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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霁雪【特别篇·源】

那年,慕容源二十岁,刚行过加冠之礼,却已名动天下。

他是冰帝慕容莫颜的第二皇子,天赋造诣却远在大皇子慕容洛之上,洛学会在手掌结冰的时候,他已经创造了【化雪】。

那年的北狩围猎上,年幼的十三弟慕容影还没有显现天赋,遭遇了狼群,车骑随从都死伤殆尽。眼看就要被吃掉,源踏雪而来,群狼触之成雪,救下了影。这一幕却被紧接着赶来的冰帝和冰后撞见,当时仅大皇子洛与三皇子为冰后所生,源与七皇子、十三皇子影为瑜妃所出,后深忌之。

源并未察觉,当时正值年少得意,冰帝以极礼盛赞于他,称他是皑冬的未来。他受到万民称颂,民间有记载:“皑冬二皇子源,寒剑羽衣,细雪凝眸,清朗如画。身负奇术,以手触之,万物化雪。纷纷扬飞雪漫天,骨血不存,杀人于无形,破城如反掌,实天佑皑冬,皑冬万世之幸。”

他的天赋异禀很快就引起了邻国的注意。不久,炎帝和风帝以避暑为由入皑冬凤凰城,名义上面见冰帝洽谈国事,实则只为试探源的天赋。

冰帝大设国宴,众皇子出席,午宴过半,炎帝令带来的皇子宇文荧惑舞剑助兴,荧惑是当年炼野的剑术第一,身燃烈火,虎背熊腰,被奉为祝融再世,剑势大开大合,气吞山河般剑气磅礴,令冰帝莫颜都为之色变。

炎帝欣慰地看着荧惑威风凛凛,借问冰帝:“听闻皑冬皇子个个天赋异禀,今日倒想见识见识,也别让荧惑一个人抢了风头去,如何?”

冰帝心思敞亮,自不肯让源出手,只点名要大皇子慕容洛也上前舞剑。洛生性要强,剑术平平,又不擅言辞,接过剑只好上前与荧惑对舞。

荧惑先略有试探,发觉洛内力微薄,便剑剑加重,洛抵挡不住,每一剑都被荧惑的内力击穿剑身,身体强行负荷下来,不至于看着接不住剑。荧惑越发肆无忌惮,一剑气贯长虹,生生将洛连剑带臂一同砍下。

冰帝这才发觉并非如看上去那般只是相娱,怒极而起身叫停,但为时已晚。洛右臂已断,鲜血淋漓,内脏也负了重伤,被下人们很快抬了下去。但荧惑非但不惧,反大笑皑冬皇子名不符实。皑冬臣民个个恨得咬牙切齿,但炼野近年来穷兵黩武,大兴兵马,一时之间又不好发作。

见冰帝怒不可遏,炎帝还半带嘲笑道:“子臣玩闹,没轻没重,伤亡也是有的。只是没想到皑冬大皇子连荧惑几剑都接不住,早知如此,我该让荧惑谦让三分才是。”

席上一个蓝衣少年怒目圆睁,不顾身旁人的阻拦径直走到了荧惑面前。

他毫不畏惧地瞪着荧惑,咬着牙说:“既然炼野的玩闹可以有所伤亡,那还请你当心。”

荧惑没把面前明显小好几岁的孩子当一回事,冷笑道:“就凭你?你以为你是谁?”

“在下皑冬七皇子,”寒气昂扬,蓝衣下一柄长枪在手,他看上去仿若一个少年将军,“名为慕容雍。”

一听不是慕容源,荧惑脸上的期待顿时消减了不少,意兴阑珊地把剑搭在肩上,朝雍勾了勾手指头。

炎帝看了看冰帝的脸色,毕竟是在皑冬境内,若接连废了两个皇子,冰帝恐怕不会放他们离开。奇怪的是,冰帝看见雍擅自上场之后也并未出言阻止,反倒坐下来观看。

炎帝有些疑惑,除了慕容源,皑冬的众多皇子中,哪有人能在和荧惑过招之后安然无恙。

雍寒枪一挺,枪出如龙,荧惑举剑格挡,力大无比,压得雍枪尖根本碰不到他。荧惑应付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不是问题。玩得够了,他一剑强劈雍的头顶,雍横枪相抵,却眼见力怯,剑身一点一点往下压,似乎就快要碰到雍的头发。

炎帝暗笑。这七皇子看着年少气盛,不也就只是如此而已。

雍被压得连退几步,终于是站稳了脚跟,他的脚下,圆形的冰场猛然扩张,从他的脚掌蔓延至整个空地,把他和荧惑围在了里面。冰幕从圆环向上生成,很快合为一体,形成一个半球形的封闭空间。

