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巫族与苗疆坦诚相见后,双方就成了背对背的盟友。
在苗疆的支持下,兽岭壁垒在月末已算完善,兽潮的动荡也渐渐平息。
两族因故变得融洽很多,通商通信,贸易往来。
南疆动荡渐渐平息。
然,天池之水,起起伏伏。
吞天荷上,一缕剑气撕扯着花蕊,虽仅此一缕,却是圣者之威,苗疆三洞长者,系数落座大帐,共议唤梦蛊一事,傀儡刘青山竟脱离了控制,还已然获取了记忆,剑圣的威胁,苗疆还不敢小觑。
远处寒山之上,立着孤零一人。
金樽落地,草木凄凄,旧地重游,不觉凄然浩叹,奈何旧仇新恨,难视而不见,一晃便是风云悉退三十年。
中原。
多事之秋,大江之左,世家之争。
江左四名门,乃是大秦四名仕的后代,历来盛出才智敏人一筹的文人墨客。
四世家坐镇江北,共扼中原的通商要道,似是胤元的四个虎爪,锋利无比。
大理,纳兰,西卫,东黄。
大理已有反心。
宽阔的门庭下,一书生独坐下棋,左手执白,右手执黑,棋局所成之势,犹如妇人屠龙,白子之温和,黑子之凶猛,已跃然棋局之上。
在书生身后纹丝不动地站了几个时辰的公子哥出声道,“白子行稳,却暗藏杀机,黑子行莽,但避无可避,三弟,好一手单臂扼龙之妙术。”
“黄老之法,诸多胜理玄妙所在,黄游难以参透,更谈不上黄老的单臂扼龙。”
四世家中,弈术最为高超的小辈,分别是黄家小三弟黄游,卫家大哥卫靖,纳兰家主之二子纳兰晋池,李家长兄李自平。
每逢五五,四世家都会倾巢齐聚乌水亭,较量诗书,棋艺,走剑,拳术四项。
而今年的五月五更为特殊,四门暗流涌动,东黄,大理两家已是决毅弃这千顷珠玉玲珑地,北叛荒凉,武皇留子,他们已然知晓,而纳兰和卫家则一心归顺胤元,便有了这四门必分崩离析的最后一次齐聚乌水亭。
乌水风尘轻描散,五十几年前,画圣之名,落在了纳兰楚楚的手中,而那成名之画,便是这三十里氤氲乌水。
黄游站起身,收好了棋子棋盘,没有跟长兄说一句客套,独自来到了乌水畔,手中一碗白子,颗颗流淌着乌水,而那一碗黑子,颗颗都是自己踌躇的模样。
黄游奋力一挥,三百六十一颗棋子洋洋洒洒沉在了乌水河底,激起阵阵水花。
他走了,明天的四门会见,他黄游不想知道结局。
几十年前,黄老被黄家赶出氏族,却不曾想当年的弃子成了如今左右棋局的一子,若非黄老不忍举剑杀亲,四世家早就是个笑谈了,大秦四名仕,终究是大秦的名仕,如今胤元的天下,这四个江北名门,不过是个噱头罢了。
皇城金殿。
京都一伊人。
荷塘旁刺绣,想来最近可安好?
在她眼中,皇宫金壁,比不上他的芙蓉秋雨,廊腰缦回,比不上他的蓝桥碧海。
可这皇宫,哪是说走便走?
纳兰清安小指轻叩楠木椅,恨这皇宫断了她的相思路。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纳兰容若不肯,可皇权比天,如何为之?
作为纳兰家最富才气的长子,此刻也无能为力。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自表妹进宫起,纳兰容若便如同疯魔一般嗜书读卷,如今已两年有余,没有跟任何一人打过招呼,便要去赶春季的乡试了,风萧萧,易水寒,身旁甚至没个照应的书童,一身单衣落在了雨水零零中。
翌日,乌水亭齐聚四门子弟。
不知风雨满楼的小辈们依旧谈天说地,惟那身居高位的长者们如坐针毡。
黄游之父,黄家家主黄不邪已派人去找黄游,吩咐一定要在棋艺比试前找来,走剑、拳术可以让黄游大哥和二哥暂时顶上,可论棋艺,天下又怎会有第二个黄游?
