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瞻合上书本，无师自通地把它往头顶处一按——它就那么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走到关照旁边，将它失去了脊骨的软绵身体翻过来，面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怪物脸。
关照朝他露出一个猩红色的、扭曲不清的笑容：“嘿，下等的蠢货。”
它吃力地把头扭到旁边去，眼睛里黑色的部分骤然缩小，露出些许眼白：“你把她怎么了？”
“琳达？”纷乱的思绪让关瞻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站起身，想要去看看那具尸身，“如你所见，她已经——”
已经融化了。
关瞻有些怔忡地望着肋骨架子中间的康乃馨，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挪了过去，短短几分钟之内，将怪物的身体当做肥料吸收掉了。或许是因为骨头太坚硬，它留下了那副完完整整的骨架子。
这枝变种花显然又大了一圈——根须更加完备了。花芯处已经长出了小小的尖牙，也是细密的一圈，茎干的形态像被强行拉直的毒蛇。
“看你这副样子。”关照咂咂嘴巴，“你不会还当她是你妈吧？”
关瞻瞥他一眼。
“醒醒，下等人。”小怪物说，贪婪地盯着他的后背，“没有基因传承的小孩都是被当做肉猪喂大的。没人会在食物身上浪费感情。”
“养着只是为了吃？”关瞻走过去，拈起那朵康乃馨——它在他的两根手指之间极不安分地扭动着，露出隐藏在锋利花瓣间的嘴。
“真聪明，我的好哥哥。”小怪物阴阳怪气，“只是为了吃。”
关瞻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好哥哥。”小怪物说，往前挪动了两寸，“来，陪我说说话。我的脊柱啊……”
关瞻转过头来；小怪物眼周的鳞片已经褪去了，眼睛也恢复了正常。它现在看上去就像他熟悉的那个活泼可爱的弟弟，因失去了脊骨而极度痛苦。
关瞻和它无声地对视着。小怪物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嘴巴无意识地变大，露出里面的三角形尖牙。
“哥……”
音节未落，一条极富弹性的长舌便“嗖”一声，直冲着关瞻面门而来。
舌尖一滴粘稠的涎液滴在关瞻的衣领上，发出轻轻一声“嘶啦”——
惨叫声尖锐地划破空气，直接把他刺得一聋。
小怪物来不及收回舌头，眼睛里残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极端愤怒，鳞片覆盖半张脸。
那枝花朵被涎液腐蚀掉一半的康乃馨早已顺着气味找到它的新肥料，根须扎进心口处，已经大块朵颐了半边心房。
关瞻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
“抱歉，”他说，“抱歉……”
他颤抖着拔下那朵明显没吃够的花儿，顺手扯了几页杂志，用胶带把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
脓水和血液在铺陈精美的地面上混合着横流，腐败的腥气溢满鼻腔，怎么着也摆脱不了。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
关瞻一手撑着地，终于忍不住大声呕吐起来。
等熹微的晨光照亮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和横陈的可怖尸首，关瞻的思绪才终于回来一点。
他摸出光屏，迈动酸软的双腿，蜷在沙发一角。
那头很快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东E区敦特市治安督察局，竭诚为您服务。”
“你好。”关瞻的声音沙哑疲惫，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家里死了两只怪物……有尸体为证。是……是……自相残杀死的。”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长什么样？你……您等等，我们马上派人过来。”
关瞻只来得及报出地址，那头就火急火燎地掐断了。
两分钟后，关瞻为几名督察员打开了房门。
“你说的怪……受害者在哪儿？”问话的督察员细细长长，越过关瞻，急急忙忙往里冲。
另外两个督察员跟着他进去，蹲下来仔细检查尸体；只剩下最后一个壮实些的年轻督察，对关瞻伸出了手。
“您好。”
关瞻礼貌性地握了握：“您好。”
“他们是怎么死的？”
“一个把另一个的脊骨抽了。”关瞻挪开眼睛，“吃脊骨的那个——是被康乃馨腐蚀掉的。”
“他们在打斗过程中有没有什么……”督察员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到什么特别的手段？”
“互相用尾巴咬算不算？”关瞻问，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咬着就……抱歉。”
他回过头去干呕几声，脑海里的场景引得已经空空如也的胃又一阵收缩。
督察员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他们怎么打起来的？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关瞻揉揉额角。
“我……不知道。”
督察员点点头：“他们是你什么人？亲戚？朋友？还是——”
“亲戚。”
督察员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那不用担心——看你这样，还是学生吧？哪个学校？”
“廷堡公学。”关瞻拘谨地说，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这个案子，你们不查？”
年轻督察员轻松地笑了，突兀的笑声却让关瞻心里莫名一松。
“查什么查？你一会儿签个名字，这案子连笔录都用不着做。”
他望着关瞻有些迷茫的眼神，多解释了一句：“今天新闻还没播，你不知道也正常。上级下了指示，这么些没什么能力又乱吃的，是‘上流人中的败类’……嗨，我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他总结了一句，“就是屁事都没有。你回你那个学校正常报到学习，以后这现象我们慢慢规范。”
关瞻探究地看他一眼，挪开眼睛。
“好。就是……我是说外面，外面没什么不正常吧？”
“不正常慢慢地也会被接纳的。”年轻督察员反客为主，把餐桌上剩的半杯水拿给关瞻，“我懂，你一个小孩子，受不住打击呗？人脑嘛，接纳性很强的。过一两个月，你那世界观会自动修改。乖乖回去上学，不用担心。”
几个督察员最终客客气气地离开，抬走了两具尸体。
灰色康乃馨还好好地躺在旁边，他们竟然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