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非驾着云一路风驰电掣到了极乐山,穿过一片荒凉的沙地,往山下走穿过一片寂静的森林,再淌过神界与魔界的分割线,息冥河,魔界入口便呈现在思非眼前。
两个身材雄壮,目露凶光的官兵把守着魔界入口,检查来往行人的通行令牌,旁边摆了一张木质小桌,桌上铺着不知什么灵物的皮毛,泛着绿光,一位穿着水青色烟云蝴蝶裙,有些异域风情的女子坐在桌前为新入魔界的神魔鬼怪登记,核查,发通行牌。她眉眼自带一段风流,稍有姿色的公子经过,她必与其调笑一番才罢手。
思非正思忖着应该化个何种五大三粗的模样才能让她不予纠缠,快快放她同行。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思非心下一惊,迅速甩开肩上的手,亮出镯子,几道青白色的灵刀便劈了过去。只见对方先是一愣,一个鲤鱼打挺巧妙闪躲,掏出折扇接下最后一道灵刀,甩甩衣袖,气呼呼道:
“诶哟嘿,咱家老幺吃熊心豹子胆了,谋杀三哥,有出息。”幼清摇着扇子,摇头晃脑地挪揄道。
“三哥,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谁去观摩你送死?给你拍手叫好?”
“我……”
“你什么你,走吧,再晚我该一个人独享双份遗物了。”
思非简单幻化成公子模样,便被幼清拉着大摇大摆地往前走。魔界入口上空盘旋着两只蛊雕,黝黑的利爪,爪尖是猩红色,不时发出幼童的啼哭声,两侧是雕着“鼓”(鼓,上古中山山神烛阴之子,人面龙神身,青甲护体,背有双翅)的黑铜柱,一道道紫色的浓烟不断从柱上的雕像嘴中喷出。
他们刚靠近,那发通行证的女子便从跟前几个排队的小妖空隙间,盯着思非,眼睛里散发着精光。
“哟,这是哪来的俏公子。”
“三娘这是我朋友,还劳烦您发个通行牌。”幼清将思非护在身后,朝这女子鞠了鞠身。
只见名唤三娘的魔修绕到幼清身后,用食指勾起思非的下巴,左右端倪,她身上的脂粉味太浓,熏得思非想打喷嚏又不敢,整张脸扭曲得像只蚯蚓。
“这皮相着实俊俏,就是看起来脑子不太好,我说幼清下次有这般风流俏公子可别忘了三娘我。”她说着掏出别在腰际的烟枪,嘬了一口,将烟吐在思非身上,原本那隐隐约约没隐去的仙气,此刻悄然无踪。
三娘中指勾着通行牌,一边绕着圈儿,一边往幼清怀中蹭了蹭,原本搭在肩头的衣口,向下掉了一指,露出点点浑圆。
“可别被我发现你做坏事哦。”
幼清将三娘身子扶正,顺带帮她理了理衣衫,故作老实地轻咳一声
“三娘放心我可是良民。”
若说九重天是一碗甘露琼浆白玉丸,那么魔界就是一锅热辣辣毛血旺。你一旦置身其中,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烟火味。叫卖的小摊贩,骑着青面獠牙兽后面拖着一只小木车,四处兜售灵丹的药贩子。在桥头杂耍的妖魔鬼怪,大家在欢呼的同时纷纷从怀里掏出灵石朝一只淡红色的小猴子扔,它怀里揣了个小铜盘,上蹿下跳地接着四面八方的灵石。转角的摊铺挂着与招魂幡有七八分神似的布条,上面的“食魂”已被油烟蒙了一层雾,不大分明。蛤蟆精主厨挺着圆润的肚子在一方黑蕴石搭的灶台上,游刃有余地掌勺。拴在身前的围裙随着它肚子摆动的频率,欢快地跳跃着。幼清拉着她轻车熟路的坐下,蛤蟆精看到他们,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一把汗,颇为热情地朝她们点了点头道:“哟,清哥儿好久不来了。”
“最近老东西幺蛾子多,不得空。”
“身旁这位俊俏的小公子看着眼生啊。”蛤蟆精打量着思非。
“我兄弟,第一次来,这不赶忙带她来尝尝你这魔界金字招牌。”
“看你这谬赞,那今日老夫一定露一手,让小公子馋得咬掉舌头。”蛤蟆精拍着肚子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那就劳烦易大厨了。话说,今日怎不见葵玲,我有些事想问她。”
“小丫头在后面睡觉吧,昨夜接了妖界一笔大单,估计累坏了,我帮你叫一声。”
“有劳。”
不消片刻,一个看似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打着哈欠跟在蛤蟆精身后偏偏倒倒地走了出来,小小的个子,扎着双马尾,却藏不住一双丹凤眼里溢出的精明。水青色的齐胸襦裙,却是将她伪装得她娇弱无害。
“臭小子,大清早的,你叫姑奶奶干嘛?”
