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女孩缓过神,发现程倒在地上。桌椅散落一地,水和汤混在一起吐着热气流向马路。汽车的前轮已经变形,引擎盖冒起白烟。她这才明白是程救了自己。
自母亲带弟弟跳江而去,父亲便一病不起。那年她高考刚结束,本想着可以上大学,而后工作赚钱照顾家人。但却遭受了不幸。当同学们都坐上火车报到时,她流着泪把大学通知书扔进煮着稀饭的火炉里。她对生活失去兴趣,仅仅是为了照顾父亲,她才活着。刚开始她为父亲的医药费忙碌,做过服务员,检票员,甚至是清洁工。但都无法支付那昂贵的费用。她也想着用自己换些彩礼但那样父亲就无人照顾,当她站在医院门口手里满是缴费单时,她又哭了出来。最后不得已做了这种事。前年,父亲去世。临终嘱咐她好好活着。她本要随父亲一起离去,又怕弟弟突然回来。她经常梦到弟弟和妈妈站在桥上等她过去,就在她想要握住弟弟的手时一切都消失了。她被真心喜欢的人骗过几次,被世上的无情伤害过。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忍受着。与其说是活着,不如是说没有找到合适的死亡时间。她也习惯了这样,并随时准备结束这一切。她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她也恨妈妈为什么留下她。可突然,仅仅一面之缘的这么个人,就在刚才救了她一命。她从未想过有人会为自己做什么。
“你怎样了?”她发疯似得跑过去,将程的脑袋紧紧抱在怀里,几乎是喊着。“你不要死,不要。。。你醒醒。”
“死亡”程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女孩的脸竟然笑了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怎样了?”女孩的泪水滴在程的脸颊上。
“我很好。。。为什么哭泣呢”程缓缓站了起来,扶着栏杆摇摇晃晃走了几步。
“还不下车,你撞了人了。哭有什么用?”摊主大声吼道随即问程,“你没事吧。不然先去医院。”
“没事的,我很好。”
摊主有些震惊,被程的平静吓到,似乎他不是经历了车祸而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说了开不了的,他非让我开。你醒醒呀,醒醒呀。”司机大哭,旁边是他的丈夫,早已酩酊大醉还打着呼噜。
“你没事吧。”程表现的有些担忧。
“我?我没事。”女孩感到暖暖的。
“真没事?”
“嗯,你呢?”
“我很好,那我们走吧。”
“走?”女孩也有些震惊。
“不然呢,对了。是应该感谢一下道沿。”
女孩看了看周围的一片狼藉便随着程离开。
女孩对程感到不可理解。假如说他之前的举动仅仅是害羞。那么刚才,他的行为不能算是怯弱吧。女孩想起了那些口口声声说爱的男人,瞬间觉得可笑。就在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未遭遇变故前的父亲,勤劳健壮,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女孩仍有些激动。
“没什么。应该的。”
女孩停了下来,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应该的?”女孩顿感失望。
“是的,保护美好的事物是人的本质。”
“美好的事物”女孩重复道“那也就是说,你觉得我漂亮,是这个意思吗?”女孩以试探的口吻轻声问道。
“是美。漂亮是浅显的,而美是深刻而崇高的。”
尽管女孩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至少比漂亮还漂亮,那就够了。她从未听过如此夸奖的话,如此模糊但又确切。好似绵延不绝的地平线发出的一缕亮光照在脸上。
“你的朋友,,多吗?”女孩每走几步就跳一小步。
“不太多,你呢?”
