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9435800000013

第13章 投桃报李(上)

“昨日怕文瑛惹上麻烦,叔父寻到你时才没提她。实是她先叫小八来找我,叔父才知晓你的事,赶去端木堂调和。”

穿过正堂走向后院看造纸的进度时,田辅边走边说道:“姑娘教导有方,文瑛也是心细,知晓你前次……呵呵,那时怕你一气之下有所闪失,故而借着姑娘的名义强出头,朝乐家大郎承诺给个交代。回去后,被姑娘责骂了一番。”

田辅望了眼罗彩,笑道:“此次机缘巧合立了一功,姑娘赏识她。赶巧你婶婶陪着小翠过来完婚,在夫人那里告了假,姑娘便叫她来帮忙,在就义堂历练历练。”

“原来如此。多谢文姑娘出手相助。”

眼前十八九岁略有书卷气的年轻男子拱着手一脸诚恳,罗彩急忙回礼:“管公子切莫多礼……”

她有心再说些譬如“是罗家先得罪公子在先”、“田叔不是说了叫公子当自家妹妹吗”之类的客套话,想了想,觉得依照当前的身份说这些并不妥当,依她的性子也说不出口,见管佐脸色并无异常,看样子是相信了她的这个身份,想着言多必失便闭口不言,心情也慢慢平稳下来。

昨日在那早点摊露出过破绽,方才来时,她心中其实也稍微担心了一下管佐会否得知她仗义执言的事,并以这件事以及她昨日的着装怀疑她如今的身份,此时看来,对方想必是真的不知世族主仆出行的衣着礼数了,田世叔这等在世族眼中破绽百出的弥补手段在此确实好用。

说起来,此次罗彩隐姓埋名外出依旧是得到家中允许的。

昨日李并刁难她,罗家家主罗恬得知这件事颇为震怒,此后得知林镇隐姓埋名混迹市井,似乎是得了启发,便决议让除了长子罗蒙以外的罗家十五岁以上小辈不管男女,都隐姓埋名到罗家各个商铺中做活去。

虽说罗恬口头上说的是以此敲打各店掌柜,让罗家子弟都历练一下,顺便也能监察各店,但让女子隐姓埋名外出抛头露面毕竟不合常理,身为子女,罗彩总觉得此举尚有深意,或许还预示着罗氏出了不小的问题。

只是她久在闺中,不知襄阳局势,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罗家内部之争还是与外敌之争。而且家中叔伯长辈都表现的和睦,可能私底下有些芥蒂,也没到剑拔弩张的程度,平日里父亲在家族的事务上更是没有心事重重的表现,族人也没信誓旦旦地说起要与谁家断绝关系。

她想来想去,并不觉得李并刁难她的事会导致罗恬与三叔祖罗机决裂,昨日罗机觉得没安排好而道歉、罗恬原谅的场景也挺和睦的,于是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决定压下杞人忧天的想法,先遵从父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其实昨夜母亲孙菱心疼她,又觉得让她外出于理不合,劝了父亲一番。不过祖母、大哥与三叔祖一致同意此事,父亲又是将她派到心腹田辅身边,她经历昨日一事,也觉得世间凶险,有心多学一些,便劝服母亲促成了此事。

而且,昨日知晓楷书诗文有可能出自这位管公子的手,她急急忙忙去找父亲,结果父亲却是对此事保持怀疑,还责怪了她与小翠什么都信。

当时小翠知道此事,未免出了纰漏,在端木堂仅告诉了她,其他人谁都没说,后来两人去告知了父亲,父亲便下令此事只准田世叔、小九哥、她与小翠四人知道,还仅让田世叔试探这位管公子。她同意隐姓埋名,其实也是想参与到确定诗文楷书真正作者这件事上。

早晨出门之时,父亲尚且提醒她世间不乏少年英雄,不论这管公子是否真是楷书诗文的原作者,如今罗氏得利是真的,管公子在端木堂门前一扫秋试未过的颓丧、在二位掌柜面前从容应对也是真,叫她谨慎以待,不要小觑了一个能与楷书有关的人,她想着能在引得罗氏昨日大动干戈、还可能隐瞒了真相的管公子面前隐瞒身份,算是为自己扳回一城了吧?