“这是什么?!”炎帝震惊不已,在此之前,他从未听闻有这样的天赋。

风帝年纪大些,到底沉稳,不动声色看着那场中蓝衣少年坚毅如铁的目光。他是皑冬的【结界】。

封闭的空间里温度显然很低,荧惑身上燃烧的熊熊烈火竟然都弱下来。荧惑心知不妙,试图突破冰幕的结界,却无法从里面出来,即使用剑砍出豁口,冰幕也会立刻重新凝结复原。

“我是与源同出的弟弟,教训你,还用不着源哥动手。”

雍手中冰枪再结,如裹银蜡,向前猛然一突。荧惑欲躲,脚下却冰霜粘接,如坠千斤。情急之下他挥剑相阻。剑身却在低温下脆化如纸,一枪之间从中击碎了剑刃,连带着荧惑握剑的胳膊都给刺穿,血溅如花。

“不!!”荧惑震惊不已,受到的伤害远在疼痛之外,他强行拔出雍的枪头。却发现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炎帝坐不住了,眼看着荧惑身上的火焰越来越弱行将熄灭,那是荧惑的生命之火。炎帝看了眼冷笑的冰帝和若有所思的风帝,气极却无法可施。荧惑以剑术著名,如今手断,已是废了。炎帝叹气般咽了口气,看了看在自己身边的大皇子宇文天权,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荧惑发了疯一般朝着雍就扑上去,雍迎面一枪从他前胸穿到后背,他也不躲闪,不要命地扑上来抱住雍。

雍一时受制挣扎不开,只感受得到荧惑身上越来越高的温度。荧惑整个人痛苦地嚎叫着,身上从内而外急剧升温,身体越来越红,体表都出现了些许裂纹,流出体内岩浆状的血液。

荧惑看起来随时都会爆炸,但雍手脚受限无法施术解开结界。在狭小的空间里,荧惑若是自爆了,他恐怕也尸骨无存。

荧惑眼睛都涌上了高温带来的红,他回头看了一眼炎帝端坐的方向,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就决然地闭上了眼睛,

爆炸的前一秒,雍也本能地闭上了眼,但等了许久,意想中的爆炸声也没有出现,雍恍惚睁眼,只见一个戴着白无常帽,身着雪花纹白羽衣的背影拦在自己身前,源的手按在荧惑头上,而后者立时就化作了一堆白雪,刚刚要爆发的温度转瞬间归零,源一收手,就松散地落在地上,被风扬成了尘埃。

“源哥······”雍心有余悸,“谢谢。”

“不必。”源拂了拂衣袖上沾染的白雪,看了看炎帝身后的宇文天权,没说什么就回到了座位上。雍也随之退场。

炎帝惊讶得一时都忘记了要发挥丧子之痛,源的可怕超乎想象,连即将发生的爆炸也能阻止。就在刚才,慕容源的出手不紧不慢,先融化了结界以接近,然后轻轻一碰,荧惑就像沙子一样脆弱。

难道真的万物化雪?

冰帝见炎帝脸色越发难看,冷哼一声道:“玩闹而已,伤亡也是有的。”

炎帝怒而起身离席,一众炼野臣子都随之而退,可谓是敢怒不敢言。而风帝之后向冰帝行礼,协商姻亲联盟之事,冰帝笑而暂缓其心。

那日源只不过出手一次,就已让炼野和乌垣折服。慕容源殿前瞬杀宇文荧惑一事,也被口口相传,不可一世的炼野终于尝到了苦头。

但大皇子慕容洛显然没那么幸运,断臂之后郁郁寡欢,伤口久治不愈,终究死于病榻,冰后为其全国举丧,人们却还沉浸在因源而扬眉吐气的得意欢乐之中,街头巷尾人潮汹涌,感受不到半点哀意。

一年后冰帝立源为储君,举国欢腾,连带着雍和影都在众皇子中受到优待。原本位卑的瑜妃改称为冬妃,出行仪仗,只在冰后之下。

但源似乎听厌了赞颂,依他之意,东宫建在了陌山之上,让雍用结界笼罩了整个山岭,像是个禁地。

自此之后源便长年闭关,极少出入陌山。冰帝虽不解,也未相劝。

入东宫三个月后,影抱着画板来找他。

“源哥哥!”影见到他满脸兴高采烈,“宫里的画师说要给储君做画册,我不放心,所以就自己来给你画了!”

源轻轻一笑,想来是母妃想念他了,让影过来看看。

彼时的影虽还不会【藏兵绘甲】,绘术造诣却也冠绝皑冬。很快就画完了画像,无常帽、黑狼衣、眉目隽永、长发如瀑,源自端详了片刻,对画像赞叹有加,却听得影问:

“源哥哥,做了储君,你不开心吗?”