“就房间那两个,一个叫silence,一个叫娜娜。”
“silence?”程对silence一词情有独钟。
“她对我很好的。娜娜也好,就是心直口快。”
程突然可怜起女孩,也可怜起自己。他想起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朋友,同学们。觉得一切都变了。似乎从某个时间开始,人被一分为二。一半在回忆里是那么美好,一半在现实里艰涩无趣。好几次,许久未见的朋友聚在一起。他发现他们有些陌生,尽管他能理解其中原因但仍不免难过。为谁?为自己吧。只有他还倔强的试图找回一些东西不能与时俱进。最后大家不再联系进而消失。有时他也羡慕那些人,坐在桌前,抽着烟喝着酒吃着美味说着荤段子。或者醉了哭了睡着了。人是需要发泄的,无论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但他自己却一直压制着,就在刚才他发现假如女孩不说话,那么自己也始终沉默着。
再回到住处时,那几个女孩早已消失不见。程随女孩走进房间,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喝酒吗?暖暖身。”
程感到自己的理智正随着疲惫的上升而衰减。假如再有点什么,那他恐怕无力驾驭潜意识的行为而不得不听天由命。
在程沉默的时候,女孩早已拉过一把椅子踩了上去。
“慢点。”程慌忙站了起来。
“在这个箱子后面的。”女孩翘起脚跟。
程赶忙站了起来,“注意安全。慢点。”他看着那双半悬的高跟鞋,在心里默念,“会摔下来的吧。”
“抓到了,啊。”
女孩如花瓣坠了下来,程一把搂住女孩,顺势侧倒在床榻上。女孩柔软的身体在程的怀抱中抖颤着。
“你没事吧。”
“你呢。”女孩久久望着程的双眼终于吻了他的嘴唇。
按照设想好的计划,程应该双手搂住女孩开始轻吻,而后翻云覆雨。他总是被自己设定好的圈套牢牢捆死。他心中所想之人并不是她,尽管两者如此相似。完全的占有一个女孩,仅仅从身体来考虑,那么眼下便是难得的机会。可是,心灵呢?管他什么心灵。为此,心灵受的疾苦还少吗?那么那声再见便不能如愿说出。想到这里,程突然站了起来,回到椅子上。
假如说,初次的拒绝令女孩如释重负的话,那么这次令她有些难过。在她看来,对异性最具吸引力的身体在这里成了摆设。而这是女孩觉得自己唯一有价值的地方。这更像是羞辱,莫大的羞辱。但她的渴望驱使她忍耐。
“我去洗澡了。”说着,女孩如若无人的脱去衣衫换上浴袍开门而去。
尽管程转过头去还是看到女孩光滑的背脊上有颗小痣。
房间不算大,墙上贴着一些明星照片,白色衣柜紧挨着床榻。桌子立在窗户下,桌上放着许多大瓶小罐,有的是英文,法文。衣架上放着三四个外套还有几个内衣。程端起桌上的酒杯缓缓喝了起来。他再次看了看那些内衣,想起了偷窥者。想起了《十诫:爱之戒》。酒精在空着的胃里发挥它的作用,程感到头晕,便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她,一身黑色长袍。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等你。”
“等我?你不是说只爱我一个人吗?可你现在在别的女人的房间里。”
“这是误会。”程慌忙起身解释道。
“你违背了你的诺言,再见。”女孩转身离开。
“不,听我说。”程快步上前拉住女孩的黑色长袍,“听我说。”
女孩忽然回头,竟是一具骷髅。骷髅的嘴巴张开似乎要吞掉程。程吓的赶紧退了回去。
门响了。女孩们说说笑笑走了进来,程直起身子来揉揉眼睛。
“完了?”silence探出头问道,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算是吧。”程有些紧张。
“这么着急干嘛?时间还早呢。雪儿呢?”silence又问道。
娜娜摘掉美瞳,径直走回房间。
“你们回来这么早?”雪儿穿着睡袍走了过来。
“别提了,突击检查。酒才喝了一半。”
“那不正好,可以好好休息。”雪儿一边梳头一边说道。
“身体要是那么听话就好了。”娜娜的声音从房间传来。“他还要吗?价钱。。”
“赶紧回房间去。”雪儿打断她推silence进去后拉上房门。
“你喜欢她们吗?”雪儿梳着梳头。
“为什么问这个?”程感受到来自女孩的敌意。
“不能让你吃亏嘛。”雪儿笑了起来。
“也许我。。。”程站了起来“不适合待在这里。”
雪儿没想到他这般认真,语气瞬间软了下来。“你住这里好了,我在隔壁。要是你需要,无论什么。随时敲门。”雪儿随即拉开门,两人同时发出声音。
“你先说吧,怎么了?”
女孩回头的瞬间程想起了大学操场上的晚霞,古尔德走进的那片雪地。
“那里有几本书,可以看看吗?”