往后待管公子知道自己身份……妾便是罗家大宗次女,管公子,你可吓到了?

罗彩知道自己到时不可能真说出此类傲慢虚荣的话,但想着身份挑明时对方惊愕的景象,嘴角渐渐浮起明媚的笑容。

随着管佐田辅走到猪圈旁,罗彩从晾衣绳上挂晒的长袍上收回视线,看到田辅望过来朝鞶囊使了个眼色,便掏了掏鞶囊,将那枚烧焦的竹简递过去。

左袖被人拉了一下,她扭头便见方才因为管佐喊嫂嫂而红晕满脸的小翠向西厢方向扭着头挤眉弄眼。

罗彩心知小翠又想做些不合规矩的事了,她一向恪守本分,此时却迟疑了一下,随后望了眼管佐,微微摇头,心中为那几个呼吸的迟疑惭愧不已。

与此同时,田辅接过竹简,望着猪圈围栏内的石槽笑了笑,“看来二郎当真知晓造纸的法子。碎纸、碎布泡在石灰水中,再煮熟捣烂,叔父以往耳闻的也是这些。”随后低头看了眼竹简上书写《静夜思》的那面:“有此等造纸的景象为证,足见二郎言行如一,叔父此行想必能不辱使命了。”

管佐正望着那片竹简,暗自庆幸昨夜洗的私人衣物搁置在屋内的毛竹竿上忘了挂出来,闻言疑惑地抬起头,便见田辅笑道:“楷书与诗文为刘荆州看重的事,二郎方才已知晓了。实则叔父此行并非为了劝阻你李伯,亦并非只看造纸,是有事要告知于你。若有可能,有……生意要与你说。”

当着管佐的面引用了一个新鲜词,田辅笑了笑,说道:“这两日又是大宗又是姑娘的,还牵扯到了刘荆州,想必二郎对叔父的身份也有所猜测了吧?”

管佐微微一笑,做出心照不宣的表情,没有说话。

见管佐没有太过惊愕,田辅说道:“以往与东亭街无关,知道的人都知道,不知道的叔父也未曾提起。呵,因你婶婶早出晚归,偶有十天半月不回之事,这东亭街内流言漫天,还有说我与你婶婶和离的,委实荒唐。”

他摇了摇头,微微敛容说道:“但今日对你能说一说了。”

话语之后,中年掌柜望了眼罗彩,抬手捏住山羊胡右边须角搓了几下,脸色微微郑重,语调舒缓地说道:“叔父一家……便是仓头奴婢……所侍奉的,乃是刘荆州麾下律令师罗恬罗公安所在的罗氏。罗律令乃罗氏大宗,叔父二十年前便是他的随从了。此后奉命在东亭街兼顾罗氏家业,照拂百姓。这一住……有一十五年了。哦,那罗姓便是网罗的罗。”

管佐表情严肃了一些。

罗氏他前世自然没印象,唯一知道与汉末三国挂钩的罗姓古人还是罗贯中,管佐身为商贾子弟,也不太知道世家的事,就算在五业曹听过也无心去记,所以他此时是第一次听说罗氏。

不过罗氏他不熟悉,律令师这个官职如今的他却是略知一二。这是州牧佐吏,主管律法,与别驾从事、治中从事同级别的一百石官员。放到整个大汉来看,一百石官秩当然不算什么,但东汉一向有官秩低的监督官秩高的监察制度,身为荆州牧的佐吏,主管律法的律令师的地位不言而喻。

此时刘表统御荆州,自比一国,又有无数大儒名士从各地汇流过来,罗家那个家主还能脱颖而出成为律令师,其能力想来极其出色,而罗氏家世只怕也不容小觑。荆州由世家掌控,几乎已经垄断了荆州各郡的官位,能成为州牧作吏即便有刘表器重的成分存在,本身也需要家世服众。

