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公务员考试
谭生考公务员已经考了四年了,无奈一次也没有考上,他没有去找别的工作,父母非常支持他的考试,告诉他复习就是最好的工作。
这一回又是紧张的省考,谭生复习到凌晨一点才入眠,他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必须考上,如果这一次没考上的话,以后就再也不考了。
入眠后谭生就开始做梦,不知为何谭生十分清楚这就是梦,只是梦的地点就在自己卧室这点稍微令人不安,一个年轻女子坐在自己书桌前的椅子上,拧开台灯,正在哗啦哗啦翻阅他的复习材料。
虽然是在梦中,谭生还是起床检查了一下卧室的门锁,明明是锁上的,他又拉开窗帘检查了窗户,防盗网同样安然无恙。
“你是怎么进来的?”谭生问道。
女子转身看着谭生,眼眸清澈,秋水中带着点哀伤,红唇开合,“你是要考公务员吗?”
“是啊。”谭生点点头。
“那么,就是说你以后要当公务员了?”女子天真地问道。
“是啊,如果考上的话。”
“那么,有件事想拜托你,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女子用一种十分信任的眼神看着谭生。
谭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毕竟是一个妙龄少女的请求,自然不能随便拒绝,“你说说看,是什么事情,如果能办,我一定尽力。”
“三天后乌有州要大地震,是地府里的邪恶军队战胜了正义军,夺取了政权,他们要炸掉一根地柱,一旦成功引爆可以发生八级以上的垂直地震,破坏力可想而知,由于政权在他们手上,人间一有人死去魂魄就归邪恶军所有,因此他们要赶紧在人间多弄死人,这样他们的军队就可以扩充,一次地震就可以扩充好几万,一旦他们扩充成功,正义军就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女子认真地说着,口气中饱含焦虑。
“用地震来征兵?”
“是的,所以,想请你去帮忙,我们一定要在地震前战胜邪恶军,不能让地震发生。”
谭生起先轻声笑了笑,后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梦做得也真有意思,什么地震什么地府的,“为什么偏偏请我?说实话,我可以算是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这些材料之外什么都不懂。”
“你谦虚了,据我了解,你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之所以每次面试失利,就因为常常回答出非同凡响的观点,和社会不合拍,可是又和愤青不同。你不抱怨,一心希望社会进步,包容不同意见,之所以锲而不舍考公务员,就是想为人民办事,这样的人在偌大一个城市里千金难求,所以我找到了你。”
“可是我一个大活人,实在不想去什么地府,等我死了再说吧。”谭生挥了挥手,“你快走吧,不要影响我睡觉,我三天后就要考试了,我的最后一次考试,如果没考上的话,我四年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你可知道什么是四年的努力?我的同学都已经在工作赚钱,结婚的结婚,没结婚的花天酒地,有一个酒后驾车开着法拉利飞到桥下轰然死去,我连他都不如,连他都不如,四年来一事无成,这就是我四年的努力。”
女子欲言又止,悲伤地看着谭生,但是看得出来谭生态度坚决,只好遁窗而去。
谭生白天睡醒后仔细回想梦中情景,觉得真是可笑,这些年来说乌有州要大地震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真是无稽之谈。谭生起床看了看复习材料,他昨天夜里是翻到第六章的,现在第八章的标题却醒目地摆在面前。
谭生心想自己也太糊涂了,想必是复习得太晚,昏昏欲睡之中翻到第几章都不知道了,这样下去,这次考试又要泡汤了。
这天谭生又继续从白到黑从早到晚地复习,照例凌晨一点入睡,入睡后又照样梦见了那位女子。
同样是在自己卧室,吊灯已经打开,女子就躺在自己身边,身上一丝不挂,熠熠生辉。
谭生赶忙躲到床角,“你要干什么?”
“为了拯救正义,为了拯救城市,我愿意随你……只要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一次地府。”女子坚决地说道。
谭生不为所动,眼前女子虽说貌若天仙,但是明明是鬼,“我真的不想去地府。”
“战胜邪恶军之后,你就可以回来了,完全没有影响,而且,你真的愿意看着我们的城市毁于一旦吗?我的父母还活在人间,当然我可以通知他们,让他们赶紧逃走,但是还有无数的父母在这个城市啊,还有无数的孩子,难道你真的无动于衷吗?邪恶军如果彻底占领了地府,彻底消灭了正义军,人间的邪恶和恐怖都要成倍地增加,他们还可以制造更多的灾难,难道你不担心我们的世界最终落入黑暗的手中吗?”