“这个呀,当然可以。你想干嘛就干嘛,没有贵重物品的。抽屉里可能也有几本。”
“嗯。”
“早点睡。”雪儿轻轻关上门。
程从大衣口袋取出笔和小册子,随手拿起桌旁的书来看。可是对这种言情小说程无法产生一丁点兴趣。
“写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浪费时光与白纸。”程合上小说,抓了抓头发。“人类是需要消遣的。”他看着书的封面想起了勃拉姆斯那句话,真漂亮,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看的封面了。
无聊之际,他拉开抽屉看到一个厚厚的日记本。封面是莫奈的《日出印象》但有的地方已经掉色了。说起来,这是程第二次看女孩的日记。第一次是搬到新住处于床底下找到的。那是一个铁盒子里面放了几张合照,一些便宜的装饰品还有几本日记。程忘记了女孩的模样与名字,只记得他们在理发店上班认识而后恋爱。女孩的母亲早早过世,父亲再娶。应该是过年回家,家人安排相亲。中间有几次误会,女孩极力解释。后来男孩也回到老家就此失联。日记的后半部分都是女孩对男孩的想念,一边劝告男孩找个好女孩,一边忍不住说思念。后来搬家程都带着日记最后还是弄丢了。程一直对诸类事物兴趣浓厚,像遗言,诀别书之类。他觉得这些东西都很朴素真挚。日记也算但有些长。眼下,他如饥似渴的读这些日记,终于找到了些许快乐,便沉迹其中。
“日记你也看。”不知不觉间女孩已经站在程身旁,将盛满水的水杯轻轻放在桌上。女孩的头发落在程的肩上,程感觉道自己只要转过脸去就会碰到女孩的脸颊。只得直勾勾盯着前方。
“这。。。。。。”程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喜欢看就看吧,都是些俗事。”
“其他的呢?”程觉得自己所喜欢看到正是女孩所说的俗事。
“你还真奇怪。”女孩笑了起来,用手捋着头发。“烧了。”
“为什么要烧掉?”
“不想留下来就烧了。”
“那怎么没烧完?”
“你这个人的问题好奇怪。”女孩看着程一脸认真的样子,随后说道“觉得烧掉也于事无补就搁那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程抬头望着女孩“他要是敲门,你就会属于他,是吗?”
“你好没有礼貌,干嘛问这个。对了,他是谁?”女孩一脸疑惑。
“你的初恋,同学聚会那次。”
“同学聚会?”女孩想了会才明白。“那次呀,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女孩也变得认真起来。“真的想知道吗?”
“嗯。”
“当时他们大部分在读大四,马上就要毕业了。推脱不掉也是想见见就去了。然后呢,他问我能否和他在一起。我。。。”女孩突然看了眼程,“是很想答应的。但那时我已经开始做这种事了。我怕耽搁他又怕失去他,女人嘛大概都这样吧。我告诉他我在203房间等他,凌晨1点的时候我听见脚步声,就在我刚准备开门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可能是有人告诉他我的事了吧。他急忙走开了。”
“当时你是什么感觉?”
“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呗。”女孩说的很轻巧仿佛这是别人的故事。“然后就一直哭一直哭,最后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也没有他的消息,我就把所有同学都删掉了。”
“为什么要全删呢?”
“我和她们已经不是一类人了。”
“那那个客人呢?”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吧。”
“奥。”程闭口不言。
“他是有家室的人,老婆也很漂亮。娜娜说他是骗我的,可我不愿相信。当时不想认命,就做了那件傻事。大部分钱都被骗去。”
“你真想嫁给他?”
“就是不想这么一个人罢了。自那后,就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也没什么特别的。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哭了没?”
“当然哭了,我是比较懦弱的。”
“雪儿,快过来。”隔壁的女孩大喊道。
“来了。”雪儿喊道,“我就是个人间悲剧。”说到这里女孩露出甜蜜的微笑“早点睡吧。”
程看着女孩走出房间,顿时觉得难受。他想保护这个女孩哪怕是一点点的安慰,但恐怕已经无能为力。或者说,他不愿节外生枝,除非万不得已。他再次喝起了酒,
“我的胃,不是我愿意这样对你。其实我是爱你的。但没有办法。为了我的心,也就是你的大哥,你就忍耐忍耐吧。毕竟大家都不容易,对吧。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程继续看起日记这时,传来女孩们唱歌的声音。程回头发现门并未完全关上。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silence唱道。
“寂寞来袭有眼泪应该流到哪里?”娜娜的声音稍微高些。“雪儿,你的胸好像变大了。左边比右边大。”
“是吗?没有吧。”
“看就看,摸什么?唱到哪里了?”
“那你摸我的。来嘛,官人。”
“没有男人的夜晚太冷清了。”
“隔壁不就是?”
“雪儿,让我催下眠。”
“他不是那种人。”
“这就要看你的能力了。”
“唱不出来就喝酒。快。”
“离开真的残酷吗?”
“那么老的歌你也会唱。”
“不要乱摸了。我刚洗完澡。”
“你手机响了。”
程仔细听着她们的对话,直到娜娜开始接电话房间里的声音无法听到。程拿起日记倒在床榻上翻了几页,便不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