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中人,昨夜睡得可好?”一进门陈望北便朝木床坐了去。
这也是一种主权暗示,陈望北对于眼前这个大周朝的状元郎着实拿捏不稳,只能一直在用这种看似低级但却很实用的心理暗示法来与之交谈。
楚中人这一次没有继续在墙上打谱了,只是静静的坐在墙边,似乎并不是很喜欢陈望北所坐的那张木床。
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不远处的陈望北说道:“睡得还算踏实。”
陈望北点了点头,“打算认罪了?”
回敬他的只是楚中人的一个眼神,然后便没有了下文。
房间里,氛围又变的尴尬无比。
一个不说话,另一个是不想说话。
大理寺狱的墙壁很厚,是由享誉世间的墨家巨子花了近十年时间打造而成,隔音效果非常之好。刚才在外面所发生的事情,在里面的楚中人是不可能听到任何的声响,所以他并不知道武明月已经和陈望北一同来到了大理寺狱,人就在门外。
“你对当今陛下,怎么看?”沉默了许久陈望北突然说道。
这是一道送命题,可以说只要是混迹官场的,没有一个愿意回答的。
非议当今天子,罪可当诛。
楚中人认真的思索了半响,调整了一下坐姿候正经说道:“潜龙在渊。”
这和陈望北的看法不谋而合,在小陈同志看来,自家那位如今的处境的确不怎么好。即便武明月再怎么聪慧,掌权亦不过几年而已,如今手上能用的权利更是少的可怜。
看似在朝堂上总是能掌握着主动权,实则是小事可行,大事无果。
在一些小事上,诸如惩戒张御史这类事件,无论是世家还是功勋贵族都听之任之,没有任何异议。这只是因为没有触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在他们看来完全是皇帝在发小脾气罢了,根本没有必要去理会。
但在大事上,武明月却是寸步难行。
譬如抬高寒门学子在朝堂中的地位,可以说是牵扯之大,反弹之强烈不是一言半语就能说清的。
当今朝堂之中,并不是没有寒门学子。当朝宰辅张巨鹿,便是那寒门出身,位极人臣。
但又有几人是那碧眼儿张巨鹿呢,寥寥无几。
纵观朝堂,寒门学子里官职最高者,也不过是个正四品的黄门侍郎,话语权近乎没有。
楚中人,便是女帝抬出来与他们打对垒的标志性人物。然而效果如何,不言而喻。
“你说清河郡主被你所杀,可有证据?”陈望北笑眯眯的说道。
这让楚中人眉头一皱,这句话听着怎么感觉怪怪的。
只能抿了抿嘴说道:“你也说了,清河郡主死于酉时,我便是酉时三刻离开府邸的。”
“动机?”陈望北继续问道。
楚中人撇了撇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若有所思的陈望北点了点头,“那凶器呢?”
席地而坐的楚中人站了起来,挥了挥自己的双手道:“这算不算凶器?”
“算的。”陈望北也挥了挥手示意楚中人赶忙坐下。
没办法,谁让这家伙本来长得就还有点小帅,个子也接近一米八,站起来比坐着的陈望北高上不少。小陈同学可不是个吃亏的主儿,能俯视谁愿意仰视啊。
这一番对话,听上去完全就是一副结案陈词,哪里是为人家翻案。
只怕旁边要是专员记录,都不用三堂会审了,直接打入死牢完事了。
“楚中人,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出在哪了么?”陈望北就那么盯着楚中人的眼睛说道。
地上的楚中人没有回话,干脆直接转过身子端详墙壁上的棋谱去了。
小陈同志嘴角微微一笑,看来以前的那点本事还没落下,心理战上自己还是有些手段的。
打铁要趁热,吃饭要趁早。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自已为是了。”
“就像是这盘棋,白子明明只要再下一步便可屠了那黑子的大龙,但你就是不愿去下。反而是几近挣扎的去做那黑子,想要逆天改命。”
“可你也不想想,既然这黑子可以是你,那白子为何就不是呢。这盘棋,终归是你在下,是白是黑有那么重要么?”
楚中人握着煤炭的手用了用力,那本就不是很粗的煤炭笔便直接被掰成了两半。
有戏!楚中人细微的动作逃不过陈望北的眼睛,接下来就该给予最后一击了。
小陈同学这边刚要张口,地上的楚中人缓缓的起了身子,嘴角上带着一抹略带细微的弧度。
“陈小兄弟,你说说看。这做白子有意思呢,还是做那黑子有意思呢?”
