕊干脆坦然上前行礼。
谢大夫人三十出头,妆容精致,保养的极好,看不出风月的风霜。一身大红的绮罗裙衬得她愈发的年轻貌美。常年在谢家呼风唤雨,前拥后簇的,养成了她高傲冷漠的神容,看谁都比她低一等似的。
习惯了谢大夫人如此作派,姜新蕊倒不觉得有什么。前世时,未嫁入谢家,谢大夫人似乎还能在人前尽量给她一点面子,那是因为姜家的财产她还未拿到手。待嫁入谢家之后,马上就变脸了,说她“克死人的”,“光有光鲜靓丽的外表,却是个不能生养的”诸如此类的话,轮番在她面前轰炸,令她在一众仆役面前尊严尽失。她会偷偷躲在房里哭,久了,也就麻木了。谢英豪看不惯她的作派,有时会顶上几句,与她吵,换来的却是谢老爷的一顿训斥。她心疼谢英豪,她深爱着的谢郎,她总是令他很为难。
思绪在前尘往事里沉沉浮浮,今世的她却要打起十足的精神应对面前这位,她未来的婆母。她张了张口,正待要说什么,却见谢大夫人快步走过来,很快就走到了她的面前,执起她的手,谢大夫人说得有些急切:“蕊丫头,你没事了吧?唉,都是你家那个不争气的哥哥给害的,瞧这脸色,苍白苍白的,身子骨太虚了,老太太也真是,怎么不给你多进补进补呢?回头我让人捎盒长白山人参过来,你叮嘱下人每天在汤里放点,这样补上一段日子,这气色自然会好。唉,这么可人的人儿,却遭受这样的磨难,真是造孽啊。”
谢大夫人不愧是谢大夫人,表里安慰着她,实际上却是在踩姜家。踩姜家人伦丧灭,她摊上一个不成器的哥哥;踩老太太不关怀她,吝啬得不给她补身子。同时又在抬高自己的身份,看,我多关心你啊,我连名贵的长白山人参都给你了,我对你多好啊,你应该感恩才对。
姜新蕊含笑看着谢大夫人,她一向知道,谢大夫人好面子,总爱逞口舌之能,却是说到做不到的货色。于是她作羞怯状,低下头,轻声道:“既然谢大夫人如此厚爱,我作为小辈,怎会拂了大夫人的意呢?长白山人参我就暂且收下了,不敢劳烦大夫人送过来,回头我让下人过去取就是了。我一定谨遵大夫人的教诲,每天放一些,尽快把身子调养好,不让大夫人担心。”
姜新蕊这话说得很是妥贴,既表达了对谢大夫人的谢意,又表明了自己要定了那长白山人参的决心。这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孝顺的准儿媳妇说的话。
谢大夫人张了张口,愣住了。
她不明白,面前的姜小姐何以如此大胆,竟然要她的东西。要知道,这些话她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她也笃定,姜家小姐绝不敢收她的东西,指不定还在她的暗示下,还会孝敬她一盒长白山人参呢。可是现在,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抬起头来,认真地打量了面前的姜小姐一番。
十三岁的小姑娘,正以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对上她的目光,大方,自然,不退缩。
谢大夫人觉得肉痛起来。一盒上等的长白山人参,合计要十几两银子啊。她府上就有这么一盒,自己都舍不得享用呢,却又要送给面前这位她不待见的人,想想就觉得憋屈,要不,送盒其他的?
这个时候,却听得姜新蕊又道:“大夫人,姜家也不缺人参,但都是下等货色。上回爹爹遣人去了一趟长白山,去得迟,上等的人参都卖光了,只剩下些次品,难怪我一直都吃着,却怎么也补不回以前的气色。指不定大夫人送我的这盒上等人参,一下子就能将我的气血都补回来呢。”
这下,谢大夫人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自己亲口说送人的,又当前双方下人的面,这说出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能收得回来么?再者,若她失信不送的话,这小丫头片子不懂事,四处乱说,让她这堂堂的谢家掌门人颜面何存?
“这个自然。”此时的谢大夫人只能死撑到底,“回头我让人送过来。”
扔下这句话,谢大夫人赶忙落荒而逃。她真不知道,再多待那么一会的话,指不定这小丫头片子又看上她家什么东西,变着法子要她送了。
姜新蕊主仆相视一笑。
小梅还朝姜新蕊竖起大拇指:“小姐,真有你的。”
苍州人都知道,这谢大夫人虽然出身名门,却是出了名的吝啬,只进不出的那种。就好比姜家,双方老太爷达成结亲的默契之后,姜家外出做生意,但凡有什么好东西,诸如西北的熊掌,北疆的沙羚角,还有鹿茸、雪蛤什么的,每年都往谢家送。可是这谢大夫人呢,照单全收,可是对姜新蕊却从来没有一丝好脸色,好像别人白给的,不要白不要似的。
这样的性子,也令得姜老太太很是郁闷。若不是顾及自己最疼爱的孙女,怕日后在谢家会受委屈的话,姜老太太真的情愿把这些东西扔给路边那些乞丐们,也不愿送给谢大夫人。
有时候,老太太思及此事,就会望着姜新蕊发呆,抚着她的头发叹气道:“唉,那死老头子死得太早了,若是有回旋的余地,我可是不愿自己的宝贝孙女嫁到那种人家里去受苦。”
话虽这样说,但老太爷的遗命,谁也不好违背。
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反过来安抚老太太:“祖母,您想得太多了。您不是早说了吗?待豪哥取得功名,我再嫁过去。到时候,那谢大夫人能管得到我吗?大不了我陪豪哥外放,不在谢家住着,还更加的逍遥自在呢。到时候,那谢大夫人还想敲诈我们姜家,不可能!我们不侍候了!”
于是,祖孙笑成一团。
现在想来,自己当年想得太天真了。很多事情是无可奈何的,是她想得不够透彻,才导致了如此悲惨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