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诅咒的事情,本来井井有条的陆府染坊变得有些冷清了起来。
大部分年轻的小工无所事事的蹲在外院闲谈着,甚至还有些和之前闹过罢工的人聊了起来。
内容不外乎和布匹褪色还有所谓的诅咒有关。
罢工的人因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受到了应有的待遇,平日里落得个只能打扫打扫染坊卫生的差事,工钱虽然是要到了可待遇降了不少。
要说他们心里没有点怨气,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有什么办法呢,领头的牛师傅此时是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都还说不定,他们这群小鱼小虾就算想再掀起点风浪来也是力所不及。好在陆家大小姐没有直接翻脸把他们赶出染坊,一个个都指望着有个翻身的机会。
“喂,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啊?”一名罢工的人蹲在地上小声的问道。
旁边同样蹲着的小工掀起了袖子露出了他半截胳膊道:“骗你干嘛,你瞅瞅,这就是那诅咒惹的祸。”
看到手臂上的烫伤,本来将信将疑的一伙人算是真的相信了这所谓的诅咒。
终究都还只是一群手艺人,而且还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对于神魔鬼怪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甚至已经有不少之前准备等待时机翻身的罢工者暗暗起了离开的心思,他们这伙人可和这群小工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能够被牛师傅拉拢在身边的,要么在染坊有着不错的人脉关系,要么自身手艺过硬,说白了就是出了这扇门也不怕谋不到一碗饭吃。
“喂,我看情况不对,不然咱们还是离开吧。”罢工者们找了一个地方围坐到了一团开始讨论了起来。
听到有人要走,不少人附和了起来。
“对啊,与其在这耗着,一个月拿那么点银子还不如干脆出去投靠别的染坊呢。虽然待遇差了点,可总好过在这里外不是人天天遭人家白眼的强吧。”一名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开口道。
此人一出声,身后约有十来号人同时点了点头。不少内心还在犹豫摇摆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选择了离开。
有想走的,自然就有想留下的。
这不,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位老师傅皱了皱眉头道:“李大壮,你现在这是何意?”
中年男子真名叫做李状,因为身材高大所以得了个李大壮的外号。
“严师傅,我这不过也是为了兄弟们谋一条出路而已,你不会真想让兄弟们一直靠着那几钱银子来养活一家子人吧。”李大壮义愤填膺的说道。
自打牛师傅被陆晴歌调开后罢工者们的内部便出现了混乱,不经意间本来团结一心的众人分出了两个派系
这种情况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少了真正的领头人内斗便会发生。
人性,就是如此好懂。
严师傅也有些为难了,靠着之前牛师傅赞下的威压好歹还留下了不少人。可最近这个李壮明显有些别的想法了,明里暗里拉拢了不少人,甚至连自己手底下的人也被拉走了几个。
再这么继续下去,情况看上去有些不妙啊。
“李大壮,话虽是你那么说,可你敢担保咱们从这道门走出去,日子就会过的更加滋润些么?我看不见的吧。”严师傅阴阳怪气的说道。
本来就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被人这么一激哪里还坐得住,直接站起来反驳道:“严师傅,当初兄弟们跟着牛师傅不过是为了讨要自己那份应得的工钱,顺便再谋些好日子罢了。可事实却是,钱的确算是要到手了,可日子却过得比之前更差了。陆家那位大小姐还有她那个姘头摆了明的就是不想给我们翻身的机会,不然牛师傅也不可能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调走了。再这么下去,我怕是一个月连那几钱银子都拿不到手了。”
话有些直白,可的确是说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窝子里去了。
严师傅冷冷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对面的汉子,怎么也没想到莽汉也有一天会动起脑子来了。
现在的情况很是一目了然,谁手底下的人多谁就有发言权。
李大壮本来不过是一个长工而已,和那些他手底下的小工比也就好上那么一点。可这才几天时间过去了,自己这个大师傅在这群人中的分量是越来越轻,而他俨然已经快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看来少了牛师傅,还真是不行啊。”严师傅无奈的叹了口气。
偷偷往这边瞥了一眼的李大壮心里乐开了花,能够和这个染坊大师傅来一场争辩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别提让众人相信自己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了上,那打铁就要趁热,只要成功的鼓动了这群人离开,那他的好处肯定是少不了了。
“严师傅,我说的这些都是事实想来你也无法反驳吧。而且我话再说的直白点,牛师傅能不能回来眼下还是两说,陆府的对咱们这伙人的态度是个人都能看得见,就差在咱们脸上贴上个叛徒俩字儿了。现在染坊又谣言四起,先不论诅咒是不是真的,可受了伤还有布匹平白无故的褪色那都是大家看在眼里的。继续待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我李大壮可没有这个胆子了。”
外院的另一个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另一群人正在往这边张望,李大壮浑厚的嗓门就连他们也都听的见。
“喂喂喂,你们听到了么,他们也不敢继续待下去了。”
“切,一个个叛徒还不是做贼心虚,眼看日子过不下去了打算跑路了呗。”
“可就连他们这些老师傅都没见过会掉色的布匹,还有那古怪的会烫伤人的水,难不成这诅咒的事是真的?”