“可是我一个活人去地府,就能战胜邪恶军吗?”谭生无奈地说道,看来女鬼已经缠住了自己,还用如此义正词严的口气跟自己说话,他都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活人的魂魄去地府,可以刀枪不入,希望你能冲入敌营,杀掉他们的首领,这样正义军一定能反败为胜。”
“这样啊,可是我就是不想去,说实话,我不相信你,这里面一定有某个地方是谎言。”谭生说道,如果答应了她,那自己的智商肯定有问题,“你快走吧,我不会相信你的。”
女子沉默了五秒,痛苦地看着谭生,忽然哀伤地流泪,“的确,的确有欺骗你的地方,但是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你不和我去的话,两天后就要大地震了,我告诉你实话,你去了地府不一定能刀枪不入,但是能力很强是一定的,你也不一定能回来,也许就死了,如果最后正义军没有胜利的话,那么回来的出口就会被控制,你可能就成了阶下囚,这就是实话。”
“哦?”谭生看着女子,全身打了一个寒战,女子认真的表情绝不是说谎,绝没有恶意,他开始相信地震一事也许是真的,但这毕竟只是一场梦,“你先回去,我考虑考虑,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
女子点了点头,“我明天晚上再来找你,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相信你。”
白天醒来,谭生直挺挺躺在床上反复回想梦中情景,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真切,连眼泪的光辉都还记忆犹新。
谭生吃完饭就出了门,他不想再读那些复习材料了,他已经读了四年,他受够了这四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他站在天桥上看车来车往,步行到91路随人潮涌动,坐电梯到最高层看整个城市笼罩在烟雾之中,黄昏在东湖躺上小舟随波逐流,夜晚在湖边看远处的灯火阑珊,晚风安详地吹着他的脸,他决定,要为这一切的美好战斗。
晚上,谭生零点就睡下,他一直睡不着,明天早上就要公务员考试了,也许自己已经参加不了那最后一次,可是如果地震的话,考上又有什么意义呢?作为公务员,不就是为了这个城市而奋斗吗?那么地府那一战,就是最好的考试。
谭生始终无法入睡,他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他怕睡不着的话就不能梦见女子了,可是越担心就越睡不着,幸好女子还是来了,原来根本不是梦中相遇,而是现实。
“我们赶紧走吧。”谭生对女子说道。
“你考虑好了?”女子沉重地看着谭生,压抑着心中的欢喜。
“是的。”谭生坚决地点头。
女子让谭生重新躺下,然后拉住他的手,拉出了他的魂魄,他们一起遁入地面,无数绚烂的色彩在眼前飞过,最后是一片火海。
两队人马正在厮杀,围绕着巨大的地柱,邪恶军在内围,正义军在外围,正义军根本打不进去,而邪恶军正在给地柱安装炸药。
“邪恶军的首领在那边,他也是一个活人的魂魄。”女子指着不远处那倒挂在空中的家伙,活脱脱就像一只该死的蝙蝠,他不时会俯冲入正义军中,杀掉一个正义军的将军,正义军正在不停地损耗。
谭生捡起地上的两把刀,杀入了敌营,所向披靡,很快为正义军打出了一个突破口。
忽然谭生感到背上一痛,原来是那蝙蝠人来和自己交战了,谭生转身杀去。
但是没打几个回合蝙蝠人就飞到了空中,谭生再厉害也无能为力,而且背上受伤之后,砍杀时就传来剧痛,邪恶军的小兵如苍蝇般嗡嗡直叫,把谭生围得水泄不通,切断了正义军对谭生的掩护,谭生原本就没学过武术,砍杀没有章法,后背不停受伤,他几乎要倒下了。
这时候蝙蝠人抓住空当儿向谭生俯冲而下,手中的利刃正对谭生的后心,打算把谭生一击毙命。