原本管佐觉得士族圈子里普遍贬低商贾事,想来这种建立端木堂、就义堂参与商贾事的世家,在诸多世家中属于中下游,即便家主能面见刘表,依旧有可能实力不强,但此时再看,分明是罗氏涉猎广泛,其地位依旧在荆州顶尖世家的行列之中。

按照这个角度去看,也难怪田辅什么都不怵,罗家仆人也是罗家人嘛,旁人总要顾及罗家的面子。

不过这么一看,虽然市井百姓知道背景也无关紧要,但田辅能压抑虚荣心不提背景,任凭流言蜚语满天飞依旧低调行事,即便与自身人品有关,想来也有罗氏教导的关系。而能住在东亭街坚持照拂百姓十五年也殊为不易。

此外,这文瑛姑娘身为丫鬟也能为弱势群体出头,那姑娘被丫鬟利用了一次名声,还能看到人当商贾的潜质将人推出来做事。

在这年月,这罗氏应该算是少有的比较开明的东家了。

见管佐表情认真,听到“仓头奴婢”时没有任何不讨喜的表情,田辅欣慰一笑,感慨道:“这十几年来,人来人往,也不知见过多少人起起落落,昔日也曾如今日这般朝贤士良才说肺腑之言,坦诚自己仓头奴仆的身份。对着一名年方十八的少年公子还是首次。也不知为何,便是心中不适……哈哈哈,二郎,你可莫要笑话叔父见识浅薄心思粗俗。”

管佐认真道:“不会。田叔能说肺腑之言,是把我当自己人了。不胜荣幸感激。”

田辅一脸欣慰地哈哈大笑,伸手搭上管佐的左肩捏了捏,“如此,我便说正事了。”

他搂住管佐的肩膀,推着管佐朝正堂走,沉声道:“叔父也不瞒你。昨日你李伯因故气走了你,之后察觉楷书珍贵,知你此行有传授楷书之意,委实慌了神。他怕得罪你一事传开去,来日旁人学习楷书之时都笑话他不识楷书,也怕你受商敌利用,怕商敌凭借此事对他、对端木堂、对罗氏不利,令得罗氏在青史留下不识楷书的恶名。”

见管佐神色恍然,田辅微笑着迈进正堂门槛,“叔父自认尚知晓你的为人,去端木堂得知此事,亦以为你一时受人蛊惑,对我罗氏行不义之事……你昨日说的是,我那时的确不信你,便是假意奉迎,但求真相。不怕告诉你,仅是你受气离开端木堂,再到叔父找到你,这短短一个时辰,罗氏内外已摆开阵仗提防暗敌。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不得不防呐。”

“姑娘,田叔怎……”田辅身后,落下几步的小翠挽住罗彩的手臂,脸色疑惑。

罗彩也发现田辅说的太深了,这根本不是试探,是在交心,不过她知道昨日田辅与父亲有过私谈,此时朝小翠微微摇头,随后低声笑道:“还叫田叔?”惹得小翠忸怩起来。

这边田辅搂着表情诧异的管佐朝着前院过去:“等到与你定下契约分别,你李伯与我结合你的诸多言行思量,才觉得大体是错怪了你。便是诸多巧合令得此事在我等眼中成了大坏事,实是你有奇遇,我罗氏又自你处得了便宜。”

“而后,我等前去见了明公。楷书珍奇,明公自然不敢怠慢。他与你非亲非故,素未谋面,便是在五业曹打探出无人另创奇书,仍心有疑虑。不过得此重宝又岂敢错失良机,明公终是决议先发制人,于昨夜将楷书献给了刘荆州。”

田辅瞄了好几眼管佐,表情微微不自然起来,“有了昨夜的事,想来便是当真敌人窥伺,也回天乏术了……”

见管佐脸色微异,似是对他们小题大做有些奇怪,田辅笑容微讪道:“你李伯昨日心系刻碑一事走得急,尚且不知明公如何令得刘荆州答应刻碑的事,及至方才知晓,有汗颜离去之意。实则……”

田辅又凝望管佐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管佐疑惑地望过去。

罗彩歪头侧目,表情微微认真,这件事的原委她也还不清楚,随即便听到田辅干笑道:“明公说的是端木堂自奸商手中得了古墓玉简。”

罗彩细眉一蹙。

管佐一只脚刚迈出门槛,闻言浑身顿时泛起一股寒意,脚步下意识地僵住,及至田辅搭在肩膀的手因为惯性产生了推力,他半推半就地走出门,干笑道:“王李二贤……作古了?”