源心底一惊,迎头撞上影真挚的视线。影说:“你以前多爱笑啊,可你看,画中你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点的笑意。”

源笑着摸了摸影的头,暗叹。洛死之后,冰后对他怨念很深,怪他当日为何不早点出手相救。支持洛的臣子也都对他怀恨,认为他就是故意看洛出事,为了当上储君。之所以没有人为难他,只是因为畏惧。

“父皇和雍那边怎么样了?”源岔开了话题。

“雍哥最近可受父皇器重了,好像最近要举行封地仪式。据说炎帝气得大病一场,父皇心情可好了,”影幸灾乐祸地笑了,“最近你不在,父皇带着九哥去了乌垣,商量和亲的事情。”

“玄离?”源对那个爱笑的后辈也有些印象,“他才十五岁,就要结亲了?”

“不是九哥,哎呀。”影拉下他放在影头上的手,嘻嘻一笑看着源,“是你的亲事哦。”

“我的?”源恍然,是那日在国宴上,风帝就提过的,他有意将小女儿司徒槐江嫁与源,以求两家安和。

“回来的人都说风帝这次是真心想联盟,司徒槐江可是被称为乌垣第一美女。即使是父皇和九哥,回来后也赞叹不已呢。”

乌垣近年来连受天灾,若不是倚仗天堑,恐怕炎帝早起野心。如今风帝许女入冬,也不过是想要找到新的倚仗。源自知其中道理,却又不忍打击眼前开心得要跳起来的影,只是说了声:“听闻槐王姬年仅十四,父皇也应觉得,年纪不大合适吧。”

影得意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边摇边说:“父皇已然答应了。不日就接司徒槐江入凤凰城,源哥哥你呀,就等着好消息吧!”

源瞳孔微锁,朝后室方向看了一眼,似有所觉。影愣了愣,说:“怎么了吗?”

源转过头来,沉默了片刻,说:“没事,只是此事,恐怕还得缓缓,你帮我去找玄离,我有话想问他。”

影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答应下来:“好。”

见源心思不在,影乖觉地起身告辞了。他把那幅画小心翼翼装进画筒里,然后蹦蹦跳跳地下了山。

内室静如无风,墨香和冷冽感奇异地交叠,并无垂帘或幕布,多用的是冰做的流苏和雪树,装点着冰台和冰窗。床和椅子不是冰做的,是皑冬特有的白霜木材质,看上去也不显得突兀。

源踱步进屋,朝窗外轻声说了句:“出来吧,藏不住的。”

有个脑袋从窗子下面探出来,像个出洞的兔子。

竟然是个女子。那女子戴着白花纹的面具,留着很长的头发,盘成了双螺。头发末梢有一点点泛红的痕迹。还戴着白玉云螺簪子。

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刺客。

“你可以从门进来的。”源一挥手,冰窗框转瞬融化,形成一道门,那女子蹲在门口,有点尴尬地站起来,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色棉麻朵云衫,一双绣花轻缀白露鞋,虽是寻常打扮,却遮不住匀称轻巧的曲线,和她不同寻常的气质。

在她身后,窗棂重新生成,恢复了原状。

这女子倒是不客气也不慌张,进来就坐在了白霜木椅上,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未完成的冰雕小仓鼠把玩起来。

“真好看,这个能送给我吗······”

“你怎么进来的?”源眉头微皱,没有回应她的胡言乱语。雍的结界,皑冬境内鲜少有人能破,没有他或者雍的允许,外人不太可能进得来。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女子把面具贴在冰桌上,侧着头看他,那双眼睛中央有酒红色的纹理。有一点沉淀感,像是里面坠入了什么东西。她轻声细语地说道,“我跟着你弟弟进来的,他呀知道你不喜闲杂,故意让随从们都退下了才上山来,很懂事嘛。”

源松了口气,影的确感知能力极差,即使对方离得很近也难以觉察,才让眼前的女人钻了空子。但既然是偷偷上得山来,多半也没有恶意。

源瞥了一眼她头发双螺的盘法,仿若流云的精致纹理,确实也很难模仿。

“乌垣人?”源不是很在意地问。

“可不是。”她神采飞扬,颇有些得意感,“我姓司徒哦。”

源略抬了抬头,一双锐利的眼睛审视了片刻面前的女子,语气波澜不惊:“司徒槐江?”

“哎呀,还没过门,你不能叫我名字的。”那女人似乎伸了个懒腰,可爱地僵着手臂从桌上双双举起,眼睛都眯起来,“不吉利。”

“我不会娶你。”源声音不重,却不容置疑。

司徒槐江立刻没好气地说:“说得好像谁嫁不出去一样,追我的人可以从虞渊一直排到凤凰城。”

“那你就不该来皑冬。”

“这可由不得你。”槐江两手一摊表示无奈,“父皇一心要把我许给你,谁劝都没用。”

“其实你想啊,要是乌垣和皑冬联姻了,同御炼野,边境也能太平些不是?”槐江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而且我呀,长得又不丑,你不吃亏的!”