“小心!”谭生的身后传来女子的尖叫,谭生转身一看,女子正抱住了蝙蝠人,原来她早已偷偷爬到了高处,一跃而下加入了战斗。
蝙蝠人的双臂被女子死死抱住,他还来不及挣脱,谭生已经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黑血在空中飞舞,那一瞬间谭生闭上了双眼,当他重新睁开的时候,正看到一把刀砍在了女子的脖颈。
谭生心中一痛,他大叫一声冲入邪恶军中乱杀乱砍,完全忘记了伤口的剧痛。
当胜利来临的时候谭生已经筋疲力尽,他靠在石头上看着正义军拆下地柱上的一堆堆炸药,正义军拥戴谭生做他们的首领,谭生笑了笑说:“我还要回去考公务员呢,应该还没有迟到吧。”
正义军没有挽留,说好等谭生阳寿结束后再来上任首领,谭生并不觉得荣耀,他走到女子的尸体前,跪在地上,在她的伤口上轻轻一吻,谭生感到无限的悲伤,他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子,可是她却已经非人也非鬼了。
谭生回到人间时全身无力,母亲用力地拍着房门,“快起来了,快起来了,要迟到了。”
谭生勉强爬起,去参加了考试,写字的手没什么力气,心中却明晰如镜,笔试第一名,几周后参加面试,他的回答照例天马行空,考官们却一致觉得此人今后一定大有作为,都给了他最高分。
走出考场,谭生看到一个女生站在空荡荡的大厅,她和她映照在瓷砖上的影子一样静谧如画,相貌酷似那地府的女子。
“记得地震的事吗?”谭生走到女生面前说道。
“什么?”女生笑了笑,“最近没有地震啊。”
谭生点了点头,“的确,那都是因为我们相信正义的结果。”
谭生考上了公务员,几次出人意料的破格提拔令他平步青云,还有,他的妻子就是那天在考场外遇见的女生。
第二回 失魂的画家
林生从小就跟爷爷学画,林生认为他爷爷是世上最伟大的画家,但是这个世上好像只有他一人这么认为,连他老爸都常常抱怨自己老爸成天画得不是东西,林生的爷爷不以为然,他会笑着说:“当然,我画的是画,不是画东西。”
林生的爷爷生前没有卖出一幅画作,看上去他对此也抱以全然无所谓的态度,谁也没想到,爷爷在临死前烧掉了所有的画,他说他不想死后成名,这句话他是带着嘲讽的口气说的。他最后把一面镜子递到林生的手上,他让林生把耳朵对住他的嘴巴,把镜子的用途告诉了林生,然后他用画家最后的视线环顾病房,闭上眼睛,安然死去。
那一年林生二十四岁,刚刚从美术学院毕业,他没有去应聘任何工作,而是在城市里租了一间带窗户的小房间,就是他的卧室和画室。
林生的模特基本是自己的同学,房东和房客也都被他画过,他们都没有跟林生要过酬金,一来林生也给不起,二来当林生的模特并不费事,站上五分钟就可以搞定,而且不用脱衣服,只是画完后看不出画上的人物和模特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这点令他们有些失望。
“你画这样的东西,要模特干什么呀?”他的同学做完模特后总会这么问道。
“你就当我在画抽象画吧,每个人物都有不同的抽象,我画的就是那个东西。”林生总是这么回答,同学还有些困惑,不过他们知道这世上什么先锋画家都有的,就用一种宽容艺术家的表情理解了林生。
其实林生没有说实话,他画的是他们的灵魂,每次画画,林生都把一面镜子夹在画板和画布之间,把镜子的正面对准模特,那面镜子会收走模特的灵魂,此时画布上就会显现灵魂的样貌,林生其实只要描摹就行。
描摹灵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需要把颜料用得无比空灵和精确。然而林生从小和爷爷学的那一套运笔的手法就是专门描摹灵魂的,林生才明白爷爷烧掉画作的用意,自己和爷爷已经没有任何差别了,爷爷愿意让林生成为独一无二的灵魂画家,因此烧掉了自己的作品。
起初林生是有些害怕的,收走别人的灵魂,别人会不会生病?灵魂是在人体的哪个器官寄居?笛卡尔说是松果体,还有人说是在脊柱的骨髓当中,那么收走了灵魂,会不会影响智商,会不会内分泌失调,会不会得白血病?