这年月盗墓的事本就很多,也有如同十几年前董卓曹操那样的诸侯让手下人正大光明挖墓葬的,虽说曹操迎了汉献帝之后就严令禁止这种事,但山高皇帝远,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王公贵族或者百姓私底下干这种事。

管佐记得五业曹诋毁曹操的流言中,就有说曹操手下那帮摸金校尉至今都带着人在暗地里盗墓,一直没消停过。

他刚才听了那么多,能理解那罗家家主的做法。这年月玉简造假想识破很难,就算真有商敌作祟,也根本不可能在“古墓玉简”面前再分去一杯羹。当然,这样做可能还并不完美,但在眼下,似乎可以称得上是最保险安全的做法了。

管佐有些惊讶于那罗家家主强取豪夺的手段,对于李白王羲之还没出生就成了古人也觉得怪异好笑,不过现在却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毕竟李白王羲之在此时本来就是虚构,他听着“奸商”便做贼心虚,害怕罗家家主已经动用了关系查明真相,虽说田辅已经表明了合作交好的姿态,但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田辅一定会心口如一。在这种事情上,他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世族。

不过作古也好,这事用好了,焉知非福呢?

“只能作古。二位大贤来路不明,向刘荆州明说此事,倘若二位大贤在利用你,异日站出来驳斥明公,再有暗敌从中作梗,罗氏危矣。再者,王李二贤虽有将楷书授于天下人之举,行的终究是商贾事,此事落了下乘,若向刘荆州明说,左右谗言一番,刘荆州未必会似如今这般同意刻碑。异日若刘荆州有心寻找二贤——你可知整个荆州有多少人有志当隐士,却不得不出山入仕?如庞德公那般能安然隐居鹿门山的,终究是少数。”

田辅说着,抬头望了眼蔚蓝的天际,又望向管佐微笑道:“你方才与你李伯也说了,二位大贤不便露面,此事权当是遂了二位大贤的心意,二位大贤想必不会计较?”

田辅本就略显刻薄的脸随着干巴巴的笑容渐深,看起来更加刻薄了,管佐附和着刚摆出微笑,还没说话,田辅又道:“若要计较,也无妨,只要他二人来我罗氏,明公定会礼待,事后自会向刘荆州表明乃是一时误会。若是有了计较,却不先来寻我等……”

声音越来越轻,田辅侧目望了眼身后的二女,回头附耳低声道:“叔父以为,如今的襄阳城中,没几个人敢轻易到明公面前去质疑此事。你务必奉告二位大贤,寻人可要寻好了。寻不好,反落个诬告高官的罪名,至少都是皮肉之苦……”

那声音说到最后低沉缓慢,随着喑哑听着有些阴狠之意,随后话锋一转,又柔和明朗起来,“此说却是下下策,想来不会如此。叔父期盼着能与二贤促膝欢谈。此事,还得二郎相助啊。”

管佐苦笑着也低声道:“田叔,我昨天就说过要将楷书与诗文赠你,就是说二位大贤在我处置楷书诗文一事上给了不小的权,便是送人也不一定会怪罪。原本事情没这么复杂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田辅笑容微窘,目光中一抹审视之意一闪而逝,心说非亲非故,这个权真能给这么大?