······

见源不接话,槐江又说道:“你不相信?冰帝可是对我赞不绝口,你来乌垣的那个弟弟看我一眼人都看呆了,说我比你们皑冬的那个······那个南薰公主还要好看呢!”

“那不可能。”

“啊?”

源伸手提剑,冰刃重叠于剑锋上,一直延展到槐江脖颈,寒意如同白烟,弥漫在他冷血的眼瞳中。

“玄离平易,却绝非如此轻浮之人。南薰已是倾国倾城,纵你绝色,他也不会以南薰不及作比。”源眉峰一凛,冰棱已贴紧槐江的肌肤,“你并未见过玄离,也并非司徒槐江。你到底是谁?”

“槐江”好像笑了,面具的边缘都微微扬起。她慢慢站起身,缓缓道:“还以为已经很像了,忘记了不如你了解你弟弟。”

“穿着有点过了,像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乌垣人。”源的剑刃仍抵住她洁白无瑕的脖颈,“更何况,司徒槐江年仅十四岁,而你······”

“喂喂,”她好像略有不忿,“我看起来年龄也不大吧!”

“还是说······”她眼睛一眯,语带轻佻道,“你的判断是基于哪里啊?殿下?”

源纹丝不动,脖子到脸却有些红。

“哈哈哈,想不到慕容源也会脸红。”她大笑,丝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冰剑,反倒是源为了不伤到她而随之进退,她从容抬手,揭开了脸上的面具,随手放在桌上。

“我叫作宇文天璇,炎帝的女儿。”

两天后·陌山东宫

“二哥,你找我。”九皇子慕容玄离推门而入,向坐在冰台前背身观看古籍的人行礼。

那人闻言缓缓转过身来,却是一张少女的容颜。那女子长得很美,带着酒红色淡淡光晕的媚眼如丝,映衬着烈焰般的红唇,穿的却是源一样的狼皮大衣,却是白色,衬得妆容精致细腻。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有几缕不听话地彼此缠绕着,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引力。

“源,你弟弟来了哦。”那女子没有跟愣住的玄离说话,反倒朝内室里喊了一声,笑得很和煦。

源从那边走出来,他一步入,似乎整个房间都冷下来。玄离看了看源,又看了看坐着的妙龄少女,赶忙垂下了头。

“二哥······我可以等会再来······”玄离似乎脸都红了。

那女子戏谑地看着源满脸黑线,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道:“不必,她是个朋友,信得过。你抬起头来。”

玄离起身,源接着说:“我听影说的,你同父皇去了乌垣?”

玄离有所顾忌地看了看那女子,但还是回答道:“是的,父皇应允了风帝,要槐王姬嫁入皑冬,联盟抗衡炼野。”

“槐王姬······在你看来如何?”源似乎在踌躇如何措辞,但最后问出口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因为旁边的女子捂着嘴噗哧一声就笑了,而玄离有点震惊地停顿了片刻,才斟酌着缓慢地回答。

“槐王姬虽然年龄较小,但静雅温婉,知书达理,礼数周到。模样清秀如水,静美中又有些可爱······”

源扶额打断:“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她是否真心要来皑冬,风帝又有几分真心想要结盟?”

玄离尴尬地呼吸困难,那女子笑得几乎可以说肆无忌惮,源冷冷瞥了她一眼,她立刻规规矩矩坐好,还用手在嘴唇上做了缝线的动作。

“槐王姬倒是恬静少言,看着有些羞怯,”玄离努力搜索着回忆,“当天风帝兴致很高,请百官恭贺两国联姻,还划了一块封地,说是槐王姬嫁入皑冬的嫁妆。”

“封地?”源眼神锋芒微现,“在哪?”

“轩麟城一带以东,与皑冬接壤。”

那女子又是没忍住,噗哧一笑。玄离这次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源无奈地望了她一眼。

天璇不好意思地遮了遮脸,解释道:“抱歉抱歉,只是这也太好笑了,为了结盟,让出边陲重镇?若弃了轩麟,冰帝反出兵乌垣,一路到虞渊都不再有阻拦。”

玄离正色道:“两家联姻,自然讲究情义,父皇也不是出尔反尔之人,怎么会······”

但玄离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源平静地问他。

“只是,”玄离还是警觉地看了看天璇,说得很慢,“父皇回来之后,第一个就见了南荣尊。”

“原来如此。”源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几步走近冰台,拿起已经完工的冰雕小仓鼠,递给玄离,“别放心上,我不会娶司徒槐江,无论两边怎么考虑,都不会实现。再过几日就是南薰的生辰,你帮我带个礼物,替我道句祝愿。”

“二哥,不去吗?”