幼清从荷包里拿出几颗夜明珠,递到小姑娘跟前,挤眉弄眼略带讨好道:
“玲姐,这不是想向你打听个地方。”
“说吧,你小子又要去哪里捣乱。”只见小姑娘十分老沉地从腰间取出一杆水烟,嘬了两口。
“玲姐儿可知伏灵渊在何处?”幼清靠近葵玲耳边用手遮掩着悄声说。
葵玲一听,原本半眯的眼抖然睁大,警惕地打探了一下四周,用烟枪一面敲幼清的头一面轻声呵斥:
“你小子要不想要命,这点夜明珠老娘正好给你置办一口棺材。”
“别别别,姐,我这打听也是为了救命。”
葵玲又嘬了一口烟,在一层层烟圈中撇了一眼思非,嗤笑道:
“为了这姑娘?”
“还请前辈指点一二,家中唯一亲近之人,危在旦夕。”思非见幼清耳根子通红,赶忙替他解围。
“咱们可先说好,你两要是折在那处,可跟我毫无瓜葛。”
“姐儿放心,出了这店儿,我们今日从未见过。”幼清拍着胸脯指着门口,一副十分上道的模样。
“据说这伏灵渊的入口就藏在魔界的市坊之中,需得有缘人找到开启的钥匙,方口看见入口。这说的玄乎,一年前有位血狼族的少年也找过此地儿,后来我再见到他时,满身伤痕,灵根被人活活扯出,灵力溃散,若不是我及时保住他的神魂,只怕不出一刻钟便魂飞魄散。他在魔界修养时曾告诉我,伏灵渊的钥匙并不是一个物件儿,而是一个人,天生妖媚,善于伪装,喜红。”
“听这描述倒像个姑娘。”幼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推测。
葵玲哂笑道:“就你满脑子都是姑娘。此人亦雌亦雄,变幻莫测。我只能祝你们好运。”
“多谢前辈指点,还烦请前辈告知,这魔界中心在何处?”
“魔宫。”
幼清与思非匆匆赶往魔宫,在魔宫入口前,有一片广场,平日里闲置,只有重大节日,祭祀或魔君出游时,这儿便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思非拿出灵宝天尊予她的“觅魂铃”,注入神识,搜寻了一圈,直到灵力透支,也没发现个所以然。思非苦着脸,拿起法器向幼清摊手摇了摇头。
“傻老幺,既然它是钥匙,说明与普通生灵不同,说不定它既没有魂也没有灵。”
“那我怎么找,凭缘分?可兄长等不了。”思非气急败坏地踹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子。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咱找不到它,让它来找我们。”幼清用扇子顶着思非皱起的眉头,试图把里面的愁绪戳开。一面从腰包里掏出一块血红散发着莹莹光泽的宝玉。
“这不行这是你的传家宝,弄丢了你爹得掀了我师父的踏月殿。”
幼清用扇子敲了敲她额头:
“没有鱼饵,如何钓鱼。走,吃饭去。”
他们走过两个街口来到一家包子铺,蒸笼用木架一字排开,每一屉口味都不同,幼清左顾右盼地选着,恨不得都买回去开个包子宴。这时,他们隔壁首饰摊位前的两个人引起了思非注意。在挑选首饰的公子内着鸦青色对襟长衫,外罩烟暮色白鹤绣羽长袍,冠发高高绾起,薄薄的唇却似饮血般娇艳欲滴。他身后的公子比他高出许多,剑眉寒目,墨色锦袍,似一把刚出鞘的宝剑,唯独把玩身前公子头发的手指,透着缱绻与温柔。
思非看着他们有些出神,总觉得何处透着蹊跷,却又毫无破绽,直到一束夕阳照在了冷眉寒目公子的指尖,原本墨色的青丝,在阳光下变成了诡异的枣红色,阳光移开,又恢复了墨色。葵铃的话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天生妖媚,善于伪装,喜红。”
思非将幼清口袋中的龙血髓掏出,假装把玩,余光偷偷瞄着挑选首饰的公子,只见他朝思非手中看了一眼,眼神透露着惊讶于欣喜,勾过身后公子的头,悄悄耳语什么,寒眉公子也朝她手中看了看。
思非拉着幼清,一边走一边悄声道:“你说的鱼应该上钩了。”他们三转两拐到一个无人的巷子中,果不其然,身后有人叫住他们:
“前方两位兄台,可否留步。”
思非回头见方才两名公子不急不缓的走向他们:
“这位兄台你手中的可是龙血髓?”