陈望北的腰身挺了挺,此时的楚中人有些不一样了。
定了定心神后平静的说道:“白子的乐趣在于进退,黑子的乐趣在于生死。不过嘛,我都不喜欢。”
“你竟想当那下棋之人?”楚中人微微一愣。
这时候,小陈同志挺了挺自己骄傲的胸膛大声笑道:“不!我是要当那下棋人的人。”
心里默默又加了一句,是让下棋的人当我的人才对,主次关系可不能乱喽。
“哈哈哈哈,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楚中人忍不住狂笑起来。
这可让小陈同志有些不爽了,你丫的今年才多大,好意思说什么英雄出少年,麻烦问您贵庚啊。
两人如打哑谜般的对话,也只有这俩人自己听得懂了。
笑完后,楚中人瞬间又平静了下来,眼神坚定毫无动摇。
“我就不一样了,如果要我是那白,我便是白。若需要我是那黑时,我便也是黑。”
陈望北撇了撇嘴,“好男儿,志在四方。”
这丫的以为自己是变色龙啊,想变什么就变什么,要真的这么牛叉还用隔着和自己扯犊子啊。
“立场不同,思想便不同。你是站在你的角度思考问题,而我只是站在陛下的角度思考问题,仅此而已。”
“你说我说的对么,小陈皇后?”
真是可恶至极,陈望北直接站了起来。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皇后这个称呼可以说是陈望北这辈子的痛了,就算大家都知道也没必要说话来嘛。
陈望北冷笑道:“楚中人,我懒得管你是黑是白,你杀不杀人管我球儿的事,杀了谁那更是你的事。但有一点,你绝不可能杀了清河郡主。”
楚中人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没有说话。
“一个正常人在窒息的时候,她会下意识的做出反抗的动作,这时候不免会落下一些伤痕。冰窖里的那位,身上的确也有些伤痕,不过仔细去看却又有不同。”
“那些伤痕,虽也是崭新的,不过却和死亡时间搭不上,起码要早了一到两个时辰。”
陈望北不紧不慢的说完,一遍还用手比划着。
眼看楚中人的嘴刚要动,陈望北摇了摇手指继续说道:“别浪费时间了,你我都知道,人的确已经是死人了。但她,绝对不是清河郡主。”
“你说我说的对么?”
楚中人紧紧盯着陈望北的眼睛,想要在他眼中找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哪怕是一点点的动摇,或者不定。
可让他失望了,陈望北的表情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的?”最终楚中人苦涩的笑了笑道。
好家伙,终于是让这丫的表态了,这也太不容易了。
要知道,从最开始一进门后,不!应该是说从昨天刚和楚中人见的第一面起,陈望北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从一开始的淡定,毫不在乎,到最后的步步紧逼,再到诱供。
陈望北每时每刻都在用自己细微的洞察力观测着楚中人的神情变化,与燕小七不同的是。楚中人在犯傻的时候,的确傻。可人家该聪明的时候,那是毫不含糊。
而燕小七就不同了,人家的傻可能是装出来的,而他的傻,那就是真的傻了。
“清河郡主的琴技是自小学起的,照常理来说弹琴之人的手指处有茧是应该的。冰窖中的那位虽然也有,而且一看也是浸淫琴技十数载。但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清河郡主,她是个左撇子。”
楚中人静静听着陈望北说话,没有出声。
“我找人探查了清河郡主的起居习惯,发现她有一个小习惯,就是与寻常人不同,她惯用左手。”
所谓的找人探查,只不过是从燕小七那套来的情报,而且情报费用都还没给人家呢。
“接下来,不用我说了吧。冰窖里躺着的那位,她左手的茧子,可并不是很多喔。”
当一切说完后,楚中人没有预想中的反应,反而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就像是把自己胸中的一口闷气一吐而尽。
“你很聪明,也很仔细。”楚中人缓缓说道。
陈望北点了点头,这个夸奖词虽然平常,但却胜在朴实无华,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楚中人看着陈望北闭着眼睛点着头,虽然很奇怪这是什么反应,但还是打算接着往下说道:“但聪明的人,一般死的都很快。”
刚还在享受夸奖的陈望北一愣,怎么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瞧瞧这还是人说出来的话么。
“清河郡主已经死了,是被我杀的。”
“世家需要这个结果,功勋需要这个结果,襄阳候需要这个结果。”
楚中人迟疑了一瞬间,“陛下,也需要这个结果。”
“仅此而已。”
陈望北猛地一下拍了下墙壁喊道:“你丫的楚中人也需要这样的结果?”
眼神黯淡的楚中人苦笑了一声,“有区别么?”
“你觉得有,它就有。”陈望北一字一句的说道。
神色凝重,他喜欢无拘无束,所以上辈子即便是当了杀手他也从来只遵循自己的意愿。
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都在于他的决定。
楚中人的态度是他最不喜的生活方式,做人,难道不是为了自由而战么。
“喔。”楚中人点了点头,继续坐回了地上。
场面瞬间极度尴尬。
多么亢奋的气氛,你咋就不能给点反应啊。
陈望北捂了捂自己的额头,起身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