“我还有别的事,十日内,都不会离开陌山。”源拍了拍玄离的肩膀,“让影玩开心点,但也照看他些,拜托你了。”

“好。”玄离以为他说的是南薰生日宴的事,一口答应下来,拿着那个精致的冰雕看了一眼,真真是精雕细琢千百道纹理细腻如织,冰面光滑如肤,仓鼠憨厚可爱,栩栩如生。玄离谨慎地托着冰雕的底座,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口,“二哥,这位是?”

顺着他的眼神,源也望了天璇一眼,天璇双手遮着眼睛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还赖在椅上不起来。

源只说:“辰又这几日有事回乡,她来照顾起居,过几日就走。只是小事,不必跟父皇提起了。”

玄离虽满心疑惑,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行礼告退。

待玄离走后,源的眼中浮起一层看不透的水雾,阴郁却不哀伤。

“你弟弟真可爱。”天璇笑得很无邪,“连这都相信。”

“他就算不信,也不会疑我。”源说了句很没有逻辑的话,“倒是你,一直赖在这里不走,想做什么?”

天璇没趣地耸耸肩:“都跟你说了,父皇最不想看到皑冬和乌垣结盟,所以呀,派我来看着你,不让你与司徒槐江和亲。”

“我也说了,你在说谎。”源背过身不再看她,声音平稳有力,“炎帝不会冒险让女儿孤身一人深入皑冬,更何况,你根本没有能力胁迫我,还是在皑冬境内。”

“你不是炎帝的子女,你不会懂的。”天璇苦笑了一下,但眼里随即就冒出星星。

“更何况,谁说要胁迫你了?”

在源反应过来之前,就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拥抱,用力过度,孤注一掷,又义无反顾。她的脑袋紧贴着他的背,让他的心跳无所遁形。

源的手刚碰到剑,她的手就覆上来,鬼魅般流连在他的指间。源推了她一次,但她想八爪鱼一样牢牢抱住源,推都推不动。

“你······”源一时语塞。

“你要是赶我走,我一出去就会死的。”天璇假哭得非常明显,带点调笑意味,“我比乌垣的小女孩要懂事多了,你舍不得我死的,对不对?”

辰又当时还是源的侍女,替源打理日常起居。几日未听得源宣她,不免有些担心,就擅自上山来寻源了。没想到刚打开门,就看见平日里一身傲骨的源殿下,被一个女人从身后搂着,那女人还穿着源殿下的衣服。

辰又反应迅速,道了句:“殿下我懂。”就关门一溜烟逃下山去。

源拦也拦不住,更别说解释,只得先甩开天璇的手挣脱出来,怒气冲冲地瞪了天璇一眼:“你到底要做什么?”

天璇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抿了抿嘴唇,说:“如果非要结盟,皑冬和炼野不好吗?”

源没说话,窗外雪花飘落,落在窗台上,化成了澄澈透明的水。

陌山北面·未雪亭

天璇百无聊赖地单手撑着面前的圆台,看着源在亭前的空地来回奔袭。这里终年积雪,源双手撑地,激起漫天雪花,然后他一抬手雪花都变成冰雹往下掉。他踏雪而起,以极快的身法用手去触碰冰雹,接触到的冰块瞬间又化成了雪。

但冰下落的速度还是太快,他只接了不到一半,大多数冰还是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喂,”天璇很无语,“你连漂亮妹妹的生辰都不去参加,不会就为了在这里练功吧?”

源没有回答,只是收了手,雪被阵风扬起,拂过他的黑狼大衣。

“喂,我教你玩个游戏,怎么样?”天璇站起来,从他身后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免得你这么无聊,就知道练武。”

源轻轻推开她的手,却没有拒绝。

“在这里。”源敲了敲榕树的树干,再次轻而易举找出了她的藏身之处。天璇像只活泼的兔子一样从树洞猛地弹出脑袋,一脸无奈地看着源。

“你玩赖,哪有这么快就找出来的?三分钟不到抓住我四次。”

“你藏得太明显了。”

天璇不服气,从树洞里艰难地爬出来,对源说:“那换你来躲,我来找你。”

“五,四,三,二,一······藏好了没有啊?”天璇挪开伏在榕树上的手睁开眼睛往后转,顿时就傻眼了。

在她身后的雪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个一模一样的雪人。

“玩赖的是吧?!”天璇气急败坏,开始了对雪人的屠杀,拳打脚踢,却没有动用天赋。雪人接连倒下破碎成堆,天璇也累得够呛。

当只剩下最后一个雪人的时候,天璇露齿而笑,举起双手聚力走进,一副要把雪人打穿的样子。她狡猾地盯着雪人看了一会,雪人不为所动。

她的双手在合向雪人的瞬间卸去了所有力气,柔软地从正面抱住了雪人白白胖胖的肚子。她的双手在雪人背后轻轻交叠,侧脸也紧贴着雪人的胸口。

然后在她的温柔下,雪很快化了,融化剥落,里面是······

里面空无一物。

天璇还在错愕,在她后上方传来源的声音:“一个时辰都快过去了,你输了。”

