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师太早早的就迎在了寺门口。见着老太太,脸上笑呵呵,相扶相携进去了。
清音师太的禅房很大,很干净,正前方一尊菩萨金身塑身,地上有几个蒲团,是她平日诵经用的。边角上的茶几上有一只净瓶,插的是折于寺里池塘边上的柳枝。再过去是一个九鼎香炉,常年焚香,一缕清烟袅袅。
姜新蕊一进门,就瞥见禅房最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
与前世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画。
画很普通,颜色素淡,画的是清音师太盘腿坐于后山的空地,修身入定的场景。画最吸引人的地方,是清晨的朝阳自清音师太的后面升起,霞光万丈,很有一种“佛法无边”的感觉。而且,清音师太双掌合十投在地上的光影,也跃然纸上,十分传神。
这画是老太爷托人画的,送于清音师太六十寿诞,有着感谢她常年照料老太太身体的意思。本来,出家人是不收别人东西的,但是这幅画清音师太实在是喜欢得紧,就留下了,挂在了自己的禅房里。
有小尼子端茶进来,放下茶,就出去了。
姜新蕊知道,喝过茶之后,老太太就要跟着清音师太做功课,大致是一个时辰左右。而这段时间里,她是最无聊的一个人,于是,她决定带着小梅到后山走走,当作是故地重游。
小梅跟着姜新蕊后面走着,看自家小姐一路之上一花一草一片叶子都不放过,一路拂将过去,一副无限怀念的样子,不由奇道:“小姐,这条路咱们都走了几百回了,这些花啊草啊什么的,看都看厌了,小姐怎么还要看哪?”
姜新蕊思绪飘远:“我怎么觉得好久没有看过了呢?”
“小姐。”小梅更是莫名其妙了,“小姐,我记得上个月我们刚来过的……”
“小梅,看,那里有山稔子。”姜新蕊猛然间兴奋起来,指着不远处的那一片绿林道,“祖母这段日子常感到有些头晕,大夫诊断是气血不足之症,我要采摘些回去,给祖母做山稔子塘虱鱼煲补补身子。”
小梅定眼看过去,不由笑道:“小姐好眼力,真的是山稔子呢,苍州也就青莲子山有这个东西。小姐是要摘些回去么?奴婢这就折回去提个竹篮子过来。”
有好药材,却没有好东西来盛装可不行,小梅马上从原路折返回寺里取竹篮。
姜新蕊直接走过去,她要看清楚一些。
果然是一大/片的山稔子林,一树紧接着一树的山稔子挂在枝头上,紫黑色的,圆/滚滚的,十分的逗人。
其实,山稔子除了药用,还可以作零嘴。摘下来,去皮,里面的瓤都是可以吃的。姜新蕊不管不顾,伸手就摘了一只,用帕子擦了一下,去掉皮,就放进了嘴里,好甜。
她一边摘一边吃,正吃得开心之际,忽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脚边,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一只手出来。那只手,显然是从山稔子树下的杂草里伸出来的,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吓得失声尖叫,手里去了皮的山稔子没来得及吃,直直掉在了地上。她使劲的把脚往外拽,这一拖一拽之下,竟然拖出一个人来。
她惊魂未定,捂着心口认真看了几眼地上的人。那个人脸朝下仆在地上,使人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身上穿着的蓝黑色箭袖衣衫倒让她有几分熟悉感。
“不会是这么冤家路窄……是小王爷吧?”她俯下/身去看。
果然是那个她十分讨厌的人。
姜新蕊“豁”的一下站了起来,换作别人,她或许会慈悲一点,但是现在这个人……
她不管这档子事。
恰在这个时候,那个人瞬地睁开了眼睛。看出她撒手不管,拔腿要走的意思,那个人忽地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出奇,再往回一拖。她瞬时站立不稳,跌在了他的身上。
姜新蕊何时被人如此轻薄过?她又惊又怒,面罩寒霜,一回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冷不丁,一把匕首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隐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就这么恨我?”
她不明白他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但是,怎么可能不恨呢?特别是现在,他竟敢拿匕首威胁她。
“你,你要干什么?”她都听得出自己话里的颤抖,说实在的,她真的不想死在这里,死在他的手里。
“害怕了?”他在她的耳边轻笑,“我还以为姜家大小姐的胆子有多大呢?”接着,姜新蕊觉得,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似乎离她远了一些。
她正要出声反驳,手上一冷,他居然把匕首交到她的手上。“替我疗伤。”他很简短的说道。
她紧紧握住匕首,胆子壮了一些:“你就不怕我用这把匕首要了你的命?”
他的样子很疲惫,坐了起来,把身子靠在一株树的树干上,微闭了眼睛:“你认为你会杀了我?你不会的。如果你要杀我的话,在说这句话之前完全可以把我杀掉,又何必多此一举,预先告诉我呢?”
姜新蕊一时语塞,他倒是很会揣测人的心思,她的确没有想过要杀他。
顿了一会,她朝他看去:“你伤在哪里?”
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永远的一身蓝黑色衣衫,只怕是被伤得浑身是血,也看不出来吧?