幼清拿过思非手中的物件:“不知,祖传之物,珍贵异常。”
红唇公子巧笑,又靠近了些:“可否借在下一看。”
幼清将龙血髓往怀中紧了紧,一副担惊受怕的小白兔模样:“不可,祖传之宝,岂可轻易置予他人之手。”
思非拍了拍幼清的背,故作安慰。
“我两并非恶人,也不馋涎兄台宝物,只想借之一看,确认是否是久寻至宝。”
幼清将龙血髓抱得更紧了,天真无害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一个劲儿朝思非身后躲。
红唇公子见此状,眉头深锁,有些无奈,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挤出一张笑脸:“那兄台要如何才能借我一看?”
思非与幼清对视一眼,一脸鱼儿上勾的表情,思非看着红唇公子,温婉一笑道:“那就请兄台先以真面目示人。”
语罢,他身后的寒眉公子宝剑出鞘,面露愠色,一副时刻开战的模样。
“你们果然是来找伏灵渊的。”红唇公子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就凭你们两,想闯伏灵渊盗宝,是活得太腻味了吗?”
“兄台误会,你看我这兄长,虽眉清目秀,腰缠万贯,却在一次大战中被人打散了七魄,变得如今这般痴傻,听闻伏灵渊中有一种珍宝,能帮他重聚七魄,这才冒昧前来打扰。”说罢故意拍了拍幼清给他使了个眼色。
幼清咬了咬后槽牙,给了对方一个如假包换的傻子笑容,抱着龙血髓道:“不给,不给。”
“伏灵渊我可让你们闯一闯,但我有个条件。”
“愿闻其详。”
“你们进去时这龙血髓得给我保管,若你们有命出来我自然完璧归赵,若没这个命……”
“成交。”
在幼清示意下,思非将龙血髓给了红唇公子,只见他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番,便交给身后的人转身对思非和幼清说:“你们跟我来。”
他们绕过几条街,来到一家当铺门前,红唇公子施了个诀,原本灰白色摇摇欲坠镂空雕花门,瞬间变成了暗红色,门内陈设极简,仅一张红木长桌,一把老式竹编椅,和一扇屏风。红唇公子坐在朱藤椅上,拿起桌上了一支毛笔念念有词的比划着,突然四周的墙面发出淡绿色的光芒,像蛇蜕皮般一层层剥落,霎时间原本的墙面幻化成一个个乱飞的铁盒,铁盒上写着阴阳乾坤的符文,于空中一阵盘旋后,在红唇男子的笔下拼成一条飞龙,朝他们飞来,复一头扎进地中。原本的地面变成一面水镜,他们的脚下出现一只白玉雕的孟极,红唇公子摸了摸孟极头顶凸起的花纹,玉雕的孟极突然睁开眼,打了个呵欠一转身他们便被甩进了镜中,方才扎进镜中的飞龙稳稳将他们接住,在青雾缭绕中一路盘旋直上。
半刻钟后他们停在一方平地上,四周是八扇青铜门每一扇门都有雕刻着不同形态的神兽,红唇公子领着他们朝坤宫方向走去,这扇门与其他门不同,青色中泛着点点银光,好似门面结了一层冰,红唇公子靠近,一股强大的灵力便向四面八方喷射而来,他原本墨色的长发一点点变红,烟暮色外袍上的白鹤,突然张开眼睛,猩红的眼珠为外袍镀上一层绯色。他的头顶在暴动的灵力中,冲出一只鸟身龙首兽的魂灵,融进了门中,铜门伴着阴森的咯吱声缓缓打开。红唇公子转过身,示意他们进去,他的皮肤变得煞白,在红色外袍的映衬下,宛若能看见骨相,唇角两边的红痣却硬生生为他凭添了几分风流。
“多谢公子。”思非朝他拱了拱手。
“愿能再见二位。”他笑得几分邪魅,脸上赤裸裸写着此生不复相见。
思非和幼清走进门后大门便缓缓合上,如同远古死亡的灵调,让人毛骨悚然。
“三哥你的传家宝就这么给他了?合适吗?”