天璇回头,源面带微笑站在榕树的横枝上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源的笑,虽然只是微微的弧度,却莫名的温暖安心。

天璇也笑了,顾不得身上冰冷刺骨的雪水浸湿了衣裳,还有不知何时松散了的凌乱的长发。

突然,一枚火红色的十字镖划破寒风飞雪,斜斜地从天璇身后掠过身前,在她肩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光四溅,天璇捂着肩跌倒在地,血都染红了一片。

十字镖钉在了榕树树干上,白色刃锋上还在滴血。

源一跃而下,落在天璇身边,拔剑护住她,看了一眼她的伤口,问道:“没事吧?”

天璇忍着痛点了点头。

源转头面对身前十余米开外走来的不速之客,来者穿着红色边纹的斗篷,眉间距稍宽,看起来不怒自威。和天璇一样,他的头发末梢也有些泛红的痕迹。

他见过这人,那日宇文荧惑在雍的领域中爆炸之前,正是这个人在炎帝一侧动了动手指。他是炼野声名显赫的大皇子,宇文天权。

“哥哥······”天璇脸色惨白,因失血而声音微弱。

“你在做什么?”天权语带嫌恶,声色俱厉,“炼野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王姬。竟敢私自离境,还逃到了这里找敌国的男人!现在就跟我回焚河受罚!”

“我只是······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平息战事,皑冬和炼野联姻的话,就不用······”

“你太天真了,”宇文天权冷笑拔剑,“父皇早就决定要征服皑冬与乌垣,岂是一纸婚约可以改变的。”

“都是这么好的人,皑冬也有这么好的人,”天璇急得都哭起来,“为什么一定要杀戮呢?”

“皑冬的人,不论有什么天赋,都不配娶你。”宇文天权居高临下地看了眼源,“认清你自己的身份。”

宇文天权伸手控制红色的十字镖飞回来,反向扎进天璇的另一边肩膀,把她带了过来。天权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按住她的肩膀,神色毫无怜惜。血沿着直线淌了一路,好像断续的绳。

从始至终,源都没有出手,也没有开口。

天璇只是看着他,眼里的泪水从眼角沿着优美的弧线滑落,和身上的血混在一起。

“看什么?”天权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扛起来,丝毫不在意她微不足道的反抗和挣扎,转身就要下山,“你还指望外人帮你?”

天璇看了看风雪中一动不动的源,垂着头放弃了挣扎。

就在宇文天权刚走出数步时,地面迅速结霜,冰面如水一样流淌开来,封住了去路,还在他面前立起了冰棱,逼迫天权停下了脚步。

天权没有回头,只看着前方的树林,说:“既然要拦我,就要考虑好后果。”

雍从树林里拨开树梢走出来,手里还冒着白烟般的寒气,在雍身后,冰帝带着冰后,连同南荣尊、长孙恭宇、公良允和佐卡伊莫王,还有三皇子、十四皇子慕容久和也随之现身,车骑人马齐备,把宇文天权团团围在中间。

“竟然连冰帝都惊动了,看来早就设计好了在这里等着我们兄妹啊。”天权不惧反笑,斜眼拍了拍天璇的脸,“这就是你打算托付的人?你居然蠢到相信皑冬的储君!也不用脑子想想,他怎么可能娶你!”

天璇眼神幽深,有些光芒黯淡,她忍着伤痛朝源开口:“是你吗?”

源伫立在雪中未动,眼里也有些虚无感,他缓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天璇笑了,像晴天快融化的积雪。

南荣尊愤然上前,踩碎几处冰棱直取宇文天权,手中幻出双戟,重挥猛击有如雷霆万钧,地面都砸出塌陷。宇文天权跃起躲过,旋即抽剑,单手提剑,红心白锋的刃在空中只一晃,南荣尊的脸上就斜斜地添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南荣尊怒吼一声,动作快了一半,灵活地在空中跟上来,势如惊雷,宇文天权反应不及,被狠狠一戟直接斩落,带着天璇一起坠下,重重跌在冰面上,冰面都碎成蛛网。

南荣尊乘胜追击,从天而降的怒斩势不可挡,天权欲躲,身下是雍的冰结界,与后背牢牢固结。天权抬眼,长孙恭宇手中握着发亮的法杖,是他在给南荣尊加持,使其速度和身法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天雷坠地,已然避无可避,但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突然拦在身前,带着半身飞雪,接住了南荣尊的一击。慕容源徒手接住双戟,在他手中,戟转瞬成雪。南荣尊惊愕弃戟,跳开数米,一脸盛怒地瞪着源。

冰帝见此一幕,叹息般看着源开口:“为什么要救炼野的人,真是你招他们来的?”