管佐垂头沉吟道:“如今的问题在于将二贤说成古人,等于直接说死,有不敬之嫌。再是仍活于世的二贤与楷书、《静夜思》的作者身份无关了。就这两个问题对吧?问题是很大。”

话音刚落,田辅又一次欲言又止,管佐没看到,仍垂着头凝望地面,说道:“不过田叔想必对二贤的态度已经有应对之法?你就直接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我肯定代为转告。”

他望向田辅,“田叔放心,凭着与你、与二贤的交情,我必然帮忙从中调和。”

田辅这番恩威并施的话语算是在管佐的意料之中,也让管佐反应过来,此时李白王羲之是虚构的这件事应该还没暴露,名义上毕竟是在暗处,罗家肯定想着先把人利诱出来谈判。

之前说的跟他谈生意,应该也是拉拢交好的手段之一,他不妨先听听罗家开的条件,看看罗家是否值得结交——说不定还能从中得到一些好处。

先前他就想过凭借楷书与《静夜思》给“王羲之”、“李白”这两个名字造势,往后假名卖诗,现在两个名字成了古人的名讳,等若被罗家家主堵住了财路,他自然希望能够从中讨得一些好处。这个好处自然还得在合理范围内,以免往后身份被识破,惹出更大的麻烦。

管佐倒是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向田辅坦白真相,毕竟田辅这趟来算是对他掏心掏肺了,但想着暂时拿两个子虚乌有的人当依仗,总比只仰仗听凭世家的田辅更安全一些,还是决定隐瞒一段时间,等必要时候再袒露不迟。

此外,既然遇到大靠山了,昨夜想的一些计划从从罗家实施起来也不错。

门外有人走过,管佐望了眼过去,走向西厢:“不若去我屋里谈?我其实也有事找田叔。寒舍简陋,我也没什么能招待三位的,失礼之处,三位多多包涵。”

遇事不慌,也不埋怨,而是心平气和地分析,还想到了自己这边已经定下方案,能有这种想法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何况是这等年纪与出身,可他此前投河……田辅神色微异地打量着管佐的后背,跟进西厢,“与我等不必多礼。二郎有事但说无妨。”

他侧身望了眼罗彩小翠,见罗彩从管佐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望到他时清秀的脸上慢慢浮现征询的表情,便也微微摇头,表示暂时还无法凭借管佐的三言两语确定管佐是楷书诗文的作者——虽然依这个角度去看,如今的管佐怎么看都有很大的嫌疑了。

“我的事不急。等叔父的事说完,再商议我的事。”管佐翻了一下矮柜,拿出三个跪垫到床前几外侧,然后跪坐到床边摆放的跪垫上,收拾了一下床前几上杂乱无章的竹册竹简,将其中的四卷竹册以及李并赠送的红漆木盒放到自己面前案几的左侧。

他扫视了一圈房间,人女孩子登堂入室,也不敢过于怠慢,这时对于自己习惯收拾这一点挺满意的,随即拿过右侧的石砚,将昨夜写字剩下的半碗水倒入石砚中,拿起斜在石砚内壁一侧的干裂墨块磨墨。

田辅招呼了罗彩小翠坐到身后两侧,跪坐到管佐对面,望向红漆木盒笑道:“上好的愉麋墨为何不用?”

管佐笑道:“想卖。苦于没有门路。昨夜想了一下,想拿这合书具抵钱向田叔你买些东西。若田叔不怕李伯怪罪,帮我再卖到端木堂去也行。或者帮我引荐一下其他可靠的笔墨店,好叫我卖个好价钱。”

田辅右眉一挑,“这合物什算得上罕见之物,你不先给二位大贤看看再做打算?或许二位大贤会喜欢上。”

管佐想着谎言会越说越大心头一凛,也怕一个回答不好便节外生枝,见罗彩与小翠在弥漫开来的墨臭中表情微凝,他干笑道:“劣墨刺鼻,献丑了。”随后起身走向左侧墙边的窗户,背对三人理着思绪,说道:“他们说过不要这些。我能做主。”

他打开了对着后院的木窗,卷了窗帘,刚坐回来磨了几下墨,就听田辅笑道:“二位大贤如此信你啊,你问都不问便能做主?可是这造纸一事他二人有参与,故而首重造纸之钱帛?亦或较之书写器具,更喜钱帛?又兴许……他二人便在附近,你已问过了?”