“肩上。“他微微侧重头,看看自己的左肩,算是给她指明了位置,“我被毒蛇咬了,就咬在左肩上。”
姜新蕊的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来。
她奇怪的不是这山里有蛇,而是这蛇它怎么就偏偏咬在了他的左肩。
蛇无腰,一般而言,蛇通常在地上爬行游走,伤的人部份也不过是下肢部位而已。
倘若不是这蛇太聪明,就是被经过特别训练过的蛇。
专门用来杀人的毒蛇。
果然,她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腥臭味,那是被毒蛇咬过的伤口发出的,而且,这名男子的脸色,有些青黑,是明显的中毒症状。
姜新蕊感到有些迷茫,面前的这个男子,她看不清楚。仿佛有一团浓雾遮蔽于眼前,在这名男子的身上,似乎隐藏了太多的秘密。她觉得,面前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旦陷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皇家秘事,总有太多太多的血腥与杀戮,她不想,也不能参与其中。
姜新蕊扔下匕首,冷冷道:“我不想救你,你好自为之。”说完,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她只觉得背后有风,紧接着,脖子被人勒住,那把熟悉的匕首又重新抵到了她的脖子上,同时,他沉重的呼吸在她的耳边重新响起。
“真的不肯相救?”他压低声音问。
“不救。”她咬牙道。她想得到将来要发生的事情,如果她救了他,只怕会将整个姜家置于万劫不覆之地。
沉默了一会,他忽地笑了:“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你杀了我。”她闭上眼睛。她想,她的重生必须有些意义才行,至于要为疼爱她的父亲母亲,祖母做些事情,如果她的死能换来姜家的安宁,那也值得。
他却摇摇头,在她的耳边继续低语:“你不怕死,所以用死来威胁我,这个游戏不好玩,我不玩。但是,你知不知道,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呢?比如,我的癔症发作了,与你在这野地时苟合了?这个主意不错吧,反正我是快死的人了,这一世活下来,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没有尝试过人间情爱,你就当满足我的这个唯一的心愿,好不好?”
明明是一副商量的口吻,处处却透着威胁与不可反抗。姜新蕊听着,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身的冷汗泠泠。
见她没反应,他继续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一边说着,一只手伸了过来,竟似要解她的衣衫。
“你住手。”她骇然地叫道。
这个人,真是她的克星,前世不肯放过她,今世也是如此,死到临头了,也要毁了她的闺誉和名节,让她作陪葬。
“好,我给你疗伤。”她松了口。
“真是个乖孩子。”他笑了笑,放开了她,把匕首重新交到她的手上。
她看着手里的利刃,心里闪过一线想法,她真想,真想用手中的匕首将此人杀掉。
他似乎更疲惫了,重新坐回树下去,呼吸也沉重了许多:“用你手中的匕首,把我肩上的衣衫割开。”
这是疗伤第一步。
“不用你说。”她负气道。谁不知道要疗伤的话,要先看伤口啊,当她死人啊?
她手持利刃,专注地看着他受伤的肩部,将食指与拇指微微屈起,掂起他的衣衫,手起刀落,登时割下一片衣衫来。
他微微讶然地看着她。
他一直以为,身处深闺的小姐必定是虚弱无力的,更不会用刀,至少是见到刀都害怕的那一种吧。所以他设定了至少一刻钟让面前这位姜大小姐割开他的衣衫,但是此时此景,却完全出处他的意料之外。
面前这位姜家大小姐,不仅刀法纯/熟,而且手法干脆利落,令得他禁不住发问:“你用过匕首?”
姜新蕊不理他,认真看了一下伤口。果然是毒蛇咬伤的,肩胛处留有两个深深的黑洞,散发着腥臭。而且看这光景,明显不是刚咬伤的。
“你被毒蛇咬伤,已有半日了吧?”她一边察看一边问道。
他更讶异了:“你怎么知道?”
姜新蕊笑笑,指着他的伤口道:“一般而言,刚被毒蛇咬伤的时候,只会有两个新鲜的黑洞,但是,你这伤处的两个黑洞已经不新鲜了,而且,周边的皮肉已经开始发黑腐烂……”说到这,她倒吸一口凉气,“好厉害的蛇毒!”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懂得蛇毒?”
她更疑惑,复又再认真的察看了他的脸色:“你的脸,不太像中了半日蛇毒的人呀。换作常人,只怕早就脸如锅底,一命呜呼了。你,你怎么还没死?”
他微眯了眼睛看她。她,很想他死么?
他冷声道:“我把伤口周边的穴/道全封住了,但是,这蛇毒毕竟太霸道了,所以我不敢远走。若是远走,这行走中发力,牵动蛇毒游走全身,那就真的如你所说,一命呜呼了。”
姜新蕊的思绪有些飘忽,前世的一些片断零零碎碎的浮现出来。她记得前世的时候,谢英豪曾在她的耳边细语说过各种的蛇毒导致的伤口,以及解救方法。或许是怕她会被蛇咬死吧,他总是不厌其烦,一而再三,再而三的在她面前说着自救的法子。各种各样的解法太多,她记不住,只记得,他曾提到过水蛭。
可这山上,离水源太远,哪来的水蛭?
不过,这山上虽然没有水蛭,但山蚂蟥倒是不少。她还特别知道,这山上有一条道,常年山蚂蟥盘踞,是她以前跟着来音寺的尼子们去采药时,那些尼子们告诉她的。
她迅速起身,朝那条道的方向跑去。
留下一脸愕然的他,他看着她消失在密林之中的身影,张了张嘴:“你还真的跑呀?”
他摇头,看来这个小姑娘比他想像的要狡猾得多。
他觉得头越来越晕眩了。他知道,即便他封住了周边的穴/道,这霸道的蛇毒,还是慢慢渗进了他全身的血脉,游走于他的全身。他更知道,若不及时拔毒的话,即便他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不用等到天黑,这蛇毒也会渗透到他的全身各处,到时候,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还是等,等他的侍从发现他。
一切,似乎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