“要不,咱们也走吧?”
一个人小声的念叨着,其余众人先是一愣盯着他看了几个呼吸,直到他默默的低着头朝着李大壮走了过去,这才有样学样的默不作声的跟在了身后。
正沉浸在成功喜悦当中的李大壮看了看朝他走向的小工们,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起来。
加上这十来号人,想来他在那边的筹码只多不会少了。
“你们也是想走的,对么?”尽量掐着嗓子让声音显得有些温和些,看上去像极了关切他人的善人。
严师傅眉头一挑,刚才没有再做反驳是自己知道就算说的再多对于这些去意已决的人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可这群临时冒出来的人若是再被人三言两句鼓捣走了,那他这个大师傅就当得也太失败了吧。
自己终究和他们不同,之前的行为包括已经离开的牛师傅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心思,可再怎么样都没有离开染坊的打算。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身利益着想罢了。
可现在不同,这个李大壮摆明了是要把大家吃饭的这口锅给砸了,他怎么能就这么看着。
“孩子们,你们好好想一想若是此刻我们就这么一点情面都不讲的撂手走人,那陆府这间染坊可就真的只剩下这些不会说话的家伙了。难道你们忘了是谁在危难的时候拉了你们一把,这才让还在温饱里挣扎的你享受到了继续活着的喜悦么。人呐,可以为了自己利益去做一些之前没有做过的事情。可凡是,终究是要念一个情字。忘恩负义的人,兴许暂时可以过得很好,可一旦绝情了,那就称不得是个人了。”严师傅面色凝重的说道。
不可谓是讽刺至极,之前还煽动人群罢工的罪魁祸首此时却要和众人探讨其恩情之说,真是惹的人想要发笑。
本来内心就很是纠结的小工们一听这话,一个个面露愧疚之色,不少人把迈出去的腿又悄悄的收了回来。
他们这些染坊最底层的小工们虽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可好在人性却没有被这肮脏的环境所磨灭掉。不然之前罢工的时候他们也不会选择继续帮助陆府做事了,此刻不过是心中的恐惧将那点恩情之火给掩埋住了。
李大壮的脸僵了一僵,他很想要出言反驳,可终究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工们没有所谓的家长里短,大部分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况。煽动起来虽然容易,可被别人煽动一样容易。
“算了,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少了这些人,不过是少了些彩头罢了。若是把姓严的得罪太深的话,弄个鱼死网破就得不偿失了。”打定主意后李大壮准备还是买一个人情比较好。
严师傅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李大壮还算是有些眼力劲,不然他还真就打算拼上一拼了。
正当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准备散开的时候,外面走进了一个人。
“喂,就说你们跑哪里去了,原来是在这边开小会呢。陈公子都准备要捉拿妖邪了,还不赶紧过去看看。”项羽一脸急切的说道。
妖邪,还要捉拿?