管佐拿过一卷空白竹册放到面前,随后提着粗头毛笔蘸了几下墨水,拿出“我已经识破你想套话”的笑容望向田辅。

田辅见状解释道:“二郎勿要隐瞒叔父。此次罗氏对二贤多有得罪,说是结仇也不为过。叔父便是好奇二贤的行踪与喜好,想见到二位大贤好好赔罪一番,好叫二贤见到我等诚意。”

管佐心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喜好什么,脸上犹自平静,说道:“当真是在云游。他二人性情淡薄,喜好诗书云游,涉猎颇杂……但要云游,钱帛准用得上。叔父是想送礼?可还有其他的问题与麻烦,我都小记一番,届时一并写在书信中。”

“用得上钱帛便好。”田辅凝望管佐,笑容夹杂着些许玩味,拿着那枚烧焦的竹简转了几下,说道:“既然你深明大义,适才说出帮着调和这等明理之言,叔父自当投桃报李,便直说。此番明公行无奈之举,亦心中有愧,叫我过来是说了几个补偿之法。”

话语一顿,中年掌柜表情讪然,“其中尚有非分之请……我一件一件说,你慢慢记。”

管佐表情疑惑,就见田辅低头思索片刻,说道:“其一,也是此行最要紧的事。明公有心招揽二位大贤,希冀与二位大贤面谈,望二贤约个酒楼雅舍定个日期。若能说上住址便再好不过。明公已说了,若知晓二贤住址,即刻登门请罪。”

这些话足见罗家明公的重视,也预示着一场不小的荣华富贵,管佐心头火热,思及随着荣华富贵可能有的麻烦,又冷静下来,决定回头仔细思量。

田辅目光审视,“明公实则已经准备派人打探二位大贤,叔父念在你昨日说二位大贤志在乡野,劝阻了明公。此时虽急,亦不敢逾矩得罪二贤。这次便靠二郎帮衬了。还望二郎千万要妥善转达‘古墓玉简’一事,切莫叫二位大贤误会了我家明公,也务必令得二位大贤尽快回到襄阳与我等一叙。”

管佐迟疑着张了张嘴,田辅见状说道:“招贤纳士自然少不了名刺请帖、珍宝锦帛,明公已准备好了,而今便是想叫叔父先确认了二贤的位置,再将该尽的礼数都尽了。”

“二郎可切莫以为叔父今日空手而来是失礼之举。我家明公亲自招揽二位大贤毕竟涉及诸多事宜,若大张旗鼓,恐惊扰了二贤,而今由我从中奔走实是为了稳妥。且叔父虽是仓头,受明公器重,亦算肱股耳目,此番出面能代表明公颜面,并无看轻二贤。至于名刺请帖,托你转交实非心诚之举,不若二郎先帮我等叫回二贤。亦或……”

“叔父身负重责,迟了许要受些责罚,二郎念在你我情分,可否尽快带叔父去见二贤,亦或将书信转交由叔父去送?好叫叔父尽快与二位大贤见面?届时免除误会,与二贤结交,叔父绝对不会忘了你在其中的功劳。”

见管佐笑而不语,田辅凝望片刻,说道:“你最快几日能寻到二贤?可要叔父找人替你传信?等在何处?我派人替你。”

管佐微笑道:“不用。还是我自己来吧。”

这些话说多了像是在对一名少年郎咄咄逼人,思及此行要谈的其他事,田辅表情微讪,“那私密途径……二郎当真没有骗我?……并非叔父有意逼迫,只是奉劝二郎尽快处理此事,以免再生误会。”

见管佐沉默,田辅说道:“实则昨日叔父听同僚猜想过,这等不入世的大儒,倘若真投靠世家大族,如今必定名声斐然,故而二公必不在此列。不在此列,户籍就必在户曹之中。纵使户籍也并非荆州人,不在户曹,但凡进出各城各关隘都需要用传。真想找出人来,凭着这等猜想逐一搜寻世家、户曹以及这十几日襄阳的出行入住簿籍,必有收获。”