“放心,三界没有你三哥赔本的买卖。”幼清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
两人朝前走了几步便看见一条长长的廊桥,桥四周是暗不见底的深渊,朝上冒着阵阵墨色的浓烟,挡住了桥身,让人看不清前路。思非拿出灵宝天尊的护钟,正要罩在幼清头顶便被他挡了回来,扎实地罩住了自己:
“你用便好,这毒瘴本就是七煞龙吐出的浊气,也是龙气一种,伤不了我。待会儿若遇见七煞,你先走去找药,我来对付他。”
“你斗得过你的老祖宗?”思非质疑地看着他。
“那也比你直接送去给祖宗当糕点强。”
他们二人不知走了多久,越往前,毒瘴越浓,突然,幼清抓住了思非,用手示意她停下不要发出声音。思非心怦怦直跳,她屏息凝神,试图用灵力感知,却发现体内一点灵力也无法调动,一股强大的威压渐渐笼罩在她头顶,她腕上的破云镯,不安地抖动着。
随着一声巨响,思非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眼前的浓雾散开,一头巨大黑龙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宛若欣赏自己的小食。它的龙身呈濡羽色,龙甲边缘泛着银光,金色的龙角宣誓着霸主的地位,赤铜色的鬃毛在空中飘动,眉心紫绀色古老的图腾熠熠生辉,仿佛下一秒便要呼风唤雨。唯独他的眼睛上有一层薄薄的白雾不大清明。思非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崇敬,好似虔诚的子民见到了自己信仰的神祗。
“别留口水,哥的原身也威震四方。你看他后爪的封印符。”幼清一巴掌拍醒受龙气影响要叩拜的思非,指着祖宗的后爪。
一道淡淡的白光,像镣铐一般缠在七煞龙后爪处,思非看看了白光又看了看祖宗的眼睛,
“你的意思这个封印让他看不见。”
“对,我来拖延时间,你去圣池找药。一切小心。”
思非点头,屏息,一点点朝七煞龙身后移,果然老祖宗还是盯着幼清丝毫没注意到她。她挪到七煞龙身后,点点幽幽的白光在黑雾中闪动,思非慢慢靠近白光便看见一汪清池,池水冒着热气,池中有一束神似睡莲的植物,泛着薄藤色灵气。思非刚靠近池边,七煞龙突然转头朝向她,龙身腾起眼看便要扑来,幼清赶忙化出真身,一青一黑在空中斗法。
思非情急下一个鲤鱼打挺跳进了池中。
幼清显然不是祖宗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被死死按在了地上,不得动弹,在祖宗强制的威压下也无法恢复人身逃脱。眼看祖宗粗壮有力的龙爪向它软腹的龙鳞袭来,一向顾及自己威严形象的幼清,电光火石间在脑海中幻想了一秒自己肚子秃了的情态,这比把他晒成龙干儿给大姐下酒还可怕,一番挣扎他将自己的神识强行幻化成一把斧头,朝祖宗的龙爪劈去。七煞龙轻巧躲过,被封印的后爪却失了灵巧,硬生生接下这一斧。
随着“叮”一声脆响,幼清在飞沙走石中被一阵铺天盖地的灵力震得头昏眼花,差点晕过去。眼前的巨龙消失了,幼清幻回了人身,擦了擦嘴角的血,浓雾砂石渐渐平息,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来,他身着玄色锦袍,头发用一根赤玉簪绾在脑后,棱角分明的轮廓是天地杰出的雕刻品,斜飞英挺的剑眉,深紫色的眼眸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他朱唇轻抿,自上而下打量着幼清。
幼清被他看得耳廓微微发红,扭过头却用余光打量着对方高大修长的身材,悄悄吞了吞口水,心里的小火苗一面欢快的扭着秧歌,一面高歌:
“彼其之子,美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