难怪爷爷从来不用自己家人当模特呢,不,爷爷给自己画过一张,那是林生十岁的时候,死皮赖脸要爷爷给自己画一张画像,那张画十分正常,是用正常的手法画的,也就是说爷爷没有使用那面镜子,那幅画现在还挂在林生家里的卧室,爷爷根本不把那幅画当作自己的画作。
林生的心中充满了罪恶感,晚上常常做噩梦,梦见同学的灵魂来找自己算账。他后悔自己总是找同学做模特,但是不找同学他又没钱找别人。同学都被自己画过了,现在的模特都是在同学那边蹭的,同学总说顺便让你画五分钟又不费事,但是林生知道同学肯定是要多给模特一点钱的,同学们总是这么照顾自己,可是自己却收走了他们的灵魂。
还好同学们都没有生病,事业都发展得很好,他们班的同学成为这个城市的生力军,一个个年轻有为。开同学会的时候,酒店的停车场都被他们的名车占满了,还有大批的记者闻风而来,他们的同学会,就是青年艺术家的聚会。
混得最差的是林生。几年过去,他还住在那间小出租屋里,近百张作品无人问津,家里已经不给他经济支持,希望他赶紧回家做点有意义的工作。他们不希望家里又出一个神经兮兮的画家,林生还是坚持着,在同学那边借钱周转,混得最好的那个同学还帮忙联系画廊,给林生办了人生中第一次个人画展,林生精心挑选了三十幅参展,结果一张画也没卖出去,有评论家来看过,都笑掉了大牙。
那次画展刺痛了林生的心,他很绝望,夜深人静时抱着那面镜子饮泣,他仿佛看到了爷爷,爷爷笑着说:“这点打击算什么,看看我是怎么过来的吧。”
得不到社会的理解,林生更加坚定了信念,他不能认输,不能用别人的眼光来衡量自己,他相信这是最好的画,这个世上可曾有人直接画过灵魂?绝无仅有!塞尚说过,观看是想象的过程。林生明白,在这个缺乏想象力的世界,只有通俗明了的画才能被观看被理解,他当然随时可以选择平庸,但是选择了平庸,就对不起这面镜子,对不起灵魂,对不起艺术,对不起爷爷,也对不起自己。
这天同学又打电话来说有模特了,林生匆忙准备好工具就赶到了同学的画室。同学总是笑着说画板画布这边什么都有,不过林生总是坚持自己带上,因为画板里面得夹着镜子呀。
林生很快就看到了灵魂,林生并不担心别人看自己画画,因为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上面的灵魂是用铅笔先素描上去的轮廓。很快林生就画完了,他告辞先走,回到出租屋一看,林生吓傻了。
当他拆开画布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脸,那张因恐惧变形失魂落魄的脸,他居然把镜子对准了自己,居然把镜子给放反了,他刚才画的根本不是模特,而是自己的灵魂。
林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发抖,身体确实没有什么异常感觉,如果不知道灵魂已经不在的话,的确一切都照常进行。但是林生知道,他知道自己也变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他看着那张灵魂自画像,如同一缕缓缓消散的青烟,原来这就是自己的灵魂,也许这也是自己的命运。
林生坐在出租屋里吃了一个月泡面,足不出户靠在窗前发呆,同学叫他去画画他也不去了,他想自己该回家了,爷爷临终时告诫过,“保护好自己的灵魂,没有了灵魂,就用不了这个镜子,就画不出有灵魂的作品,就不应该再画画。”
林生的房租多付了一个月,他想最后再画一个月吧,画什么呢?就画爷爷吧!爷爷不是用正常的手法画过自己吗?自己也画一画爷爷吧。一个月时间,林生画了三幅,题名为“老艺术家”,想象爷爷在天堂作画的样子,在天堂,爷爷不需要那面镜子,因为所有灵魂都已经脱离了肉体的遮蔽。三幅画充满了怀旧的气息,林生常常一边画一边哭泣,他对不起爷爷,对不起艺术,这是他的绝笔之作,当一个青年艺术家要告别艺术的时候,笔触之中自然就显现了超越时空的透彻。