源只是摇了摇头。

宇文天权抓住机会,抬起重伤的手,手指微动。源猛然回头,天璇的身体已经泛起红色的斑点,整个人的温度急剧升高,从内而外散发出抑制不住的高温,血液都如岩浆一般剧烈地从肩上的伤口处涌出。

宇文天权全力将即将爆炸的天璇朝着冰帝的方向一抛,南荣尊闪身阻挡,一戟试图将其斩落,却被源从中阻挡,接过了天璇,源背身落地,朝着与冰帝相反的方向。

宇文天权笑得很诡异,他说:“仍然是你见过的,我的天赋。你把她化成雪后,就等着炼野的铁蹄踏平皑冬吧。”话音未落,他转身逃走,手指一晃留下数道火墙,隔开了南荣尊。

南荣尊也不再追,嗤之以鼻,不屑地说:“区区炼野,论打仗,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冰帝看着源抱着天璇陷入沉思,眼里浮起些微的迟疑。冰帝对源说:“你若不动手,陌山之上的人都会受伤。你为何要护着这炼野的女子?”

源终究是将手放在天璇额头,她的脸色逐渐恢复,又逐渐显得苍白,比以前的化雪都要慢。天璇笑得很开心,一阵清凉从他指尖传到她额头,暂时缓和了灼热的疼痛。她有力气抬起手拉着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

“烟花落地之前。”源的声音有些轻,甚至可以说温柔。

“嗯?”天璇没太听懂,“什么?”

“把你的手心,调成烟花落地之前最后的温度。”源不由分说把手从她脸上拿开,抓住她的手,按在她自己的额头上。

天璇心头一震,在手心温度微妙变化的刹那,雪化的速度直接停住了,然后是反向发展,连之前变成雪的部分都在雪融化之后变了回来。

冰帝亲眼目睹这一幕,惊得双眼圆睁,眼中从疑惑到暴怒最后是哀伤,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如此。

长孙恭宇冷汗涔涔,法杖都要握不住了:“这是······这是······没想到连雪化都有破解之法。”

冰帝也知道,在座所有人最震惊的其实都是,源居然把雪化的破解之法,如此轻易地告知了炼野的王姬。

“你怎么知道······”天璇仍然虚弱,但还是坚持着问出了口。

“你从背后抱我的时候,”源真真切切地笑了,“你手心的温度起了几次细微的变化。”

天璇看着源带笑的眼睛,再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没想到,自己这无用的天赋,竟然成为了雪化的破解之法。

冰帝走上前来,从背后把沧桑的手放在源的肩上,说:“给我一个理由。”

源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是说了句:“你连价钱都谈妥了,还需要我的理由吗?”

冰后上前怒斥:“放肆,你怎么敢这么和你父皇说话!”

“就是你的主意吧。”源抱天璇起身,转过来直面冰帝和冰后他们,声线平缓得没有一丝温度,“让风帝割让轩麟的条件,是我的命。”

慕容雍震惊道:“你在说什么啊源哥,父皇他怎么可能······”

“风帝许以两国世代相盟,以司徒槐江嫁入皑冬为质。炼野入侵只在眼前,这样的条件我无法轻易拒绝。”冰帝垂目作叹,“但风帝提出,你的能力太过可怕,只要你在皑冬,同盟就无法安心。风帝认为,整个乌垣境内,都无人能够与你抗衡。”

“所以之所以带玄离去,是因为他才是联姻的人选。”源的眼里已然没有光芒,只剩下深邃的空旷,看得人胆寒,“你自知皑冬无力抵抗两国共犯,那日我未能出手救洛又让冰后深恨,你未免也担心我的野心。”

“今日你看到了,化雪并非无解之法,而且逆化的方法来自炼野。你会怎么做呢?要让南荣尊杀了我吗?”

冰帝在源的质询下沉默不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不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他不仅仅天赋异禀,更心思深沉。事已至此,他却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反倒是站在他面前光明磊落地问他要怎么办。

源到底在想什么?和他怀中这个炼野的王姬又是什么关系?

但事已至此,能破除化雪的人就在眼前,他无法坐视不管。

“雍,杀了那炼野的王姬。”冰帝声音低沉。

雍无法理解冰帝的想法不肯动手,冰后却悄悄示意公良允。公良允会意,轻启术法,冰箭齐发,源眉目未动,冰箭在距离他们半米时溃散破碎,如同散沙。

“你又为何护着她?”冰帝勃然大怒,“你与炼野之女,绝无可能!炎帝狼子野心,皑冬与炼野势同水火,你怎么敢······”

“我不敢。”源惨然一笑,“自我天赋初现,你待我可谓厚爱有加,不许近人,严守饮食,成日练功。你可有在乎过我的心情和感受?欲同乌垣结盟,可有问过我?”

