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喷洒下来,流过每一个舒张开来的毛孔,大脑中那根始终紧绷的弦在这个时候忽地松了。
浴室因潮气而开裂的天花板、脏兮兮的简易蓝色布帘也丝毫没有影响几人的放松心情。
“比我想的容易那么一点。”隔壁传来西蒙的声音,“在精神病院里工作比在其他地方好得多。”
“还要上十天的课。”白悦光喟叹一声,难得没有嘲讽,“我们多久没坐在教室里了?就算是跟那些流浪汉一起,也是好的。”
项永山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没事吧?”西蒙问他,“竞技赛已经告一段落,你——”
“我没事。”项永山沉郁地打断了他,关掉了水龙头,“我先回去了。”
关瞻听见了帘子被拉开的声音。
这是一家藏匿在城市夹缝中的传统老式旅馆,被临时征用作流浪汉收容宿舍。
单人间客房狭窄阴暗,地毯年代久远,灰扑扑的。床上铺着洗得潦草的白床单,上面残留着奇怪的味道。
但就算是这样,也比潮湿肮脏的精神病院好上不少——房间里甚至还有一台古早液晶电视。
液晶屏上是二十三区最高议会开会的画面,特什奥奶油色的头发实在过分醒目。
南明盘腿坐在床中央,看得津津有味。
“嗨。”关瞻跟她打了个招呼。
“你有点颓废。”南明说,明亮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为什么不去买束花呢?”
关瞻有点迷茫地看着她。
南明打了个响指:“那朵康乃馨。卖康乃馨的店老板手里应该不止康乃馨这一种花吧,亲爱的关同学?”
关瞻反应过来,笑了一声:“没钱。而且门外全是看守……”
南明眨眨眼睛,低头在腰包里翻找起来,掏出一只光屏:“我有钱。给你,电子支付密码是321654。”
关瞻没挪窝:“外面还有看守。”
“你不是漏网之鱼吗?跑出去然后站着,他们绝对会认为自己看错了。”南明白他一眼,“你强化过体能了,是不是?”
关瞻点点头。
“那就用尽全力跑。从这里打车到目的地再回来只要不到一个小时。”南明站起来,递过一只口罩,“还是买花比较重要。”
她有点疲惫地笑了一下:“如果你迷茫的话,就顺便出去逛一圈吧。”
旅馆的木制楼梯摇摇欲坠,人踏上去就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随时会断成两截似的。
小小的门口站了两个流浪汉,他们身上穿着和女院长的工作服很类似的灰色制服,唯一的不同是左肩缺了枚红色三角徽章。头发按照要求梳成统一的中分样式,多疑而紧张地打量门附近的每一个人。
关瞻小心翼翼地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越过,并没有费什么神。他跑得飞快,冷风直往喉咙处灌,身上的衣服已经沾了些水汽了。
预约的车正停在一家汉堡店旁边。司机是个满脸胡茬的男人,手指粗得像小萝卜。这让他回忆起帕克探长来——实际上不过才几天的时间,对他而言,竟然好像是去年或者前年的事儿了。
司机戳了戳车载导航:“这条街?”
“对。”
“出发了。”司机嗤之以鼻,“你这小孩真会挑地方。”
关瞻的手指轻轻击打膝盖:“这一带我不怎么去,所以不太了解。”
“了解倒不至于,”司机说,点了根烟,打开车窗让冷风灌进来,“但连听没听说过就过分了啊。”
“‘听说过’是指哪里?”
司机格外看他一眼,吐出一口烟雾:“园丁兄弟鲜花沙龙。多少人挤破头往这旮旯钻……”
车子飞驰过有些空旷的街道。
“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也不知道那些人买那些破花来干什么。颜色奇奇怪怪,难看得很。”
园丁兄弟鲜花沙龙开在中心商业区边缘的一条小巷里面。这样老旧破烂的地方原本无人问津,现在巷口却停得满满当当,堵得连人都难以通过。
“谢谢。”关瞻推开车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挤进巷子。
一众低矮的平房中间,“园丁兄弟鲜花沙龙”的明亮店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小的店里人满为患——穿着时髦的年轻女郎、背着沉重书包的高中生,街边的流浪汉和趿拉着拖鞋出门的大妈大爷,坐写字楼的小白领和工地施工的农民工,无一例外都是普通人。他们目标明确,几乎没有人在花架子前面流连或是犹豫。
柜台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花店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俯身记着什么,冲每一位客户微笑,轻声说着什么。
“啊,贵客。”花店老板看到关瞻走进来,绽放出一个笑容。
它放下笔走过来,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您需要点什么?”
关瞻扫视一圈花店里颜色鲜艳的怪异花朵,耸耸肩膀:“不知道。”
“我记得,我曾经送过您一枝玫瑰。”花店老板轻声说。
关瞻戒备地看了它一眼。
“您不用担心。”老板笑笑,“无论是知名人士还是无名小卒,我们都不会泄露您的任何隐私。如果有人问起,答案将会是您从没来过本店,本店对于您的任何信息都完全不知情。”
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关瞻带到花店的角落。
那个角落里放着一大捧骨白色玫瑰,花瓣尖锐,长满了小小的刺,花茎笔直,触感像生物实验室里的人骨模型。和之前的康乃馨一样,这些花明显具备某些动物特征。它们的茎干就像蝴蝶幼虫那样拱动着,关瞻觉得真的恶心。
“您不必嫌弃。”花店老板看懂了他的眼神,“这是我们的新品白玫瑰。如果您觉得好,可以给您打九折。那边那些……”
它指的是荧光紫色的百合:“我把它们称之为死亡百合。您买3枝,我就给您打七折。还有这种……”
它踮脚取下一盆荧光绿的草叶:“吊兰草。用来去除异味是极好的。很多时候,只要一根就够。”
关瞻的脸色很不自然。
“抱歉,我有问题要问。”他打断了花店老板的介绍,“你们这里的花和大部分花朵都不一样,会不会有点……过于突兀?”
花店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声音更轻了:“和你们这里的大部分花草的确不太一样。你们这里的植物都太弱了……”
它及时咽下了后面的话,拈起一枝白玫瑰放到关瞻手心:“我们的花,伪装起来非常容易。当然了,只是对于大部分有需求的客人来说是这样……”
它短促地笑了一声。
“对您来说,确实容易让人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