管佐表情微异,田辅微笑道:“你已知晓我家明公的官职,罗氏在荆襄诸多世家中尚有薄面,府内亦有不少能人异士,真要寻人,易如反掌。而今便是为了顾全二郎与二贤的心情方才多有克制。然则并非人人都讲仁义,明公身旁并不缺少贪功急躁之人自作聪明。”

管佐反应过来,心中暗自苦笑。

这年月有户籍的也就普通百姓,奴仆门客由世家庇护逃避徭役税收,是没有在户曹登过户籍的,甚至出入城池用的也不是普通百姓应该用到的传,而是代表世家的某些凭证,亦或凭关系直接出入,根本不需要任何凭证与记录。

这种行为虽然会变向导致人口难以统计,影响税收徭役与治安,乃至产生更多的恶劣影响,但荆州毕竟是世家当道,世家需要人口增强自己宗族的实力,当然乐意见到这种行为持续下去。

也是因为知道有这种规矩,知道当下的大环境人口难以统计,管佐觉得自己扯出李白王羲之,不会有什么破绽,但此时偏偏碰上了罗家这种在荆襄世家中都可能颇有分量的世家大族。

这种世家大族,想在户曹中查阅户籍当然简单,动用关系,让人在关隘、酒楼、城门等需要登记传的地方打听一番也并不难。

而世家大族虽然不允许官府掺和自家客僮门客的人口统计,本身也会统计,以免出了什么纰漏找不到相关人士,这也意味着,罗家这种大世家真要想在各个世家中打听某几个人物,也不是难事。

他倒也可以辩解李白王羲之是那种难以统计户籍的流民盗匪,但襄阳长治久安,又是荆州治所,早已是流民首选的落户地点,盗匪也不可能在襄阳周边出现。而且,按汉律,流民迁徙也需要在当地入户籍,十日不移交户籍便罚金四两。

依照每年金曹颁布各种物价比率,去年十月金曹颁布的金价一斤金值一万一千五百钱,汉时一斤等于十六两,四两金便是两千八百七十五钱。这在当下是一笔巨款,流民基本不会舍得出,只会选择入户籍。

其他地方兴许还有官吏玩忽职守有所遗漏,亦或再两年等曹操南下之后襄阳也会出现流民四起的情况,然而想让如今的襄阳出现那种没有登记过户籍的流民,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也就是说,当初管佐在田辅李并这种世家出身的人面前扯出李白王羲之,的确是自作聪明了。

当然,仔细考量一番,这一切都是最理想的状态,田辅动动嘴皮子简单,真要想在荆州大海捞针找出人,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此时只能说,田辅这种迫切的态度对管佐来说还挺麻烦的。

此时也不知道田辅是真的尊重他亦或尊重隐士所以没有查探,还是仅在他面前伪善其实已经派人在寻了,管佐想了想,说道:“田叔放心,我一定尽快把话带到,也会尽力劝服二贤宽恕,争取他二人过来。”

同类推荐
  • 我要做秦二世

    我要做秦二世

    战国之世,天下大争!这一刻,一个伟大的帝国将要建立,这一刻,这个帝国也危在旦夕。在这个苍茫大世,秦公子高大喝:“我要这大秦万世——!”
  • 明朝败家子

    明朝败家子

    重要通知,明朝败家子,又名《明颂》。弘治十一年。这是一个美好的清晨。此时朱厚照初成年。此时王守仁和唐伯虎磨刀霍霍,预备科举。此时小冰河期已经来临,绵长的严寒肆虐着大地。此时在南和伯府里,地主家的傻儿子,南和伯的嫡传继承人方继藩……开始了他没羞没躁的败家人生。Q群:491966624VIP读者群(需验证粉丝值):623443904
  • 三国之潜龙出渊