“国家大事,你不必······”

“我不必知道。玄离若知要娶司徒槐江的是他,对槐王姬还会否赞赏有加?”源只是微微一笑,“我们这些儿子,对你来说只是守护皑冬的工具,”

源看了看雍,又看了看老三和十四,道:“无论是【化雪】,还是【领域】,你只在乎能力,从没有真正在乎过是谁吧。”

冰帝气得血气翻腾,上前一掌打在源身上。源抱着天璇躲也不躲,硬撑了冰帝一掌。

“你一定要背叛我吗?”冰帝终究还是咬着牙说,“只要你愿意,我们还可以跟风帝谈······”

“风帝不会让步。如果我活着,乌垣就会与炼野结盟,”源嘴角的血淌下来,反倒添了三分轻巧潇洒,“而你,早在去乌垣之前,就做好决定了。”

“你和冰后都需要一个杀我的理由,我现在也替你们找到了。”源把怀中的天璇抱得高了些,遮住了胸口那一掌的血痕,“私护外敌,对抗皑冬帝后,是死罪。”

“再来一掌,我就能像洛一样死去了。”

冰帝默然不语,年幼的佐卡伊莫王暗自垂泪。长孙恭宇连连叹气,公良允冷哼一声,南荣尊也收了戟揣着手看着源。雍心有余悸,呆滞原地双眼无神,而冰后身边,十岁的慕容久和只是看着天璇笑了笑。

下一刻,源毫无防备,被突然刺穿了喉咙。冰帝第一时间出手把天璇打翻在地,却止不住血已经开始喷涌。天璇手里藏的匕首从前穿到源的后颈,匕首上甚至都为了防止化雪,预留了烟花坠落之前的温度。

天璇卧在地上咳了一地血,抬头看着一息尚存的源,眼里竟然都是眼泪。

冰帝一瞬间聚集了全力,冰柱在手中结成,一掌打下冰柱四裂,蔓延开的冰柱和冰丝接连炸出冰凝结的花,又在花梢上继续分裂,削金断玉。

天璇却没有死于冰柱交错之下,源从冰柱开始【化雪】,一直到雪都落尽,握住了冰帝苍老的手掌。

源回头,朝天璇笑了一下。

玄离闻讯赶到时,就是这样的场景,漫天的雪,源拦在冰帝和宇文天璇之间,一身都是血。

鲜艳的红在一尘不染里分外扎眼,玄离冲上去凝伤止血,但已是徒劳。

玄离怒火攻心,一出手将天璇困在了冰牢之中,又回头狠狠看了冰后一眼。源临死在玄离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终于撑不住倒地身亡。

整个陌山都默然,君臣退场,冰帝下旨厚葬储君,冰封宇文天璇至死。次日废后,也不再提与乌垣联姻一事。

南薰的生日宴上,接过那个冰做的仓鼠时,她惊讶得双眼发亮,爱不释手。那仓鼠做得精巧,经南薰触碰,居然自己动了起来,虽然不能开口说话,其余却皆同活物,南薰得知源身死当日,闭门谢客哭了三天三夜,那仓鼠竟守在她左右,寸步不离。

雍不久受封牧寒将军,去了封城凌霄,自此未曾回过凤凰城。

七年后,炎帝以杀女之罪为名起兵入皑冬境,一路杀到凌霄,被雍结界所挡。

九皇子偏殿·七言轩

辰又没好气地对玄离说:“你既然要留她,放我走就是了,何必假慈悲?我才不会和杀人凶手共处一室,源殿下的死她脱不了干系。”

玄离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看着躺在床上周身散发着白烟的宇文天璇,说:“我当日就想杀了她替源哥报仇,但源哥在我耳边留了话,要我护她一命好好照料,总不能负了遗愿。”

辰又在源殿下的遗愿前也无可奈何,只嘴硬道:“那我走,反正我见不惯她。”

“你跟了源哥这些年,源哥也不希望你在皑冬流落。留在这里吧,我不会为难你。”玄离先是好言相劝,又说:“源哥一生不落世俗,她是惟一令源哥动心的女子。受了冰封之刑,我虽动了手脚,也只留得她性命。记忆有缺,天赋尽失,她算是从头来过。从今以后,她只是被迫入宫选在七言轩的侍女,你也不必恨她,就当是为了源哥。”

辰又默然半晌,终究是点了点头。

“那她以后不会被认出来吗?”

“源哥的【化雪】似乎还在她身上起作用,她的脸较之前变化很大,应该不会被认出。真不知道源哥到底预感到了哪一步。”玄离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更何况两国都当她已经死了,不会有人问起。”

“那,她以后叫什么名字。”

“‘夕照若允,可问来生‘。就叫她夕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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