林生把三幅画交给了一个同学,告诉他卖掉的钱都用来还钱。这些年在外闯荡,他欠了同学们将近两万。回到家后林生去培训班应聘当了老师,空闲的时候他也随便画上几幅,但是他从此不画人物了,曾经画过灵魂的画家,让他画看不到灵魂的人物实在是无比痛苦。林生从此画起了昆虫,主题是“变形记”。
一年后同学来了电话,“钱还清了,哈哈哈,林生啊,你他妈的早干什么去了,能画这么好的画,以前居然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艺术家》第一幅就卖了两万,在小圈子里一炮打响,第二幅卖了二十万,老同学我卖画是有一套的,当然不能三幅一起出啦,第三幅你知道卖了多少吗?哇哈哈,两百万。”
当时林生正在自己的卧室,听着电话,看着墙上那幅爷爷的画,画上,十岁的林生傻乎乎地笑着,画下,林生泪流满面。
从此林生成了著名的画家,他的“变形记”系列卖出了更高的价钱,连之前无人问津笑掉大牙的灵魂画作也从此成了名画,他捐出自己所有的钱和画,再也不画画。他一切的努力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爷爷是对的,证明灵魂是有意义的,可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做到。
林生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能穿透灵魂的画家。他的早期作品展现了后印象派非凡的想象力,只是带着年轻气盛的用力过猛和哗众取宠,急于表现而流于表面。现在的作品关注现实,关注资本对人的异化,用高超的技巧、精确而空灵的线条、出神入化的色彩变化直击灵魂,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惊心动魄。——《精神艺术报》
从标新立异走向现实主义,从无病呻吟走向观看当下,从先锋到回归,从躯壳到灵魂,林生的蜕变可喜可贺,他的早期作品艺术成就不高,我们只挑选了早期的两幅,重点欣赏他后期的灵魂画作。——《灵魂画报》
在这个灵魂失效的年代,在这个唯物主义的世界,请不要拿出灵魂,那太晦涩了。现在不是流行傻瓜式操作吗?好听的说法是人性化,艺术也需要傻瓜式操作,也需要人性化,如果你想卖的话……我再也不画画了,我失去了灵魂,再也看不到灵魂,画不出灵魂。我的老艺术家爷爷不让我画画,还好,这个世界只需要商品,不需要艺术,更不需要我。——林生的告别演讲
第三回 老唱片店
上初中的时候特别喜欢听歌,在那个阳光明媚又阴雨绵绵的年纪,许多的快乐和惆怅都需要在音乐中寻找出口和入口。青春简直就是一盘磁带,可惜的是这盘磁带不能快进也无法后退,只能尽力唱出自己喜欢的歌。
我有三个抽屉用来存放音乐,两个抽屉是磁带,一个抽屉是CD。我常常为了一首歌就可以买一张碟,尽管那张碟里的另外九首都已经有了,但是喜欢的歌曲必须得拥有,想到那首歌此时就在我的抽屉,决不会觉得浪费了九首歌的钱。
因此那几年花了不少钱,然而有音乐的岁月是无价的。我基本都是在同一家唱片店买磁带和CD,是那家某某唱片,说某某并不是不想说出唱片店的名字,而是唱片店的名字的确就是某某。
某某唱片店的老板是一个女人,大概应该说女生,她比我大上五六岁吧,当年也就是二十岁左右。她总是坐在一张猪皮沙发上发呆,几年来一向如此,起初我并不认为她是老板,也许的确不是,老板是她老爸,因为偶尔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另一张猪皮沙发上。
女老板的下巴很尖锐,的确可以用尖锐形容,被她那尖下巴撞一下的话说不定还能流血。她戴着一副白色的宽边框眼镜,那个年代这么戴的人不多,配上她的尖下巴,我总觉得她很像狐狸。
当然,她像狐狸还是像熊猫都不影响我买唱片,我在店里的时候她常常闭着眼睛,听着她自己放的音乐。我想当唱片店的老板还真不错,以后我有钱的话最好也开一家唱片店。