奈何黄游一心想走,天下之大,谁又找得到?
说到黄游此人,除棋艺无可匹敌之外,论起诗书,走剑,拳术也是当仁不让,大有统帅之姿,而且年龄尚小,引得黄家大哥和二哥都很是嫉妒,每逢四门齐聚之时,小辈中若是黄游在场,其他人注定只能是绿叶,甚至让众人起疑是否黄游受到了黄老的秘传。
此子不凡,遇风雨则化龙,却在风雨将至之时,避而不战。
乌水亭前有一碑,因为此地也是秦王三子谋反失败自刎之地。
碑上字是前朝古体,今人难识几个,几年前初崭露头角的黄游却当场吟诵碑上诗篇。
说起来,纳兰家两姐妹跟黄游还有些故事,只不过其中情仇,连黄游也理不清。
才子也有犯难的时候。
纳兰雪沐是纳兰雪涵的亲姐姐,但两个人的性格却如同天差地别。
纳兰雪沐经常一副不近人情的冷颜,而雪涵则是个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黄游第一次替黄家出战与纳兰晋池对弈之时,遭到了纳兰雪沐的“无情嘲讽”,不被众人看好且沉默不语的黄游只有纳兰家的小妹站在他身边,两人认识要稍早一些,不过也是巧合罢了,连黄游也不知道为什么纳兰雪涵会站在他身旁跟姐姐叫板,至少纳兰家还从未出现敢跟长辈顶嘴的小辈,想起来当时黄游还没把纳兰雪涵当成朋友,但雪涵的做法确实令黄游心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你的姐姐吗?”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有人质疑你,你却无动于衷呢?”
“觉得没这个必要罢了,你还是别掺和了,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你,你说我这是掺和?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你欺负人。”
男孩看着姑娘离去的方向,呢喃道,“朋友,吗?”
黄游是黄家三子,母亲庶出的原因在黄家很没有地位,时间太久远的缘故,当时的情形与话语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如今要离去这是非之地,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那个女孩了吧。
当时乌水亭旁,风簌簌,水涓涓,黄游提笔绘卷,拈子战三家,一口骑蛇剑,劈刺勾挑无可匹敌,双拳敌四手,七伤打天下,满场寂然,技惊四座。
那天的纳兰雪涵没有因跟姐姐顶嘴而受罚,大概也是因为所拥护之人是黄游罢了。
纳兰雪沐也是第一次放下架子跟人道歉,可能也是因为那次,黄家最废物的两个兄弟嫉妒起了这个庶出的黄游,但从那时起,黄游再也没把那两个兄长当作一回事,瞒过所有人后,黄游渐渐挑起了东林的大旗,替黄家最不起眼的偏房子弟黄常和黄伦谋事。
黄家家主自始至终都知道黄常和黄伦所谋乃是如今声名赫赫的东林党,只不过装作一副护犊子的父亲罢了,也许这才是令黄游失望的原因吧。
青山外,黄游独自坐在绿荫下,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本该一盘棋的工夫,黄游已然跟自己弈了两盘,那人的心思黄游已然知晓,但是黄游怎会妥协。
轻盈的脚步声渐停。
裙带因山风飘扬着,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玉女仙姬。
“黄哥,我是来······”
黄游抬手打断了她,“你来看这棋局,好一幅苦情之景,奈何白子有心要走,黑子又怎留的住?这颗黑子不知道,其实白子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现在问你一句,你是执意要带我回去,还是跟我一起离开。”
纳兰雪涵握住了黄游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地问道,“不要走,好不好?”
黄游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本知道结果的,还是抱太多希望了吗。”
既如此,江湖见,亦或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