小工们满脸的好奇,毕竟这类东西只有在民间传说里或者那些小传里才能了解到的东西,难不成今个还能真的遇见么。
已经打注意要跟随李大壮离开的人也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好奇,一个个探着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鬼怪那种东西,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从来没遇见过,谁还没点好奇心啊。
李大壮恶狠狠的看了一眼项羽,这小子几句话就把这群人暂时留了下来,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真想要把这家伙的脑袋塞到自己床下的夜壶了才解气。
“快快快,你们要看的就往后院走。陈公子道法高深,万一抬抬手就把妖魔制服了,那还看个屁啊。”说完,项羽一个人一溜烟的跑走了。
染坊后院的小屋里我们的陈大杀手一面宽衣解带,一面对着门外问道:“楚悠,怎么少了顶道冠啊?”
“陈少爷,咱大周的条例你还不清楚么。道袍什么的可以在大街上买到,可道冠那种东西必须要正统的山上神仙们下了批准才可以佩戴的。”楚悠赶忙回道。
陈望北这才想起来,大周朝因为当今女帝偏爱道教的缘故,道门俨然是要成为一国的国教了。
既然道家如此热门,那自然免不了有些人起了别的心思。女帝登基之后的那几年,山下的道士可以说是犹如雨后春笋般猛窜了出来,甚至毫不夸张的说一亩三更田的地界有时候能冒出来一撮自称道家之人的货色。
而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全都是道家之人,不过是为了谋取些好处罢了。
道家三位掌教对于出现这等情况也是哭笑不得,莫名其妙多了如此多的徒子徒孙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在女帝一声令下,凡是只有得到正统道冠记载在册的人才可以佩戴道冠之后,真假道士就很容易辨别了。
你可以在街上买上一身道衣,毕竟只要是道家信徒那穿身衣服总不过分吧。
可若是想要得到一顶道冠,那可就难的很喽。
“噢,想起来了。算了,少一顶道冠也没什么。”陈望北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耸了耸肩。
关键在于演技,道具什么的都是其次。
楚悠也是莫不找个头脑这位陈公子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想要当上一会假道士了,还让他加急跑去街市上买了一整套下来。
推开门后的陈望北整理了一下衣冠说道:“楚居士,看着作甚,还不随贫道过来。”
目瞪口呆的楚悠点了点头,刚才那一瞬间他还真以为是哪个山上神仙和他说话呢。回过神来一看,若不是面容比较稚嫩他还真看不出来是陈公子。
陈望北很满意身后楚悠的表现,读了那么多书的人都是这个反应,想来那些人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后院的外围,此时占满了围观的吃瓜群众,一个个都伸着脖子想要一探究竟。奈何因为诅咒之说只敢远远的看上几眼,始终是不敢踏进后院半步。
“喂,你看到了没,咱染坊啥时候请了个道士过来?”
“在哪?”
“喔,看见了,还真是。你看看,从屋子里出来的那个。”
一身道袍的陈望北缓缓的走到了人群面前,作了作揖道:“福生无量天尊,诸位不比惊慌,这座院内虽有妖人出没,不过贫道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拿了这害人的邪物。”
众人赶忙叩首以示尊敬,这年头道士,读书人可是很受欢迎的群体。
“陈公子,你这是要做甚?”李大壮突然出声道。
心有不甘的他其实一直跟在众人的身后,这会儿看到陈望北一身道袍虽然心里纳闷,不过还是忍不住质问起来。
众人也是仔细看了看,这才回过神原来面前站着的人竟然是和他们平日里一同生活的陈公子。
陈望北一脸正色道:“诸位不比困惑,贫道隐藏身份不过是为了些不必要的麻烦,本想入世修行不问琐事的。奈何院里的妖孽不愿和贫道和平共处,并且还伤害了不少人。既然如此,那贫道还和它客气什么。”
“剑来!”
一声剑来,只见远处的摆放在法坛上的桃花剑直接飞到了陈望北的手中。
就这一手,在场的众人那是看的眼睛都快要直了。
不少的人忍不住都要鼓起掌来。
陈望北一个华丽的转身,手持桃木剑请挑起一张黄纸符咒挥舞着。
“啪”的一声,符咒凭空就那么被点燃了。
站在法坛前的陈望北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再给你们这些孽障最后一个机会,去还是留?”
片刻后,陈望北猛地睁开了眼睛大怒。
“好!既然如此,休怪贫道不念你等修为不易了。”
说完,朝着一旁的一口油锅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