她很少说话,当然偶尔也是要说的,不过说出来的话通常又无关紧要,毕竟价格方面没什么好谈的,唱片店不是讨价还价的地方。我把找来的CD或者磁带给她,她接过后先放在桌上,然后掏出一个印有“某某”两字的塑料袋,我把钱拿出来放在桌上,她装好袋后交到我手上,记得她一边装袋一边跟我说过一句话,“明天天气还好吧。”
“应该还好。”我看了看门口刺眼的阳光。
“嗯,我想也是。”她把装有磁带的袋子给我,我接过。
初中毕业的时候家里有了电脑,我开始在电脑上听歌,也许是新鲜感的缘故,我觉得电脑上的音乐好像更好听,还可以更换各种各样的播放器,播放器还可以改变皮肤,因此唱片店就去得少了。有一次路过时某某唱片店里的音响正在播放《以父之名》,前奏里那段鬼叫般的女高音在那时听起来特别哀伤。
我走了进去,女老板依然戴着白色宽边框眼镜,其实也就几个月不见而已,当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原来总是每周必见的,因此有阔别重逢的感觉。
我在一个个架子前徘徊,实在找不到一张想买的碟,当然有许多喜欢的歌曲,但是电脑上都可以下载,似乎没有必要买。当然买一张也未尝不可,总不好空手离开,但那段时间钱都用来买书了,那个暑假忽然冒出要当作家的天真想法,因此口袋里的确钱不多。总之,我什么都没买,三首歌播完,我就准备离开。
“等等。”她说道。
我看了看周围,的确店里只有我和她,因此的确是跟我说话。
“这边再坐一会儿好吗?听一首歌。”她指了指另一张猪皮沙发。
我在沙发上坐好,她在CD机换了一张碟,音乐响起后我才放松身体靠在了靠背上,很好听的一首歌。
“《如果有一天》。”她说道。
“歌名吗?”
“是的,听得出来谁唱的吗?”
“梁静茹嘛。”我说道,笑了笑。
听完歌后就无话可说,我们都属于不会说话的类型,她没有继续播放下一首,休止了几十秒后我终于站起身。
“下次再来。”我想了想,很不自然地说道。
“好。”她笑了,我第一次看到她笑,看起来有些神经质,那么尖的下巴稍微圆润了一些,笑容让脸颊产生一些纹路,看起来更像狐狸了。
后来我们搬了家,到了另一个社区,加上高中和大学都在外地读书,因此再也没有去过某某唱片店。其实也没去过其他的唱片店,抽屉里的唱片也没拿出来放过,扔掉了一些,剩下的都是收藏品,想不到那一天就是和唱片店的诀别。
几天前却在朋友家里遇见那个唱片店的老板,她还是那么尖的下巴,这是当然,眼镜换成酒红色的宽边框,还是像一只狐狸。
“嘿,还记得我吧?某某唱片店哦。”她坐到我旁边说道。
“是啊,某某唱片店。”我笑道,说起来这家店在我生命中非常重要。
“知道你现在都在写小说,我在书店还看到过你的书。”她说道,她的声音和以前大不相同,我其实根本不记得她以前的声音,但是她以前那种慵懒的神情是完全不见了。
“书上是不是有两层灰尘?”
“为什么是两层?”
“那就一层好了。”我笑道。
“不会那样啦,你有没有把小说发在网上?”
“网络上不适合我那种小说发展。”我想了想,“其实哪里都不适合。”
“还有那样的小说?”
“是啊,对了,某某唱片店还在原来那个地方吗?”我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这个年头哪里还有什么唱片店,但是我的确太怀念它了。
她微笑着看着我,让我想起十年前她的另一个微笑,她还是那么瘦,似乎比以前更瘦。
“当然还在那里啦。”
“还在那里?”我有些激动。
“嗯。”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隔天下午,我特意去了那条街,天上有火烧云在翻滚,吹来的风让我想起中学时代的夏天,下课时用复读机听过的音乐,周杰伦、五月天、蔡依林、梁静茹……似乎连他们也不一样了,似乎过去的一切是因为他们的改变而遥远。
“手工肉圆。”原本是某某唱片店的地方,现在是手工肉圆。
2015.1 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