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的凉气已经悄然散去,夏天独有的闷热聚拢而来,我前襟和后背早就被汗水浸个透,衣物贴在身上,黏黏腻腻的。
在这样没有月光的黑夜里,我们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土屋的轮廓。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灰黑的幕布上画着一个方形黑色图案。整间土屋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两扇窗就是它的两只眼睛,门就是它那张吃人的嘴。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眼睛里的黑色瞳仁在悄无声息地盯着我们,像是在谋划什么。等我们朝它看去,它又恢复到原先的模样,看不出一丝变化。
我拉着二花的手臂,安慰她不要害怕。好不容易让二花安心,这才朝着木门走去。
二建用手电照着木门,那是两扇紧闭着的已经看不清原貌的红木。门的下部沾染着不少泥点子,泥点子早已被晒干,凝固在门的表面,变成灰白色。再往上,门开始显露出原来的颜色,表面上还有许多斑驳的坑洞,那些坑洼处露出已然发白的内部,似乎在诉说着自己曾经经历的重创。门的顶部是暗红色的,表面相对比较平整,虽然颜色早已不鲜艳,但是极大地保留着门最初的模样。想要装上这么大的门,可以想像,必定是花了一番功夫。
门的上面是一个和门极为相称的门框,一条条同样质地的红木整齐地竖向排列着,红木与红木之间的缝隙不到十寸,俨然一个个忠实的守卫,守护着这间土屋。
实际上,土屋和红木并不搭配。用土屋建房说明建造这间屋子的人家并不是大富大贵。而红木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上的。将二者合到一起用,还是第一次见,不知是怎样的一户人家才这样建房,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光线通过门框射进屋内,只见几个粗壮的黑色椽木支撑着整间屋子,除了椽木更粗一些,看起来和其它土屋构造无异。
虽然没什么动静,心里还是感到有些瘆得慌,我右手攥着手电,左手往身上蹭蹭,擦掉手心的汗水,然后深吸一口气,大骂了一声:“呸,滚XXX。”
这是村子里独有的土方法,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就骂两声,就能把不干净的东西给骂走,有点驱邪避凶的意思。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都到这份儿上了,不管是不是有用,先用了再说。
没想到,刚走几步,就有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迎面逼来,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空气波浪推送着我们。那力量太大了,来得太气势汹汹,一瞬间我们竟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后退。
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退了好几步,我内心慌乱极了,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里只想着:果然封建迷信不可信,刚用完就出事。慌乱中,几束灯光在黑暗中晃动着,像是即将湮灭前最后的挣扎。
二建和二花显然也慌了,黑暗中只听到二花极度恐惧的尖叫声,声音穿透耳塞和棉花,传进耳朵里。听着二花惊恐的尖叫声,我内心的恐惧也即刻被唤醒,心脏急剧地跳动着,像是随时要跳出身体。
二建和我一样,被逼退了好几步,好在这小子反应快,用胳膊抵挡着气浪的进攻。但那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我俩的抵挡丝毫不起作用。二建还是硬挺,嘴里一直“哼哼”着。
来不及细想,我嘴里下意识地喊“跑”就要逃。没跑两步,前面突然出现一股奇大的力量以极大的缓冲力极速地将我们推向门里!
我感觉自己飘起来了!眼前一片黑暗,睁大眼睛只有黑乎乎的一片。身体在空中快速地盘旋,体内的心肝脾肺肾不停地撞击着彼此。被撞飞的手电旋转着,光线很快脱离了视野。
“砰”强烈的撞击声在耳边响起,同时右臂传来剧烈的疼痛,紧接着摔到地上。强烈的痛感让我清醒过来。看看四周,想不到这么一撞正好把门给撞开了,而自己正躺在屋内。压制住内心的恐惧,我捡起正落在旁边的手电。幸好手电耐摔,只是闪了一下,还能继续用。
捡到手电的一瞬间,耳暖连带着塞在耳朵里的棉花一并掉了。
“完了。”我心里一阵念叨,没了“保护措施”,怕是也要像村里那些得病的人一样,以后都要忍受疾病的折磨了。
然而,等了几秒钟,并没有听到那独特又震耳欲聋的“沙沙”声。难道声音停了?我侧耳仔细听了听,还是有低沉的“沙沙”声在门外有规律地响着。这下我稍微放心了。声音小也就意味着得病的几率小,这也是虽然有危险,但几十年来没有举村迁走的原因。但凡有一丝希望,村民们都不愿放弃生养自己的故乡。