    三国之潜龙出渊

    穿越来到风雨飘摇的东汉末年,诸侯割据,军阀林立,现代人杨景该如何在这乱世之中挣扎沉浮。
  • 且上凌烟

    且上凌烟

    过去、现在、未来,三种不同命运的交织……我,庄默,必将在滚滚的历史之中留下浓重的一笔……
  • 苍穹的业火

    苍穹的业火

    十三年,让年少轻狂的少年变得成熟。五年,让一个虚无的部队成为现实并获得全社会的认可。一个被隐藏的秘密渐渐浮出水面,却在即将揭晓的时刻再度化为飘渺。战火,再一次蔓延到这个刚刚从战火中站立起来的城市。曾经的少年,如今成为将校的他们,再度拿起手中的武器,去捍卫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热门推荐
  • 我有一支修仙笔

    我有一支修仙笔

    仗义行道,何须舞刀弄剑?逆天神笔,助我称霸称王!逍遥舞笔,动如惊雷,五行千机,四象镇魂!谁说毛笔只用书,我执笔墨行天下!我有一支修仙笔,天上地下我独行!
  • 不知月可言

    不知月可言

    两个幼年好友选秀进宫后,在宫闱争斗中的杀伐之路,决裂和计谋。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重生我要当豪门

    重生我要当豪门

    父亲偏心,母亲凉薄,顾家兄妹从出生起就注定只能靠自己被迫承接长姐不要的婚约,残废王爷还看不上她遭百般算计,除族,成为京城人人唾弃的女子不认命的她带着兄长改名换姓,逆风翻盘开启新生嗯?怎么回事,徐大人家的儿子有点好看,还有点贴心好像还无所不能的样子,这般世间少有的男子不如我们……
  • 穿越驭鬼狂妃

    穿越驭鬼狂妃

    皇甫月,鬼界灵使,没想到却在打死一只恶鬼后被一根绳子绊倒,溺死在湖中,穿越了。什么,她有婚约在身,哼,做皇妃她不屑,可是怎么会这样,她身上婚约都还没来得及取消,就被一个大无赖缠上,夺取她的初吻她还免费得到了一个不要钱的抱枕,不过……为毛他会是她未来的小叔子!【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卫济宝书

    卫济宝书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都市鸿蒙系统

    都市鸿蒙系统

    王逸凡被游戏附身,关键这游戏还是开了挂的游戏。开挂的人生不需要解释!欢迎各位书友进群一起探讨故事剧情群聊号码:937140917
  • 心经修行课:过往不恋 将来不负

    心经修行课:过往不恋 将来不负

    《心经修行课:过往不恋 将来不负》出自艺术大师李叔同之手,他是著名音乐教育家、美术教育家、书画家、戏剧家,集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文学等造诣于一身,堪称全才。他的文字是美的代表。书中李叔同先生的诗文词赋、人生领悟,犹如洗涤心灵的净化剂,帮助我们洗去浮世铅华,释放生命本真。《心经修行课:过往不恋 将来不负》是一本文学作品集,收录了李叔同先生在封建时期、民国时期及抗战时期的不同作品以及李叔同先生本人对绘画、书法、篆刻的认识,并提出相关的学习方法。
  • 政治传播研究:理论、载体、形态、符号

    政治传播研究:理论、载体、形态、符号

    立足政治传播学,梳理评介西方政治传播学的发展历史、研究范式与研究方法、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现状、媒体与政府关系研究概况等。阐述报刊、广播电视、新媒体等大众媒介的政治传播功能及其与政治的关系。分析作为政治传播形态的政治新闻、政治宣传与政治的关联。并从传播符号角度对政治修辞、政治象征、政治形象进行研究。与同类政治传播著作相较有一定的创新性。
  • 逆天奶奶妖孽孙

    逆天奶奶妖孽孙

    药琳一生平凡,一朝穿越,穿越成了老太婆,药琳急了,怎么嫁人?随手捡了一个小孩,竟扬然要她给他找一个爷爷。药琳急了,表示不想嫁给老头,某猫问道,我老么?