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之所以被称之为快乐,大概是因为它的确能给人带来“乐”的感觉,但又因着它所持续的时间实在短暂,因而称之“快”。
快乐,总是转瞬即逝的。悲伤,接踵而来。
圣诞节过后不久,宛炎收到来自清林市监狱的急件。
那天是周末,顾潇潇像平时一样,吃完午饭后就赖在宛炎家不想走。宛炎写剧本的时候她就窝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
“叮咚。”门铃突然响了。
顾潇潇放下手机,屁颠屁颠的跑去开门,门外是风尘仆仆的快递小哥:“您好,请问是宛炎先生家吗?有他的的快递,请签收。”
“哦,我替他代签。”
“发件人,清林市女子监狱……”顾潇潇取件后,一边往屋内走,一边念着快递上的字样。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的想到:是宛炎的母亲出了什么事吗?
她捏紧了快递往书房快步走去。
“有你的快件。”顾潇潇敲了敲门,虽然门并没有关,但她还是觉得先敲门比较好。顾潇潇是个怪人,她紧张的时候往往比平时有礼貌。
“谢谢。”宛炎合上笔记本电脑,摘下眼镜,伸手接过快递。
他看到发件人姓名时,眼中一下子泛起了寒光,然后手上动作立刻加快了起来。顾潇潇心中一紧,宛炎的反应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宛炎大力的撕开了快递,动作粗鲁而疯狂,他急急拿出里面的文件,只看了一行就猛地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艾艾艾!”顾潇潇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有些懵了,反应过来后连忙去扶宛炎。
宛炎挣脱开顾潇潇的手,瘫坐在地板上,拿起那份文件又仔细看了起来。他的眼神悲痛而狠戾,顾潇潇从没见过这样的宛炎,她有些慌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陪着他蹲着。
她不敢去看那份文件,仿佛那是来自恶魔撒旦的邀请函,看了就会堕入深渊,堕入那永不见天日的阿鼻地狱。
她离宛炎很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手在慢慢用力,把那份脆弱的文件捏的紧紧的,简直快要把它撕碎,直到宛炎手指骨节都泛白,手臂上的青筋也隐隐爆出,他也没有放下。
“宛炎……”顾潇潇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无望而声音低微的叫着他的名字。
宛炎毫无反应,仿佛被关进了真空的玻璃罩,与世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中的那份文件才终于从他无力下垂的手中缓缓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惊心的声响。
顾潇潇颤抖着拿起那份文件,第一页上面写着:
宛炎先生,您好。
很抱歉,下面我们将要通知您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您的母亲于xx年xx月xx日,在本监狱服刑期间,突发急性脑梗塞,抢救无效,经法医确认,已于次日凌晨死亡。
后面还附上了医院开出的详细诊断书和死亡证明,由此看来,宛母的死是确定无疑了。
顾潇潇觉得心口一阵阵钝钝的疼痛,转头去看宛炎,他垂着头,漆黑的刘海遮住了那双摄人心魄的黑眸,嘴唇紧抿着,似在抑制心内某种喷薄而出的负面情绪。
顾潇潇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必须要坚强,因为,还有宛炎需要她的陪伴,他才是最痛苦的。
“啪”。一滴眼泪滴在了木质的地板上,由于四下的岑寂,所以声音格外的清晰。
顾潇潇闻声转头去看宛炎,他瘦削的肩膀抖动着,凸出的肩胛骨刺痛了顾潇潇的眼。
“她……还是先走了。”宛炎的声音变得粗噶异样,沙哑的不像样。
顾潇潇死死的咬住嘴唇,她不能在他之前先倒下。
她僵硬的伸出手,触碰到了宛炎的后背,停顿了会儿,然后一下一下的轻拍着。
“她还是没等我,没等我接她出去……”宛炎终于哽咽到说不出一句话,像个被夺走心爱的玩具的小孩,缩在顾潇潇怀里虚弱的抽泣。
“一切……一切都会过去的……”顾潇潇断断续续的说出这句安慰之词,连她自己都觉得此时说这种话是何等的苍白无力。但是,如果不这样,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一辈子最深的悲哀,往往不是那些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我们无力挽回的事,而是当你亲眼看到你此生挚爱在你面前痛不欲生,而你所能做的,也只有不痛不痒的说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天后,宛炎和顾潇潇赶到清林市,在办妥了一切手续后,他们于清林市的某殡仪馆给宛母举行了葬礼。
出席的只有宛炎和顾潇潇,以及监狱里的一干狱警们。
一切繁缛的仪式进行完后,葬礼也就结束了。
宛炎捧着母亲的骨灰盒走出殡仪馆。
两天过去了,他已经没有了得知母亲身死那刻的钻心之痛,取而代之的是沉淀下来的入骨哀思。表面平静无波,只是,心上的那个窟窿,又深了一点而已。
“你不用通知其他亲朋好友吗?”顾潇潇穿着黑色风衣,围着条宽大的黑色围巾,跟在宛炎身后,缓缓说道。
宛炎细细抚摸着手上精致的乌木匣子,淡淡的说:“我母亲当年未婚先孕怀了我,为了保存我的性命,她坚持不肯去打胎。最后,和外公外婆决裂,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我们没有亲朋好友。”
顾潇潇想到了徐进和林西子,关于他们来清林这一趟,顾潇潇只是告诉他们她和宛炎需要去外市几天,并没有细说原委。想来,宛炎应该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他家的私事,算了,他们不知道也好,多些人知道就多些人悲伤。悲伤这种东西不似快乐,不能分享,所以也就不会减少,那也就不需要让旁人知道了。
“清林靠海吗?”宛炎突然轻声问道,声音微弱蚊吶,生怕惊扰了怀中熟睡的母亲。
顾潇潇想了下,答道:“有,不远。”
“你要做什么?”顾潇潇不解。
“带我去。”宛炎自顾自的说道。
宛炎包下了一艘渔船,带着顾潇潇一起立在甲板上。
“为什么要把船包下来,虽然我知道你不缺钱……”
宛炎抱着骨灰盒,目光定定,落在远处的海岸线上:“我不希望母亲被人打扰。”
顾潇潇看了看他手中的匣子,微微点头。
“你要海撒,是吗?”顾潇潇明白了宛炎的意图。
“母亲素喜静,爱自由,可是,上天没有厚待她,偏偏将她关在那束手束脚的方寸之地那么些年。在她生时,我不能将她带出那弹丸之地,现在她身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还她自由。”
宛炎说着,轻轻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小盒灰白色的粉末。
一把烈火,足以将一个人燃烧殆尽。不管生前如何叱咤风云,呼风唤雨,死后也不过是一撮粉末,这一点,人人都一样。
灰白色的粉末随风飘洒,宛炎嘴唇扬了扬,语气中带着点欣喜:“她终于自由了……”
“送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第二次。母亲,薇柔,你们都是善良之人,我相信,你们的死只是离开。你们定是去了更好的地方,那里没有丑恶,没有残酷,没有一切肮脏之物,那是个鲜花盛开的圣洁之地。愿你们安好。”
——摘自宛炎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