紧接着二建二花也被扔进来。二建生猛,还能扛住这个狠摔,摔在地上后就能麻溜地站起来。但是二花就不行了,这妮子虽然也是皮着长大的,但是有啥事儿都是我俩替她扛着,没真让她吃过皮肉上的苦头。这一摔摔得相当结实,当下就摔得她发出一声闷吭。但是二花也不怂,咬咬牙不喊一句疼。
我看他俩都没受啥大伤,暗自舒了口气。正当感到庆幸时,突然觉得身后又什么毛毛的东西蹭着我的脖子。
正当我准备去摸,二花喊了声:“哥,你别动,千万别动。”说话的动作谨慎极了,语速也慢了一拍。
二花拿着手电筒,缓慢地照上我的脖子,手电筒微黄的光反射到她脸上,我看到她的表情变得惊恐,嘴巴越张越大。最后像是太害怕,她用手轻轻捂住嘴巴。
二建也紧紧盯着我的身后,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似乎生怕惊到什么。
他俩虽然年纪小,但是天上飞的鹰雀燕鹤,水里游的黄鳝蟾蜍鳖,地上跑的蛇虫鼠蚁兽,但凡农村里有的,我还没见过他们怕过啥。三岁踩老鼠,五岁抓蛤蟆,七岁摸蛇头。这俩人全干过。能让他们这么怕的,怕不是一般的东西。
看着他们惊恐的表情,料想身后必是什么可怕的物件。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看不到身后是什么物件,但是看俩人的表情,再加上荒郊野外的,什么好东西也不会来这儿,更何况是这么个邪门儿的地方,恐怕这次是凶多吉少。
没等我做好心理建设,旁边二花的表情越发夸张震惊,最后再也忍不住叫了声“哥……”,话还没说完,我只觉得身后发冷,身体发紧,接着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还没等我落地,二建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个木棍,当下便眼疾手快朝着我的头狠狠劈了下去,一下把我吓蒙了。
这小子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虽然说话浮夸做事夸张,但是从来都听我的话,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更没想起来要躲。
在我还头脑发蒙的时候,只听“砰”地一声震天响,吓得我头皮发麻。过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这撞击声来自身后,紧接着是倒地的声音。
正是这么一劈,救了我一命。也幸好二建身手好,才没有误伤我这个友军。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横陈着,那体型抵得上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
趁我在这边缓神儿的空档,俩人就拿手电筒仔细那么一照,这才发现地下躺着的赫然是一只一米多长一尺多宽的黄鼠狼。黄字辈儿的在村子里倒是不少见,但这么大的恐怕是世上都少有。而且身形丰满,皮毛黄中发亮,看来是偷吃了不少好东西,日子过得可比我们滋润多了。
看见这么大的黄鼠狼,二建眼睛都直了:“俺当是什么东西,还吓俺一跳。原来是黄大仙,这么大的真是少见啊。带回去好好清理清理,让大家也开开荤,以后俺二建在村里也是个人物了。还有这身皮,看着就是个好物件,到时候把这皮剥下来给俺爹做成个裘衣,冬天肯定暖和。”说着就要伸手去摸。
一旁的二花急忙拦住他:“别乱碰。你没听说过吗?黄大仙黄大仙,那可是成精的东西。小心招惹了它,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而且刚才我瞅见这东西的眼睛,我总觉得不像是黄鼠狼的眼睛,像是个……人眼。”
二花的话吓得我一激灵,赶忙去查看黄鼠狼的眼睛,翻开它眼皮儿一看,除了圆溜溜黑得发亮的眼珠,果然还有眼白。
就在我们拿手电筒查看它眼睛的时候,它的眼睛动了,更诡异的是,两只眼睛居然在眼眶里胡乱转了起来,最后一只朝上一只朝下停下了!
这把我们仨吓得各自退后一步。单纯长这么大个儿就算了,居然还长有人眼,长了人眼就算了,居然一只朝上翻一只朝下翻。
这一切都不合常理!难不成真是成精了?
二花虽然胆大,但终究是个女孩子,当下就表示有些害怕。
我嘴上虽然说不怕,但心里一直犯嘀咕,没见过这情况啊。
反倒是二建一脸不屑:“那都是封建迷信。就算是真的,俺也不怕,到时候俺拿枪轰了它。”
别看二建在农村,背景可是深厚着呢,爷爷在部队里当过官,听说级别还不小咧,虽然退休了,但是逢年过节都有不少当官的来看望他,都是大阵仗。父亲也是个部队的干部,一年回不了几天,可能是对孩子有愧疚感,大建和二建提的要求他都尽量满足。
就二建受宠的劲儿,他要说真有枪我也真敢信。
俩人正说着,黄鼠狼身体竟然晃了两下,还以为我看花了眼。
没等我提醒他俩,正躺在地上的黄鼠狼居然“腾”地一下不借助任何外力以诡异的姿势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